荣明全斩首那日,孟辅逸来王府拜见周季衍,一是为谢殿下对赵志庚不予追究。二是表明自己决意辞去官职。赵志庚的身体每况愈下。在有限的时间里,孟辅逸只想抛开一切与他相守。周季衍很想挽留他,孟辅逸有真才实学,青州如此贫瘠的地方他都可以治理得如此井然有序,百姓生活虽不能说富足,但也不再似从前一般食不果腹。可见他是个心系百姓又有治理之才的好官。周季衍想了许多话,反复斟酌最后却只问他“值得?”
加官进爵,宏图大志不要了,矜矜业业治理的青州,爱戴他的青州百姓统统不要了。甚至连家中亲族,君子名声也抛弃了,当真值得?孟辅逸笑意从容“值得!真情难耐,我们没有做伤天害理之事。世俗难容,更不是我们的错。曾经我们因为此情离经叛道,为了彼此都不敢宣之于口。可经此一劫,方知人生苦短,人言也许可畏,可是错过相守,才是人生最大的憾事。情到深处,负尽天下,也是值得!”
周季衍低眉缓缓点头,未再多说。
孟辅逸告辞离开时,周季衍与他一同走出书房。一开门只见赵志庚立在门口,旁边站着王承。一看到周季衍,王承连忙行礼“殿下,此人非要在这里等,我看他这样也不敢强加阻拦。”王承的语气透着心虚。以赵志庚现在的身份,王府都不是随随便便可以进的,现在还让他站在殿下门口。仔细论起来,王承算是失职。
“无妨,你下去吧。”周季衍看着赵志庚,一脸病容,但是精神看起来比之前好了许多。
两人与周季衍行礼告别。周季衍也无话,只是微微颔首。看着两人并肩离去的背影,周季衍内心依旧觉得十分可惜。
“他们好生奇怪!”皎月不知何时出现的,拉了拉周季衍的衣角说道。
“哪里奇怪?”
“走路还一直看着对方,也不看路,倒也不怕摔跤。”
周季衍看着他们越走越远的背影,正如皎月所说。他们始终望着对方,不移目光,脸上并无悲喜。唯有眉目间流露出无限的坚定与柔情交相辉映。周季衍不由回想起孟辅逸最后说的一句话“情到深处,负尽天下,也是值得!”他不曾经历,难有体会,不懂世间真有这样的情?可只为一人,负尽天下。此刻的周季衍把这不懂归咎于人各有志,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尊重他的决定,却不敢苟同。
“阿衍”皎月看他出神又扯了扯手中的衣角“用膳了。”
“好。走吧。”周季衍转身缓慢着步伐,同皎月一道走去。
周季衍没想到,原本以为只是热闹几天的饭桌,竟然就这样一直热闹了下去。后厨众人也没有想到,这王府是怎么变了天,殿下不用膳了,天天在姑娘那儿蹭饭。胖胡子总管架着腿高兴啊,不用准备殿下的膳食,他省了多少事,下午都能打个盹了。此刻听着他们胡言乱语,吹着胡子强调“会不会说话,那是姑娘蹭殿下的饭。殿下人好,才由着姑娘的喜好来。让你们少准备一桌席面,太空闲了是吧。”他可不想这样的好事,被搅黄了!
“没有没有”众人一惊四散,各自找活干去了。胖胡子总管得了清静,眯着眼晒太阳感叹再没比这更舒坦的日子了!
辞暮迎新,春去秋来。这一年日子安稳平淡,如流水潺潺流过。这一年,周季衍忙忙碌碌去了许多地方,体会了蜀地的风土人情,感受了百姓生活的疾苦与安乐,自觉自己成长许多。就连身形都高大了不少,个头已然越过南北,与安虎不相上下。安虎打趣,估计明年他也要仰头看殿下了。这一年皎月的字写得越发好,抄完了许多书。南北教琴失败了,尝试着教皎月作画。还好这次,小姑娘没有一跑了之。可惜南北还没过瘾就发现,这作画一门,完全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皎月很快就沉浸其中,只顾自己挥笔,南北说什么她也不搭理了。不免再次感慨满腹才学无人可授啊!
等到这一年岁暮那日,傍晚从军营回府的周季衍一行在王府门口遇到了一名等候多时的小厮,上前恭恭敬敬地将一封信交给了周季衍,说是一位故人绝笔。说完便退下离开了。周季衍打开信,看完却凝眉不语。
“是何人的信?”南北见状上前询问。
周季衍将信递给了南北,南北看完痛心道“可惜了!”
周季衍叹息“是啊!赵志庚我还有预料,只是没想到孟辅逸竟为他殉死。真是用情极深,只可惜了一生才学。”
“世间深情鲜有,却总有人为之证明。对孟辅逸来说这或许已经是他能为自己选择的最好结局。”南北觉得自己多少是理解孟辅逸的。
周季衍却摇了摇头“孟辅逸信中说,情之所钟,生死契阔。我是懂他之人,固有此一别。可我……到底是不懂的……”
“可殿下至少给了他成全”
周季衍不再言语,只是看着将要落尽的夕阳,在这一年之末,岁暮的黄昏中,生出些许悲怆之感。
幸而,热热闹闹的岁暮家宴很快驱散了这些许情绪。南北拿起筷子蘸了蘸杯中的椒花酒递给皎月“和往年一样,正月饮酒,先小者,以小者得岁,先酒贺之。”每年岁暮家宴的第一口酒都要留给家中最小的孩子,意为过了一年又长了一岁,是最值得庆贺的喜事。顾及皎月身体,都是拿筷子蘸了蘸给皎月尝个味就算过了。
皎月看着筷子没有张嘴反而是摇头,笑吟吟地看众人都等着她。一把捧过了南北的酒杯,一饮而尽。皎月从未喝过酒,不曾想原来酒那么辣,那么呛。皱着眉呛得眼泛泪花,阿圆忙端了茶过来,南北一边替皎月抚背顺气一边念叨“本就怕你体弱每年不过做做样子,自己竟端了酒杯豪饮,呛着不说,起了后劲可是要醉的。”
“我看你们老是饮得有滋有味,就想尝尝嘛。”皎月还有点委屈。
“去后厨给姑娘拿醒酒汤来,趁后劲未起,先解酒。”周季衍说着看向皎月,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容又补了一句“否则真醉了,解救汤效慢,可要难受了!”
安虎也跟着打趣“我看不用,皎月姑娘这酒胆不错,酒量估计也不会差。”
皎月被打趣的羞赧不已,低头撅起了小嘴,不时偷瞥周季衍,似乎嗔怪为何打趣她。
刘沛源端起酒杯替低着头的小姑娘解围“正朝辟恶酒,新年长命杯。柏吐随铭主,椒花逐颂来。第二杯轮到殿下了!”
周季衍笑着一饮而尽,朝刘沛源举起空酒杯“陈愿寄花椒,除旧百岁土,万事遂君意,日日似今朝,第三杯该是刘将军。”
刘沛源笑意更深,举杯快饮。随之又满上举向安虎。
安琥嗤之一笑“喝便是,搞什么文绉绉的,不豪气!”喝完一杯,满上对着南北又是一杯“南先生,来,不多说就是喝!”
“还要守岁,安将军可别醉了!”南北热心提醒。
“这点子花椒酒,能喝醉哪个?你看皎月都没醉呢!来来来”安虎突然开始劝酒。
皎月看着他们斗起酒来,你一杯我一杯,虽没醉,可都放开了怀,肆意欢笑,都是她不曾见过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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