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零零散散的几个空位置已经被填满,可人群还在不断往里涌着。李想把书包从背后换到胸前,人也变成侧站着,可汹涌的人潮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许多乘客放下抄在手里的小板凳就直接在过道里坐下了。

    他们这边不像车厢正中那么挤,但李想也接连被人流蹭歪了好几次。

    坐在最外边的高瘦女孩跟身边的闺蜜耳语了两句,她闺蜜调笑了女孩一句,女孩面庞微红,但还是强自镇定地把闺蜜往里挤了挤,硬生生挪出了半个位置:“小哥哥,坐这边。”

    李想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小动静,他仍看着对面的一家三口,也没反应女孩是跟自己说话。在闺蜜的撺掇下,女孩一咬牙,伸手拉住李想的手。

    “松开我。”

    李想方才回神。

    他往回抽,可女孩攥得用力,他怕伤到对方,一时竟没挣开,他们竟那么僵持在那里。

    方蔷眉头越皱越紧了……

    “我坐累了。”

    终于,方蔷从最里边的位置上站起来,像是无意地一冲而过,直接撞开了他们握在一起的手,像是刚察觉到不对,方蔷站在两人中间不好意思地笑笑,“你们往里边坐吧,不用那么挤的。”

    “不用,我不……”李想甩了甩被攥得有些通红的手,刚想拒绝就看到方蔷不耐的眼,于是把接下来的话语生生吞了回去。

    看着两人中间隔着的书包,方蔷心情略舒爽了些。

    她轻车熟路地越过满满当当的过道,穿过拥挤的人流,娴熟地找到车厢与车厢间的连廊。

    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这才看到周浩然的一连串消息。

    “亲爱的……师妹,今天有时间吗?我跟你说过的那家餐厅的老板新搞到一瓶chateauchevalblanc庄园1899年的红酒,约我们今晚过去品鉴。”

    “太阳都晒屁股了还没起床吗,我已经出发要见你了。”

    “‘拥抱’,我已经到你楼下了,不过被宿管阿姨拦住了。我正贿赂她呢,你再不下来我就自己上去了哦。”

    “我真的上来了哦。”

    最后一扇紧锁着的铁门照片。

    “方蔷,我想我需要一个解释。”

    “解释?”

    方蔷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她依靠着车厢连接处的护栏,透过车窗的缝隙深吸了口气。

    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坐硬座了,可她还是受不了普通车厢里腥臭、酸涩的泡面拌脚丫子味。

    可她却忘了,列车驶离起点不过一个小时,人也刚刚坐满,哪里会有她想象中的那种味道。

    方蔷回到车厢时李想腿上整整齐齐摊开着一本《西方音乐史》,他百无聊赖地随意翻阅着,明显心不在焉。

    坐在他旁边的女孩并没有方才被拒绝的恼怒,也不在意他下意识的闪躲,隔着中间的书包扯了扯李想的衣袖,李想下意识躲闪开来,但看女孩指着书上的一段音符满脸不解,他还是轻声解释了几句。

    在他身边女孩恍然大悟地点头时方蔷却不住摇头。

    都这么久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连这么明显的以退为进都不懂。

    “你回来啦。”像是心有灵犀,李想抬头便看到站在座椅边的方蔷,他脸上自然浮现几分喜色,但又很快收敛,“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方蔷直接从李想手中拿过那本书,看了两眼便觉得头大,随手合上,“以为我被你吓到落荒而逃?”

    李想大点其头:“我真这么想的。”

    “看你的书吧!”

    方蔷没好气地把书拍在他肩上,然后愣住。

    自从海边那个漆黑的、近乎不真实的夜后,她拉开了和他的距离,他又是怯懦惯了的,虽然做了很多疯狂到不像他的事,可注定只能于事无补,甚至把两人推得越来越远。

    他们之间再没有五班同桌那段时光的自然。

    而在那段明明相隔不久,但在此时的方蔷回忆里,却久远到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

    在那段时光里,她早上时有睡过头,当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五班,赶在上课的最后一声铃的余音前,迎着秦大方的不爽目光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时她便有些快意。

    她最喜欢别人这种明明看她不爽可偏偏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可当书声琅琅时她的肚子便开始抗议了。

    方母每天天还没亮便要离开家去清扫清晨的街道,而指望方威做饭更不可能,他十次得糊掉九次,至于方蔷……她跟方威也是半斤八两。

    方威给了早饭钱,可她能赶上上课的最后一秒已是庆幸,哪里还来得及去吃早餐。

    在“咕咕咕”的抗议声里,身旁的男孩自然递过一块还烫着的蛋糕,又拿出自己的保温杯,把灌得的豆浆到她的杯子里倒。

    第一次时方蔷还会推却,第二次时还会不自然,可这早已经说不清是第几次了,于是方蔷接过蛋糕三口两口咽了下去,瞬间被噎得有些喘不过气,也等不及他了,直接抢过他的保温杯,边大口吞咽边问,“蛋糕哪家店买的?下次换一家,这家太干了。”

    “我……”他似乎有难言之隐。

    “你什么?”方蔷摸摸肚子,满足地放下水杯,“总不会是你做的吧?”

