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蔷家的院子后方有一片小树林,白茫茫一片,寒风狂啸着吹过,树梢上的白色雪花就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打在两人的脸上、头上、身上。
不知为什么,李想隐隐有些不安。
方威点燃一支烟,烟嘴的火光明灭不定,他把烟盒递给李想,“来一支?”
“不了,我不抽烟。”看着方威夹着烟的娴熟姿势,李想忍不住劝,“你也少抽些吧,对身体不好的。”
“身体。”方威讥讽地望着李想,“会死吗?”
李想不知道方威为什么这样,他思索后慢慢回应,“应该不会,但很容易引发一些肺癌之类的不治之症。”
“那就是不会死喽。”李想哥哥吐出几个烟圈,把烟盒揣回口袋,下了定论,“你是叫李想吧?”他顿了片刻方才说,“李允文的儿子?”
李想心下微惊,他终于想起这里是平安县不是鹭城,“我知道有一些谣言是关于我爸爸的,但是……”
方威直接打断了他,眼中满是不屑,“只是谣言?”
李想看着他的眼神,不安愈深,但他还是点头,“当然是谣言。我知道我爸爸是什么样的人,那件事他没有做过,我从来不怀疑。”
方威看着李想理所当然的眼神就下意识烦躁,他已经有些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怒,“你知道当年他在那个工程里黑了多少钱,害死多少人?”
李想反而平静下来。这些年,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太多次,他早已习惯,只能默然,但今天他却想辩解一些什么,“我知道那个工程的造价,也许你不相信,但那不算什么太大的数目,我爸他完全没必要这样。”
“其实……”他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说,“我家条件也还过得去。”
方威随手在雪地里掐灭烟蒂,看着手中的烟头,他的愤怒终于无可抑制,“不算什么大数目?就凭一个教育局副局长,你还敢说他没问题。”
“我不懂。”李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出了自己的疑惑,“我知道那件事跟我爸没有关系,可说到底,这终究是别人的事,你怎么这么的……”
他小心斟酌着用词,“这么的愤怒?这跟我和方蔷在一起有什么关系吗?”
“我有些知道我妹妹为什么会在你身上沦陷了,你真是……傻得可爱啊……”方威仔细看着他的脸,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物种,“你是不是觉得就那么巧,她刚好转到你的班级,跟你做同桌?”
“你什么意思?”李想有些不可置信,甚至好笑。他知道方威的意思,他无非是想说方蔷是故意接近自己,“可是没理由啊!难道就为了那个谣言?她是奥特曼吗?为了正义的光?”
“所以说你傻得可爱啊。”方威指着李想的鼻子,拍着自己的胸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没有看过遇难者名单吗?最前面是方广义啊!方蔷,方威,方广义,你就没有产生过联想?”
李想不是傻子,他只是知道方蔷爸爸死于意外,怕勾起方蔷的伤心事就从来没问过。可意外,意外呵……
明明身处一片白得耀眼的冰雪世界,可他眼前却一片灰暗。
终究是有些支撑不住了,他无力地跌坐在雪地上。从昨天到现在他也就睡了五六个小时,可他嘴里还在喃喃自语着,“可方蔷什么都没做过啊。”
“所以说她也是个笨蛋啊。明明信誓旦旦的要复仇,特地转了学,可马上就要成功了又不做了。”方威的讥笑声忽然停了下来,可丝毫不显突兀。
他靠着树,又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有些无奈,又有些颓然,“可能也就是这样的笨蛋,才会喜欢上你这种傻子吧。”
方威默默地抽着烟,李想躺在雪地上看着蓝色的天空。
太阳已经从远方的地平线上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给雪白的天地抹上一抹金边。明明空气逐渐变得温暖,他却感觉一片冰寒。
方威抽完手中的烟,起身要走,可在两人擦身而过时他又停下脚步。
“离开她吧,你们没有好结果的。”
他把一张照片扔向李想。
这张照片李想昨晚在方蔷房间见过。
照片中的方蔷穿着公主裙,在她爸爸,那个叫方广义的男人怀里大口吃着冰淇凌。而现在照片中的四个人已经永远地变成了三个,方蔷她,肯定也很苦吧?
耳畔依稀传来方威的声音,“我们家,能做到不恨你就已经很难了。”
李想面上没有一丝血色,他本就觉得这个世界太过于光怪陆离,可今天发生这件事更是让他感觉分外不真实。
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他的承受。
如果一切都是假的,那自己这些年的努力是不是就是一个笑话?
