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蔷有心之下菜点得太多,服务员一边撤掉空餐盘一边继续上菜,即使这样那张不小的餐桌依旧被堆得满满当当。
最后是两碗牛奶汤圆。虽然嘴上说吃什么都可以,但方蔷明显对这种清淡的食物兴致缺缺。她漫不经心地拨弄碗里的汤圆:“马上就是元宵了,你怎么过?”
“提前准备了元宵,到时候煮来吃。”李想从口袋里拿出手帕纸递给方蔷,指指自己的嘴角,“每年都是这样的。”
方蔷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从包里摸出小镜子,猪蹄啃得很开心了,看他不开心更开心,可嘴角满是油。
接过手帕纸,随意在嘴角随意抹了两下,勉强盛起一个汤圆送进嘴里,含混不清地问:“没了?”
“没了。”虽然是这样回答的,可李想却想起以前的元宵节。不管李允文工作多忙,不管陈若男有多少事情要做,那天家里都是热热闹闹的。
元宵节那天陈若男会提前煮好元宵,两大一小三碗,在家等着李允文和李想回家。一家人笑着,随意点评着类似这个花生馅味道不错,那个黑芝麻馅味道一般。
明明是那样平常的回忆,可现在想起嘴角却不自觉地带了笑意,仿佛连心中的那片阴霾都明亮了些许。
可能是这种温暖带给了他力量。
看着依旧坚守在方蔷嘴角的油渍,李想犹豫了下,重新拿出一张纸巾,虽有犹豫,有忐忑,但还是在她嘴角细细擦拭着。
方蔷怔住了。
因为刚洗过手的缘故,少年修长指间隐隐散发着一股清新的柠檬味道,干净、清爽,让人想到即将到来的夏天。
高考完,就是夏天了。
她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忽然说:“你笑起来很温暖哎,你应该多笑笑才对。”
“好啊。”李想从回忆中缓过神,看着她已经没了油渍的嘴角,不由得又笑了。
“对,就是这样。”方蔷点头。
“什么样?”李想涨红了脸。他突然感觉自己像是被调戏了,但偏偏自己身体还并不排斥。觉得自己是见鬼了,这么没出息
“别那么小气嘛,看你笑这么好看,不由想捏一下。”说着说着方蔷就沉默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抬头看看他脸上的通红,不知所措。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两人立场不共戴天,她来二中也是想让他受到惩罚。
可酒足饭饱总让人懈怠,刚才她竟忘记了他是谁,他爸爸是谁。看到他嘴角的那抹温暖笑意她就不自知地伸出手,等反应过来时手已经触到了他的脸颊。
方蔷不得不承认,这个男孩确实与自己想象中相差太多。
他总体是个阴郁的人,但也时而阳光。
而当那抹阳光穿透乌云直射而出时,就连自己胸中的敌意竟也像是遇到阳光的坚冰,注定只能被阳光所融化,最终消弭于无形。
况且……
虽然只是短短的接触,但方蔷其实是发现了的,他跟他爸爸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方蔷摇摇头。
来之前踌躇满志要让他得到惩罚,也将要付诸行动,可那个意外打断了这一切。
事情发生得太快,让她目不暇接。
把最后一个汤圆吞进嘴里,她却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不怎么适合做这种事呢。
仅仅半个小时,满满一桌菜就被两人吃光了。
当然,方蔷是绝对的主力,在这方面她确实天赋异禀。
“我来我来!”
李想来到收银台前,刚想摘下书包,就看到方蔷已经把手伸进口袋。
他没有抢单的经验,可觉得这样还能下次可以回请,这样两人还能一起他冲方蔷点了点头。
方蔷的手顿时僵住。
这家伙从来没有跟别人一起吃过饭吗?这点江湖规矩都不懂?
方蔷手插在口袋里出不来,眼睛看着账单上那串长长的数字,有气愤,有懊恼。
自己假客气什么?
还有这家伙是真的一点人情世故不懂还是故意的?中国人都知道要你来我往几个回合的啊。
看着奇怪地看着的饭店老板和不明所以的他,方蔷脚悄悄迈向饭店出口方向。
反正也不可能做朋友,跑路就跑路吧。
她想破罐破摔了。
好在看着她长久的沉默,李想总算反应过来,赶忙摘下包包,随便拿出一沓,那是从前那段时间那几个不良学生堵他时准备的。
看着方蔷缓缓挪向饭店门口的身子,李想试探着问:“我来?”
