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想是高三五班最有存在感又最没存在感的一个人。
没存在感是因为他太过沉默,不和班里同学聊天,不参加任何团体活动,独来独往,我行我素。即使和他关系稍好的郑强,他也从不主动找对方。
有存在感则是因为他确实是个很能吸引人的家伙。不只是因为他的颜,也不只是因为他那双他人无法比拟的、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要命的是他身上那种近乎阴郁的艺术家气质,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女孩们来说,那是如同穿肠毒药一般的东西。
对这两年女孩们或明或暗的喜欢,他从不予回应,可这非但没让他受到的青睐减少分毫,反而更激起她们的爱怜。
毕竟他家和他爸爸的那些事不是什么太大的秘密。
当然,这会让一些同龄的男孩不爽。初始也有一些看他不爽的“老大”找过他的麻烦,他被堵过几次,刚开始他们只是要些保护费,他们要,他就给。可当有个“老大”拿着那一沓钞票摔打着他的脸,嘴里骂着“没爹的野种”时,他极突兀地爆发了。
他不顾那些雨点般落在身上的拳脚,只是盯着骂人的“老大”死命追打,像是不要命了。
跟郑强也就是通过那件事相熟的。
那天郑强刚从体育队训练完,从操场旁水龙头牛饮一番后就去厕所排水,接着就看到扭成一团的人群。
郑强在二中极有分量,为人仗义又大气,又是体育队队长,队里一大帮五大三粗的哥们儿,“老大”本想辩解,可却被郑强直接把头摁到了马桶上,只差分毫就要喝到桶里的水。
他的小弟们看到是郑强,一个都不敢上前。
“老大”只得认错告饶。
郑强拿着那沓钞票看着落荒而逃的人群问李想他们这还嫌少,李想什么都没说。郑强也不介意,揽着李想的肩膀把他送回教室。
这件事非但没有让女孩们对他的喜爱减少分毫,反而更让她们看到他身上的不屈一面,于是更加趋之若鹜。
“方蔷……方蔷……”李想完全不理会其他人的异样眼光,兀自鼓着掌。这个名字他总算知道这种莫名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也知道这个一头撞到自己身上的女孩是谁了。
时间过去太久,她变了很多,但又有很多没变。比如火红色的长发,比如那种自由、张扬的味道。
让他艳羡,让他赞叹。
那是他喜欢想要却无法做到的。
他像是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那时的他,也是充满阳光且无所畏惧。
方蔷作完自我介绍就落落大方地站在台上接受着台下的审视目光,自信又无惧。
秦大方刚张嘴想说什么,坐在讲桌旁的郑强看了眼台下目光没什么焦距的李想,突然问:“方蔷同学,在教室为什么戴帽子呢,是因为比较酷?”
方蔷斜睥了他一眼,坦然摘下白色棒球帽,一头火红色长发随风飘散:“睡过头了,没来得及洗头。”
一片笑声。
“方蔷同学我也有一个”
“我也有!”
像是开了个头,讲台下跃跃欲试的男生女生们纷纷举手。
“好了,让我们问方蔷同学最后一个问题。”秦大方看教室气氛愈发火热,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伸手止住众人,随意点了一个两百多斤的男生。
“方蔷同学,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男孩脸通红,但还是倔强地问,“微胖型可以吗?”
“小弟弟很可爱,可惜不是姐姐的菜。”看得出来她不是第一次被人这样问,极娴熟地答,“要乐观、要开朗、要向上、爱运动,嗯”她看着头越来越低的小胖墩,“最好是舞蹈生,可以做姐姐舞伴的。”
“好了,新同学自我介绍结束。”秦大方拍拍手,示意瞬间喧嚣的教室安静,“方蔷同学坐”
秦大方四下环视着,教室里只剩下李想身边有个空位,他想把位置调整一下,可位置都是学生自己选的,他也不好强开口。
这时方蔷的眸子对上了从方蔷说出自己喜欢男生类型开始眼眸开始暗淡的李想,像是看出秦大方的难为情,方蔷主动开口:“老师,不用麻烦,我坐那个空位置就可以。”
本来还觉得把新同学安排在李想身边是不是不妥,毕竟李想这孩子是出了名的孤僻,没想到方蔷竟然主动要求,秦大方自然乐得清闲。
李想定定地看着方蔷轻巧地跳下台,迈着轻快的步子来到自己身边。
没来由的,他感觉自己的心脏怦怦砰跳得像面快裂开的鼓,几乎要蹦出胸腔。
他想开口说点什么,可像他这种人,就连和新同学说句话的勇气都欠奉。
在他还在为自己加油打气时,耳畔就传来她清脆的音调。
“第二次见面了吧。所以,你叫什么名字?”
“李想我叫李想。”
“理想?”
