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溜得不知不觉。
六○一宿舍,魏伟把被褥装进真空袋,桌上的乱七八糟扒拉进衣柜,又撕开一大袋樟脑丸,统统洒进柜子里,这才满意拍手。
“不就是个年嘛,哪过不一样。”魏伟瞟了眼依然趴在桌上发呆的李想,“不行就去我家,你舍长不差你这口。”
李想终于抬头,笑了笑,仍是不语。
期末考试的最后一科已经结束,昨晚他和魏伟一起骑着电瓶车把闫兴倪和卫江昌送到了鹭城火车站,回到宿舍魏伟说怕黑,强把李想留了下来。
可等完李思齐考完,魏伟这个本地人也要回家过年了。
“谢谢。”李想终于抬头,他长出了口气,也终于下定决心,“我想好了,今年就去魔都,不回平安县了。”
他背起包,笑得温柔:“我妈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说姥姥姥爷想我了。”
李想和魏伟是在宿舍楼下分开的。
他要去校门口打车,而魏伟则去往了教学楼方向。
汉语言文学系正在进行期末考的最后一科。
李想依稀听到电话那头的李思齐对魏伟说他多此一举,魏伟说情人间就需要这样的多此一举。
李想抿了抿唇,紧了紧肩上的背包离开了。
他也喜欢这样的多此一举。
……
李想打开手机,看了眼登机时间,隐隐有些无奈。
跟魏伟分开已经一个多小时了,他还没出发。他怎么都没想到鹭城大学校外热闹到这种地步,热闹到让他想起新生报到的那些日子。
学校放假就在这两天,适逢春运,学生和教职工们人手一只行李箱,自天南海北而来,将往天南海北而去,却跟鹭城这两天出来置办年货的本地居民一起折戟在公交车站。
学校放假,打工人返乡,本地人大采购堆积在一起,无论是公交车站还是出租车候车点都堵得水泄不通。
“小伙子,每年这时候都是这样的,都是去机场火车站的。”终于,前方人流渐散,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候车点前,李想刚拉开门便看到前排已经坐着一个男生,于是想重新把门关上,司机赶忙劝他,“再等就误车啦,叔叔算你拼车价。”
于是李想不再坚持,拉开后门坐了进去。
上车前司机这样劝他,上车后知道李想可以快速安检后司机就一点不急了,他不急不缓地一路寻摸着还有没有打车的学生。
李想也不在意,他松了松衬衫的衣领,摇下车窗,轻轻触着微咸的海风。
可当车子停靠在学校后门,当李想抬眸,然后看到人群最前方时,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那是方蔷。
……
舞蹈系期末考结束得早,丁若若考试一结束就去找她男朋友了,听多多说她男朋友帮她拿到了在鹭城本地春晚上露脸的机会,而多多昨晚也回家了。
方蔷本来没想回平安县,学校寒假还可以住,她想留在学校继续打工,可今早方威打电话过来让她回家跟家人一起过个年,她想了想,舞蹈班已经放假了,这两天也没找到什么好兼职,而且欠的钱也还清了……她皱眉看了眼屏幕上周浩然的来电显示,静静等着它被挂断,这次拨通了火车站的售票电话,很好运地买到了张别人的退票。
方蔷平时出行都是坐公交,可今天时间已经很赶,等她东西收拾好,把宿舍的水电断掉、冲出校门时离发车只有不到一个小时了。无债一身轻,方蔷也难得奢侈一把,挤开人流,靠着舞蹈生的灵活性和柔韧性抢到了停靠在后门的第一辆车。
可她也没想到李想会在车里。
看了眼手机,发车时间很近了,春运票本就难抢,如果不是运气好她也拿不到这张硬座,如果误了车再改签多半就得站着回去了,可上这辆车,她都跟他说得那么决绝了……
她拉着车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看出了她的为难,低垂着的头颅猛然抬起,目光只与她交了一瞬,又如触电般重新低下。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抱起自己的书包,拉开另一边的门:“你先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方蔷觉得他挺直的脊背有些弯。
“等等!”方蔷猛然喊。
她觉得自己的本能一定是优于意识的,不然她不会喊出这一声。
可当他回头时她明明有万千话语,可又一句说不出来,于是只能勉强笑笑:“走吧,又不是坐不下,倒弄得像是我欺负你似的……”
“就是……”他喃喃。
看着方蔷冷下来的脸,李想收住下边的话语。
他知道她不喜欢这些,一只脚依然踏在车外,他没上车,可也没下车,“没事的。我……我时间还早。”
“不早了小伙子。”司机打断了他们,他指着仪表盘上的表,“再不上来就真来不及了。”
“您刚才可一点没看出着急。”即使是李想这么绵软的人也不由顶了司机一声,但这也提醒了他,他另一只脚也踏出了车外,“您先送她吧,我等下一辆。”
“李想。”她已经很久没再叫过他的名字,所以到现在才发现原来无比娴熟的字眼现在竟能变得如此生涩,她细细品味着这从未有过失落,于是也从未有过的失态,“你就那么讨厌我吗?讨厌到坐同一辆车,呼吸同样的空气都是煎熬?”