他想做些什么,可又没什么能做的。
他想说些什么证明这件事跟爸爸没有关系,可除了自己的亲人,没人会信,哪怕是方蔷。
但他还是倔强,他仍不愿屈服。
他坐在雪地里,像一个迷失方向的旅人,又像是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
但他还是坚持,他还记得自己的承诺。
“只要方蔷愿意,我就会一直在她身边。”
“所以,我拒绝。”
他在心里默默说。
……
方蔷已经找李想找了很久了。
本来换件衣服用不了多久,可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再补个妆。最近回到家都懒得再涂涂画画了,但李想来了,而李想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女为悦己者容。
自己为他梳妆打扮,他等等自己的耐心总还是要有的。
所谓淡妆浓抹总相宜。
方蔷是那种只是素颜就很好看,但更能驾驭得了艳丽妆容的女生。
对于身材方面她更有自信,常年的舞蹈训练外加吃不胖技能的加成让她的身材分外凹凸有致。
平时如果在路上遇到紧盯着自己不放的雄性,无论是学弟学长还是大爷大叔,她都会狠狠地回瞪回去,如果对方依旧锲而不舍,她也会客气地建议他回去看你妈去。
可奇怪的是她知道李想对自己身体的迷恋的,她不恼,反而对此有些沾沾自喜。
“小李想啊,这就不能怪姐姐把你吃得死死的了。”
她有时还会颇为邪恶的这样想。
可谁成想,就这么化了一会妆的工夫这家伙就跑得不见了踪影。死李想,人人找不到,电话电话打不通,等我找到要你好看。
方蔷正这么想着,就看到从街角提着两袋小笼包走过来的他。
“你去……”
方蔷感觉不对,急忙小跑过去,看着李想肿起的脸颊,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怎么弄的,痛不痛啊?谁打你了?脸肿成这样?”
刚才还想着要好好教训他,可一看到他受伤就心痛得不得了,什么都忘了。
“哪有人会揍我,又不是小时候了。”
李想把手中的袋子递过去,袋子里的小笼包晶莹剔透,散发着粮食的清香。
“肚子饿了,就去附近找了找,路太滑摔了一跤,脸先着地的。”
方蔷从路旁掬了一捧雪花,两手压实,覆在李想肿胀的面颊上。
“也不知道小心点。”
李想心中有千言万语,他迫切地想跟方蔷好好谈一谈。
可他无法开口。
谈崩了怎么办?不是他要的结果怎么办?他们因此分开怎么办?
既然已经感受到她的温暖,他就不想再失去了,一点都不想。
……
两人往街角走了一段,又转了个弯,这才坐在路边屋檐下。
如果是一小时前,他大概还会问一问躲这么远干嘛,又不是见不得人。
可现在他懂了,所以无力。
方蔷小口小口地啃着小笼包,指了指街对面的位置,“那里就有卖早餐啊,你还跑那么远。”
李想勉强笑了笑,“你不是无肉不欢嘛。”
“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一样?”
情人在一起生活久了会变成连体婴,能察觉对方心灵的每一丝悸动。
方蔷知道李想心情有些低落,她伸展着腰肢,将少女傲人的身姿完全袒露于他眼前。
至少方蔷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奈何北国的冬天刺骨的冷,保暖衣毛衣羽绒服,即使是纸片人也给包成了全麦吐司,哪里还看得出什么身段来。
所以李想一脸问号,完全是一脸懵的状态。
方蔷双手托着下巴,把自己装扮成一朵迎春花。
“你就没发现今天的我格外耀眼?”
李想下意识答:“可你每天都格外耀眼。”
“马屁精……”方蔷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身上,“我当然知道我每天都格外耀眼,可你今天就没感觉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哪怕一点点?”
李想强行把思绪从纷杂的想法中扯回,仔仔细细地盯着方蔷看了良久,最终还是摇头。
“没救了你,直男。”方蔷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她觉得自己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特地化了半个小时的妆,你就看不出一点区别?”
“我眼里的你,化不化妆都一样漂亮。”
奈何同样的马屁拍多了效果就会直线递减,方蔷这次没吃他这套,只是白了他一眼:“去堆雪人吧!”
李想有些犹豫,可还是开了口,“方蔷,我想回趟家。我衣服湿了,也有些累。”
他需要时间调整一下纷乱的思绪,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样啊,”方蔷站起身,牵起他的手,“那我陪你。”
“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李想摆摆手,“你家人找不到你会着急的。”
看着李想消失在街角的背影,方蔷有些怅然若失。
这是他第一次拒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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