“那你来。”方蔷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饭店。
她感觉自己脸能煎鸡蛋了。
李想扫了眼账单,直接把那沓钞票递给老板,迈步追了出去。
此时楼下的食堂里已经有些人潮汹涌的味道了,正是饭点,学生老师们从食堂唯一的入口蜂拥而入,李想在人潮里四处找寻着那一抹红。
可到处都是人,他怎么都找不到。
他情绪有些低落,不知怎么的有些委屈。
摇摇头,想甩掉这些无谓的情绪,可明显没用,他的肩膀有些垮,只是避过人潮,向着相反的方向缓缓而去。
蓦然回头,方蔷从李想脑袋上收回手,她已经把那头火红色长发重新扎起,她仰头看着他,神色认真:“其实吧我钱没带够。这样,下次我请你。”
如果有下次的话,她在心里默默说。
李想无所谓地摇头:“没关系的,没多少钱。”
方蔷眼神复杂,她低下头不再看他,但想着下午他随意挂在雪人脖颈上的黑色围巾,忍不住问:“你很有钱?”
“还好吧。”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个,可李想还是仔细想了想。
自己家条件还算过得去吧?李允文是走得早,可讽刺的是,当陈若男回到魔都,接手了姥爷那家公司后,他反而再没有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了。
“其实……”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这样说是不是在炫耀。
“算了,就到这吧。”方蔷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就算那是他爸爸的不义之财又能怎么样呢?
看过表,方蔷声音也低了下来,“我要回家了。”
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偏差总是大到你无法想象。
她以为他是个染着黄毛叼着烟卷,在学校欺负同学辱骂老师的不良学生,可现实中他却是个沉默内向到有些自闭,明明可以活得很绚烂,却活成一座孤岛的普通男孩。
她认为自己应该代表正义战胜邪恶,作为英雄的女儿惩罚坏人的儿子。可当自己看到地上的手机那刻,当自己生出那个想法的刹那,双方的角色就已经颠倒过来。
为了正确的目的使用了错误的手段,那正确还能称之为正确吗?
“好在大家本就是露水姻缘。”方蔷沉默地想着。
为了来到这里准备了那么久,退了学,哥哥不知托了多少关系可仅仅一个下午,她就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真是没用啊。
“你走读还是寄宿?”李想问,他不知道她心里的翻江倒海。
“走读,我家离学校不远的。”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方蔷却自然想起那段也不近的距离。二中在平安县中心,自己家在县城北郊,还要经过雀儿巷那泥泞的,狭窄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道路。
其实很多事情都是钱的考量。
不住校是因为在学校,无论住宿费还是生活费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学舞蹈是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舞蹈确实是最经济的一门特长,它不像音乐那样要你买动辄万金的乐器,也不像画画那样需要用不尽的纸笔颜料。
它需要你付出的,仅仅是你的身体而已。
……
“见到人了?”学校门口,方威倚靠在送货的三轮车上抽着烟,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妹妹,有些担心。
经过操场时偶然看到下午的那个雪人,不知被谁踹飞了脑袋,只留下空荡荡的身子。
那顶白色棒球帽被随意扔在地上,黑色围巾却已然没了踪影。
一个下午过去了,学校里发生了很多事情,学校外也发生了很多事情。
市里的铲雪车开进了平安县,一个下午的时间就把马路上那层厚达三十公分的雪清理得没了踪影。
来时是冰天雪地,去时却已经满是泥泞。
来时雄心壮志,去时心灰意懒。
方蔷拿着沾满雪水的帽子,定定地看着二中的方向,嘴里喃喃:“哥,他好像不是那样的人呢。”
“什么这样那样的,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方威明显没把妹妹的话放在心上,只是自顾自嘱咐,“你记得爸爸是死在他爸爸手里的就够了。”
感觉语气有些重了,不忍对妹妹太过苛责,方威又补充:“哥还是那句话。有机会做些什么当然好,没有也没事,恶人自有恶报。”
“这件事虽然重要,可跟你高考比起来也没那么重要,别因为这个耽误了你的前途。”
“我知道……”方蔷长出口气,声音近乎梦呓。
方威发动三轮车,方蔷坐在车斗里轻声叙述着今天教室里的事情。
“这些有钱人家的孩子啊,买这手机的钱都够我们家一年开销了。”方威突然一个急刹车,方蔷额头差点撞上车斗,抬头刚想说话,就听到方威说,“哥突然有个想法。明天个早点送你去学校,把手机从讲台那拿出来,放到那家伙抽屉里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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