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台票是送行的,所以我不能上车,对吧?”

    人群最后方,眼看身前检票上车的长龙不断缩短,李想有些不自信地问方蔷。

    “你怎么总是这么多心思。”方蔷不耐烦地把他往前推了一把,眼看他一个踉跄,嘴角勾了勾,但很快收敛,“先上车后补票不会?”

    李想耳垂泛起一层浅浅的红。

    如果是半年前,李想大概看山便是山,看水便是水。可跟魏伟还有篮球社的那班人厮混久了,常听他们讲些不素不荤的段子,于是想歪。

    “还真可以!”

    像是掩饰,又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李想从列车员手里接过自己的站台票,忙不迭说了声谢谢,列车员帮方蔷把行李箱拎上车,又告诉李想一会儿有人查票,到时候补票就可以了。

    “看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方蔷推着行李箱一路披荆斩棘地找寻着自己的位置,她终于在过道中站定,皱眉看着已经被塞满的行李架,脱掉鞋子踩上座椅,把行李架上的纸盒书包往一起拢了拢,清出一小块位置,弯腰两手攥住行李箱扶手,深吸口气,猛地往上一提。

    行李箱离开地面,又狠狠落了回去,箱底的转向轮直接摆脱了行李箱的束缚,撒欢似地四散而去。

    方蔷被吓了一跳。

    回家是临时决定的,可就像来时被方母塞得满满当当的行李箱一样,临出发前她也买了方母喜欢的馅饼、哥哥喜欢的鱼干……装得反而比来时更满。这个行李箱从她第一次一个人去参加考试、参加培训开始南征北战,从老家到省城,从省城到魔都再到鹭城,一路辛劳,今天终于罢工抗议了。

    她咬咬牙,决定还是先把它挪到行李架上,剩下的回到家再说。

    “我来吧。”

    李想没跟上方蔷的,他被突然站在过道中间翻找着东西的阿姨拦了一拦,等阿姨终于把泡面泡好,坐回自己位置后便看到眼前这幕。

    把四散而逃的滚轮还给方蔷,又把脚边的行李箱重新扶了起来。

    “你行吗?”方蔷揉着酸痛的手腕,终于问他。

    在平安二中五班的那些短暂又漫长的日子中,在关于同桌的那段记忆里,大多时候他只是安安静静地趴在她身边,不打球,不参与活动,总是揉着蓬松的眼,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看她望过来,便从抽屉里变戏法似地摸出五颜六色的小零食来。

    带着讨好。

    他让人觉得阴郁、觉得无趣、觉得蠢萌,但很少很少时,也会让她安心。

    可这无法改变方蔷心里的他。

    从开始到现在,她从来觉得他是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

    她双手环抱,静静看着他,像审视着拙劣表演小丑的观众。

    李想没看她的眼,只是伸手攥住行李箱扶手轻轻一提,在方蔷手里像是生了根似的行李箱在他手里便无比服帖,轻轻松松便让他把自己举过头顶,乖巧地伏在行李架上。

    她的眼不由落到他的手上。

    白皙、修长、骨节分明,透过皮肤甚至看得到他因为发力而突起的青色血管。

    她还记得当初……可同样是这双手,现在竟然可以把她那几十斤重的箱子稳稳托起。

    这确实超出了方蔷的想象,她小小的嘴张成了大大的“o”,不可置信。

    “怎么会……”

    “你还记得啊。”李想挠挠头。

    他知道毕业那天他把课本往楼下拎连着歇了两次的事情给她留了个弱不禁风的印象,可想起那些时光,他也有了笑颜,“前段时间去了篮球社,跟他们一起打球,一起训练,睡眠啊身体啊都好了很多。”

    是真的好了很多很多,不然昨晚也不会留在六o一。

    “哦。”方蔷的座位在三人座的最里边,方蔷放好行李便坐了进去,应了声,垂下头,“你手机在响?”

    李想回神,收回落在方蔷身上的眼,拿出兀自振动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陌生的号码,他接通,那边的声音热情洋溢:“李先生,您预定的鹭……”

    “我去接个电话。”李想伸手捂住话筒,冲方蔷抱歉笑笑,站起身让过另外两个迎面而来的女生,转身去向了洗手间方向。

    方蔷不知道什么电话还要避开人,但也懒得问,只是把他的背包抱到自己这边,让两个女孩坐下。

    “小姐姐,他是你男朋友吗?”