“没有的……”李想已经探出一半的身子像是被生生拉了回去。他摘下书包,把包放在他和她中间,“我永远,永远不会讨厌你。”
方蔷已经反应过来,于是不再言语,只是透过透明的玻璃窗,眸子没什么焦距地望着窗外无垠的海。
于是他也安静。
他们近在咫尺,可却隔着天涯。
被李想这么一耽搁时间已经很赶,在前排男生的催促声里,司机一边嘟囔着情人间没什么过不去的一边一脚地板油踩下去,车子飞驰而出,凛冽的海风从车窗缝隙倒灌而入。
“这见鬼的天,来鹭城这些年就没见这么冷过……”
听着前排男生的絮叨,李想刚想把车窗关上便听到原本沉默的方蔷终于开口,“就让它开着吧。”
于是李想侧了侧身,不让寒风有丝毫落在她身上。
其实自己跟从前还是不同了,李想想。
就如此刻,看着她不再火红的发梢,他的心还是会跳,嘴角还是会笑,可他不会再像以前牛皮糖一般死死粘着她了。
从前他视她为唯一的光,现在他依然如此认为。
不同的是从前他认定只有她才能照亮他,所以她骂他凶他他不以为意,她赶他撵他他纠缠不休。可现在他开始明白,她是他生命中最鲜活的色彩,可这抹色彩不是他的。他同样开始明白,他可以喜欢火焰一般张扬的红,可他的生命里,除了红还有白,还有黑,还有千千万万。
现在的他不再执着于是否拥有她。
只要她好,就很好。
所以当出租车停靠在火车站广场前,当前排的男生小跑着离去,当她从司机手中接过自己的大号行李箱,当列车停靠的广播声响起,当司机回到车里时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看着她。
“还不下车?”像是终于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人,方蔷焦躁地看了眼时间,“车进站了。”
“我……”他怔住,然后抬眸,回望,止住司机的话语,“这就来。”
在司机不解目光里,他起身走向了她的方向。
有些事你明知不该,可就是忍不住。
……
“春运票太难抢,票还没买到,打算到车站碰碰运气。”
取票窗口,方蔷从售票员手里接过自己的学生票,犹豫了下,伸手示意在旁边看着行李的李想把身份证拿过来,可售票员接过方蔷手里李想的身份证在识别器上一刷,电脑里购票信息一片空白。
“就你急?来这儿的谁不急!”方蔷听着检票开始的声音跺了跺脚,已经开始不耐。
她就不该多管他的闲事,要不是从鹭城到平安县的火车就这一班她才不会……丢掉这些无谓的想法,方蔷没好气地顶了句身后不住推搡的阿姨,刚想让售票员再刷一次时便听到他弱弱的声音。
“碰运气?你在春运的时候碰运气?”方蔷气到尽头反而无力。
他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跟他认识这一年,从高中到大学,从平安县到鹭城,他怎么能一点长进没有。
“先送你进站吧。”李想眉眼低垂。他来这里本就是鬼使神差,热情冷却,理智回归,他自然想起他们间的不可逾越,想起她曾说过的“你太无趣了”,于是颓然,“别误了车。”
“一张站台票。”方蔷没有理会李想,只是冲售票员喊。
方蔷没让李想拉自己的行李箱,她把站台票塞给李想,在广播的催促声里重新把包背在肩上,一手举着车票和身份证,一手拉着行李箱,跑得飞快。
这是李想没想到的。
李想站在原地看着怀里的站台票,有踌躇,有彷徨,有不安,唯独没有犹豫。
他背起包,追了上去。
因为有些事,近乎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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