“木子李,思念想。”
“很美的名字。”方蔷点点头,“是你。”
李想完全顾不上去想她的话语代表着什么,只是看着她的笑容,他忽然就想起了那首歌:
今夜化了美美的妆
我相信是很美美的妆
我摇晃在池中央
那种体态可以想象
……
秦大方让人意想不到的不只是留着半年前的卷子,更没想到新学期的第一节课他不给学生猛灌心灵鸡汤,不勉励学生努力学习,反而把五班全员拉到操场上去铲雪,还美其名曰让大家忘掉这半年多的松散生活,迅速地进入到紧张的学习状态中来。
大家这才知道郑强为什么来迟了。
去t学习状态。
心里这么想,嘴上没人敢这么说,只能安慰自己这大概就是体育老师出身的班主任特色吧。
五班同学们无奈躺平。
说归说,嚎归嚎,该扫还得扫。毕竟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秦老师的威名也不是一天练就。你看看我身上的新衣服,我看看你身上的新包包,想想学校那个巨大的操场,面面相觑过后五班的学生们开始零零散散地走出教室,走向操场。
李想也被郑强拉出了教室。他问方蔷要不要一起去,她拒绝了。
“李想李想。”方蔷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教室,随手拿起旁边课桌上男孩桌上的课本,盯着扉页上那嶙峋的字体默默看了许久,嘴里不住念着。
是这个名字没错了。
在学校外的小巷里不知道,没想到竟然是他啊。
方蔷拍拍洁白的额头。
这家伙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但跟预想中差不多,为人轻佻极了。
想着他的殷勤,方蔷厌恶地皱皱眉,这种眼神她不是没见过,甚至见过不少,可一个中学生就这么紧盯着班里女同学不放
方蔷把课本扔回桌上,就像那是什么脏东西一般。
“咣当。”
方蔷刚走到教室门口就听到一声响。
转身望向讲台,讲台旁的窗户大开,凛冽的北风呼啸着冲进教室,台上的书稀里哗啦掉了一地,正放在一体机上充电的那台智能机好巧不巧地掉进了一体机和讲台中间的缝隙里。
三星i9100,打游戏拍照都很厉害。
方蔷知道这款手机,它的价格让她望而生畏。
方蔷虽然羡慕,但不嫉妒。她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家里条件不好,用的只是黑白机,可那已经是家里最好的了,妈妈和哥哥把最好的都给了她。
方蔷回了教室,把散落满地的课本一一捡起,放回讲台,看着那道漆黑幽深的缝隙突然沉默。
那让她想到了深渊裂口。
她很突然地冒出一个念头。
如果这部手机的主人回来找不到手机,一定会第一时间给自己的手机打电话。而如果这时候手机铃声正好从某人抽屉里响起,那起码……他是无法在学校待下去了吧?应该也不能参加高考了吧?
方蔷毫不怀疑班里的同学会不会这样想。
虽然来到这个班级不过短短一个小时,但她看得出他的格格不入。
再说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有什么样的爸爸自然有什么样的儿子。
内心在天人交战。她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可他能在这里读书也是不对的。很多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虽然她占据大义,也理直气壮,可想做和做毕竟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最重要的是心里隐隐不安。
内心是彷徨的、挣扎的、天人交战的,可她的手,终究是缓缓伸向讲台与一体机间的缝隙,不知是想帮手机主人捡起来还是想
“又迷路了吧?我带你过去。”声音从教室门口传来,“秦老师等急了。”
方蔷收回手,缓缓站直身子,看着教室门口的男孩。其实是应该自然捡起重新充上电的,可她太紧张了。她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自己的小动作,可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张张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手脚是冰凉的,笑是生硬的,他这么说,是没看到吧?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方蔷张张嘴:“你先走吧,我还有事……”
李想从没想到还能再次遇到她,还能再次窥见昏暗人生中的那抹天光。
他没有开口的勇气,却又无法压抑内心的强烈悸动,明知她对自己全没了印象,可当秦大方问起新同学哪去了时,他还是第一个举手跑了回来,这时也不肯离开,兀自问:“什么事?我可以帮你。”
方蔷强摁着怦怦直跳的心,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但又极速转过头,怕他看到,更怕他发现。
看那窘迫的样子和急切的眼,方蔷明白自己要是不走,他是怎么都不肯离开的,而如果那个看起来很凶秦老师直接来教室来找人……
“没事了。”她强自镇定下来,缓缓说“走吧。”
铲雪的过程比预想中欢乐不少。
大家虽然嘴上嫌弃,但身体却很诚实。你丢我一雪球,我还你一个更大的,到最后直接你追我赶闹成一团。
秦大方也不拦着,只是笑。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也是这些孩子们在高考这场战役前所能放飞自我的最后一天。
过了今天,再无轻松可言。
李想依旧没有去往人群里,只是在操场角落兀自把其他人扫过来的积雪堆成一个憨态可掬的雪人。看着雪人单薄的身子,他想了想,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系到了它圆乎乎的颈上。
方蔷同样没有去,有其他同学来喊她,并小声告诉她她这个同桌很孤僻,很难相处,可方蔷强笑着表示知道了后也没有其他动作。
经过刚才那件事方蔷心神依旧不定,也就坐在这发着呆,跟那个傻乎乎的雪人默然对视着。
雪人的眼珠是一颗黑色的小石子,相比它硕大的身子不值一提,黑漆漆、圆滚滚,像邻居家的牛头梗。
方蔷小时候被狗追过,平时见到邻居家那只狗就绕路,今天可能是有了对比,竟从这对神似牛头梗的眼睛里看出几分可爱来。
她摘下头顶的棒球帽戴到雪人光秃秃的头顶。
“可以啊兄弟,这围巾好几万吧,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们这个角落本是静悄悄的。
李想没有主动开口的勇气,方蔷看着一片欢乐的操场,开始认真考虑能不能提前赶回去,把没做完的事做完。可郑强突然拎着根胡萝卜走了过来,把胡萝卜塞进雪人鼻孔,饶有兴致地看着雪人脖颈上那条黑色围巾的logo,一字一顿,像是敲在方蔷的心间,“gui?有钱也不是这么造的吧。”
“我不太懂这个。”李想自己不怎么买衣服,围巾是陈若男从魔都寄来的。
这几年都是这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收到陈若男的包裹,有手机、小零食,也有衣服,有些有logo,有些没有,他从没在意过。
方蔷双拳紧握。悄悄低下头,怕被他看见自己脸上的厌恶。
不太懂?
那他的钱是怎么来的?
他身上的每一针、每一线,是不是都沾着自己爸爸的血?
她快要无法呼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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