    两个女孩里稍高些的女孩自来熟地问。

    “不是。”她看到李想时眼眸明显闪亮了下,方蔷看到了,只是皱眉,但不奇怪。

    她知道他从来极易招惹女孩儿喜欢,或者说是怜爱的,她不耐地说,“只是同学。”

    “噢。”略高些的女孩虽然应得轻巧,可眉眼明显飞扬了起来。

    悠远的汽笛声悠然响起,伴随着车轮的“哐当哐当”,窗外景色轮转,鹭城的一切渐渐悠然远去,这半年发生的一切也随之飘远,重逢时的惊愕,舞蹈社的时光,新家里的摇椅,一起兼职的那天,海边的夜,军训,迎新……

    明明只是半年,可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一起走过了这么长,经历了这么多。

    “给妈妈打了个电话。”李想把站台票递给列车员,又指了指自己的背包,方蔷如梦初醒般把紧抱着的背包递给他,他从包里拿出自己的证件,“回平安县。”

    列车员在手里的机器上噼里啪啦点了一通,这才抱歉地看着李想:“只剩下无座了。”

    “没关系。”李想无所谓地摇摇头。

    刚才是机场的电话,他跟对方解释过自己时间已经来不及后便拨通了陈若男的电话,没说自己上了开往平安县的火车,只是说学校临时有事,回去要再等两天。她那边好像是在办年会,酒瓶碰撞声,划拳行令声,嬉笑咒骂声混成一团,嘈杂极了。陈若男也顾不上多问,只是说不用急,只要回来就好。

    从列车员手里接过自己的无座票,李想坐在了方蔷对面。

    鹭城站是始发站,虽然到平安县没票了,但还有一些中间车站上车的位置仍空着,方蔷对面的一排位置都还空着。

    “是让你早点回家?”

    方蔷总觉得这次的相遇太过突然,突然到她竟也无措。他们来自同一座城市,来自同一个班级,到了同一座城市,到了同一所学校。她是讨厌他的性情,也恨他的家庭,可她同样知道自己无法像面对一个普通朋友或同学一般面对他,因为她骗不了自己的心。

    她的心曾被他触动过。

    他曾为她跨越山海,可她与他相隔的,何止山海。

    甩去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方蔷看着他茫然地从窗外收回视线,这才从他的迟钝里感觉到几分曾经的熟悉,又补充:“你妈妈。”

    “她在魔都。”李想这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轻轻揉了揉额头,“不回来过年。”

    “哦,忘了阿姨是女强人了。”关于陈若男,方蔷的记忆极深刻。

    她是那个家里少有的让方蔷狠不起来的存在。

    掌管着一个如此规模公司的集团继承人为了一个那样的男人从魔都这样的超一线城市去了平安县那样的穷乡僻壤,一去就是十多年。从住在城堡里的公主变成灰姑娘,从十指不沾阳春水到柴米油盐酱醋茶……如果不是那个懦弱的男人畏罪离开,她到现在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需要为一日三餐犯愁的家庭主妇。

    她有些为她庆幸,也有些可怜她。

    “那你一直都是一个人过?”像是才发现不对,方蔷重新看向李想。

    “从十一岁开始吧。”李想重新看向车窗外,列车缓缓停靠在一个新的站台,一对年轻的夫妇带着一个约么十岁大的孩童站在人群的最前方,小男孩大概是站累了,哭着喊着要爸爸抱,妈妈看着自己男人手里的大包小包,自己蹲下身想把孩子抱起来,小男孩就是不依,说妈妈抱不舒服,于是男人温柔笑笑,蹲下身让小男孩趴在自己背上,女人没好气地拍了下小男孩的屁股,可又小心地把小男孩扶紧……

    “以前一个人很怕,很想妈妈能陪着我。”李想长出口气,声音近乎梦呓,“现在还是怕,可我……我已经不想了。”

    “总是忘记你不喜欢听这些。”李想终于意识到自己又在散发负能量了,在她面前他总是这样,不自觉地就把深埋于心底的念头捧给她看,他赶忙岔开话头,“你家人应该在等你吧。”

    “我没告诉他们是今天的车。”方蔷插在外套里的手紧了紧,但很快又若无其事,“想着给他们一个惊喜。”

    “周浩然呢?”李想偷偷看了眼方蔷,确定她没有任何不耐,这才小心翼翼地说,“他怎么没送你。”

    “我为什么要他”方蔷脱口而出。她是直接离开的,回家的事根本没告诉过周浩然,刚想说他,可很快意识到不对,于是生生转口,“他是要送的,可他社团有事,我不想他因为我……”

    “这样啊。”李想站起身,把位置让给刚刚上车的一家三口,“如果是我,不管有什么事,不管遇到什么,我都要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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