    他不言,但也没有否认,但答案分明指向那个最不可能的答案。方蔷低头看着被啃得干干净净的蛋糕,是有些焦,可味道却没得说,不比蛋糕店橱窗里的差上分毫。

    方蔷咽了口口水,嘴角的的豆浆都顾不得擦拭:“真是你自己做的?”

    “新学的。”他有些难为情地挠挠头,递过一张纸巾,指着方蔷嘴角,不好意思地解释,“第一次做,火候没掌握好,明天,明天就好了。”

    “明天?”方蔷挑挑眉,火红的发丝扬然而起,“你还想继续做啊?”

    “不喜欢吗?”李想手指轻轻摩挲着,“我在这方面还有些天赋。你告诉我你喜欢你什么,我都可以学。”

    “算了。”方蔷把保温杯还给李想,看着他渐渐低垂的眉眼,咬了咬唇,香甜的味道还在唇齿间缠绕,“就这个吧。”

    “你们是不是一对啊……”原本坐在李想身旁的女孩看到身旁的人变成了方蔷终于不再淡定,打断了方蔷悠远到近乎不真实的记忆,“我又不是想挖墙脚,我问过你的。”

    “我们真不是那种关系。”李想看了眼正跟推着五颜六色小推车阿姨说着什么的李想,像是本能般在脑袋还没反应过来时已经把他递过来的猪蹄握在了手里。

    她一手捏着那只猪蹄,一手渐渐攥紧,“我们是朋友,也只是朋友。”

    “还骗我。”在列车到站的提示声里女孩拉起身旁闺蜜,在擦肩而过时方蔷清清楚楚听到她说,“如果不是在意到骨子里,怎么会连一眼都不舍得分离。”

    “你有多在意?”

    这站他们这儿没上人,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下。方蔷咬了口嘴里的猪蹄,只觉没滋没味,于是看向身旁的李想。

    他撕开包辣条,咬了口,白皙的脸骤然通红。

    他拧开纯净水瓶盖,狠狠灌了一大口,又用手不住扇了好久,这才好了些。从桌上拿起纸巾擦了把额头并不存在的汗珠,于是看到对面坐在爸爸妈妈中间,喉咙明显在不断吞咽的小男孩,顶着通红的脸笑了笑,从袋子里拿了包棉花糖塞到小男孩手里:“辣条不好吃,太辣了,吃糖吧,糖是甜的。”

    小孩踌躇地看着身边的爸爸妈妈,得到肯定的回复后才接过李想手中的棉花糖。

    “应该跟哥哥说什么?”小男孩爸爸摸摸小男孩的脑袋,语调温柔。

    “谢谢哥哥!”小男孩急不可耐地撕开手里的棉花糖包装袋,可只尝了一块滴溜溜的黑眼珠便又重新盯住李想手里的辣条。

    明显还是喜欢辣条。

    李想想了下,找小男孩爸妈借了碗,把纯净水倒到碗里,把辣条的辣油浸掉后才递给巴巴望着他的小孩,方才看向方蔷:“什么?”

    “我是说你会是个好爸爸,不是,我的意思是这小孩真贪心”慌乱之下,方蔷口不择言。她也不在意小男孩妈妈眼里的不爽,那与她无干。她只是掩饰似地把猪蹄重新塞进嘴里,嗯嗯啊啊地问,“喜欢小孩?”

    “是羡慕。”李想看着重新缩回男人怀里撕咬着辣条的小男孩,眼神向往,“这样的家,这样的温情,我也曾有过。”

    从城市到森林,从高楼大厦到田园牧歌,从深不见底的黑色隧道到刺目的暖阳,天色明了又暗,暗了又明,身边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一天的疲累下方蔷早已沉沉睡去,而夜晚的李想,向来比白天更清醒。

    车厢一片静谧,放假的学生、回家的白领、返乡的工人……无论来自哪里,无论从事着怎样的职业,无论做着怎样的事情,在这寂静的夜,在这悠扬的汽笛里,他们都卸下脸上的面具,身上的重担,只是简单地、平常地进入了梦乡。

    “卧铺车厢空出一个位置,要帮你换过去吗?”

    李想侧头,是这节车厢的列车员。

    他小心地比了个“嘘”的手势,指着身旁不知何时已经靠在他肩上进入梦乡的方蔷,动作微小至极。

    列车员了然,笑着摆摆手,也放轻步子离开了。

    李想的视线依然挂落在她身上。

    睡梦里的她恬然、安静,黑色的发丝轻蹭着他的脸庞,柔软,柔和。她再没有跟他一起时的棱角分明。

    轻微的呼吸落在他脸上,麻麻的,痒痒的。

    他像是笑了下。

    他知道她不喜欢自己,可他的心还是忍不住动了下。

    只有在这漆黑的,寂静的夜里,他才可以不骗自己。

    所有的淡然都是他强作而出。

    他还是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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