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想和姜黎家是邻居,李想和姜黎家是世交,李想和姜黎的父母还谈起过娃娃亲,虽然那只是玩笑,但对方蔷而言却像一根深扎在心底的刺,无法动弹,无法取出。

    她知道李想和姜黎没什么,因为她了解他是怎样的人,因为她知道他喜欢的从来是自己这样的人。

    可她就是忍不住地这样想。

    院门口,方威冲她招着手。

    “回家了,这么冷的天还待在外边。”

    尘封的房门前贴着副大红的对联,李想知道是对门姜叔叔家帮忙贴的,在平安县,他们也没其他亲人了。

    本来应该先去姜叔叔家拜个年道个谢,但他现在状态实在太差,刚才一直是强撑,刚一和方蔷分开他再装不下去,头脑昏沉,头重脚轻,甚至觉得这个世界都在晃啊晃,晃啊晃,大厦倾覆,一切都是虚假。

    可当他打开门时却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屋子是温暖的,暖气是热的,电视沙发茶几甚至于躺椅钢琴都是一尘不染,窗户通彻明亮,窗里镶嵌的玻璃就像是不存在一般,能直接看到单元楼外早起晨练的大爷大妈,追赶打闹的稚嫩孩童。

    “也不用这样吧。”

    打开琴盖,李想在钢琴前,长长出了口气。

    空灵的音符在指尖流转,是那首《天空之城》。

    这是他和爸爸一起弹的第一首曲子。

    他仰起头没让眼泪从眼眶里掉出来。

    他太委屈了。

    为爸爸,也为自己。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那次事故跟爸爸有关,就连调查组都没有这样认定,他们凭什么只凭一些闲言碎语就把爸爸钉死在耻辱柱上。

    李想终究还是太疲倦了,他就那样,就那样趴在黑白琴键上睡着了。

    ……

    李想是被噩梦惊醒的。

    他只睡了不到一个小时,他大口喘息着,紧皱着眉,双拳紧握。

    他又梦到了那个已经很久很久没再做过的梦。

    梦中的爸爸孤零零、血淋淋地躺在楼下,四周被围得水泄不通,周围的人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他哭着恳求周围的叔叔阿姨帮帮爸爸,救救爸爸。没人理会他,他们只是用一种负责难言的眼神看着他,就好像看着一个十恶不赦的人。

    他沉默地蜷缩成一团,沉默地抱着自己。

    楼下隐约传来街坊邻居的闲聊声,还有喊自家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

    明明是很浓重的、很暖心的生活味道,可他心中只有孤寂。

    这种该死的无力感和负罪感,明明自己没做错什么,明明爸爸没有做错什么,他们从没有对不起谁,从来与人为善。

    他用了那么久才爬出的那座深不见底的深渊,可一瞬间,仅仅一瞬间,他便又被无数双从深渊里伸出的手拖了回去。

    如果自己是个没心没肺,极度自我,不在意他人感受的人该多好。

    他甚至这样想。

    李想洗了把脸,在衣柜里翻找着能换的衣服。

    他这才惊奇地发现不只是屋子,就连衣服也是刚洗过不久。

    他隐隐有个想法,可又不想探究。

    换了套厚厚的面包服,他关好门,下了楼。今天是大年初二,雪已经下过去,马路上的积雪也已经被清理,但城里的出租车依然近乎绝迹。

    还好公交车已经恢复运行。他坐在窗边,跟着车子缓缓驶向城郊。

    香径寺入山口,李想看着环绕山底一圈的蓝色围挡不明所以。

    “要收费啦,小伙子,整座山都被旅游公司承包了,连带山上的寺庙。想上山得先去两公里外新修的山门那边买票。”

    李想还没问,入口旁卖烤玉米的老婆婆已经先开口。

    “什么时候的事?”看着老婆婆指的方向,他问。

    “有一年多了吧。”老婆婆想了想说。

    门票并不贵,八十元,另外五十元的往返车票自愿购买。

    从山脚走过来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看着已经渐晚的天色,李想默默掏出钱包。

    游客中心旁是一座很气派的山门。

    新修的宽阔马路长达数百米,今天天气不错,暖阳在头顶照耀,还没融化的积雪都被扫到路两旁,路尽头汉白玉大门有五层楼那么高,山门前还矗立着两尊威武霸气的石狮子。

    观光车候车点就在山门另一头,车上只有他一个游客。

    李想自嘲地想着,游客就游客吧。

    还好观光车是定点发车,即使只有一个游客,但在十分钟后还是准点驶向山上。

    司机是个有些话痨的大叔,一路嘴里絮叨着往年这里如何热闹,今年冷冷清清没个人气之类的话。李想觉得哪怕是出于礼貌,自己都应该回应一下大叔,但他就是很没精神,开阔的柏油马路,修缮一新的土地庙,一切的一切都那么欣欣向荣。他心里清楚商业化是一个景区发展的必经之路,但他心里就是不舒服。

    他就是固执地觉得这里不应该是这样的。

    小时候跟爸爸妈妈来这里,虽然那条路不像现在这么开阔,那座小小的土地庙也没现在这么气派,但那时的他无忧无虑地奔跑在此间的林荫道上,天真地问着爸爸土地公公是干嘛的。那时李允文怎么说的已经记不清了,但他那温柔的笑颜现在仍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

    往日近一个小时的路程观光车只用了十分钟,五彩琉璃塔前,李想在检票口前出示了门票直接来到后院,然后很突兀地得知,住持大师已经在去年冬天圆寂了。

    曾经说好要一起来还愿,可到头来来的只有他自己。

    但他还是按部就班地上了香,拿出那厚厚的一叠信封,交给了寺院的新任主持。

    这是陈若男特意嘱咐过的。

    香积素斋馆前,李想拒绝了新主持在功德簿上留名的提议,径直走出这座在他成长轨迹中绘有浓墨重彩一笔的小小寺庙。

    因为感觉不对了。

    “姜黎,你怎么会在这里?”

    下了山,观光车还没到发车时间,他上了车,眼睛却没有焦距。可他无意看到了站牌后的熟悉身影。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下车,站牌后的身影躲无可躲,只好在原地站定。

    姜黎难得的有些窘迫,她避开李想的目光四处张望着。这里已经出了城,除了这座孤零零的寺庙什么都没有。她来这里,自然不会是因为别的什么。脚上的鞋子无意识地在雪地上扫来扫去,都快堆出一个小雪人了。

    “你不是说会跟我们一起来还愿吗?”姜黎终究是姜黎,她抬起头,把雪人推平,“你不叫我,我就自己来。”

    “不一样了姜黎,都不一样了。”

    李想看着不远处金碧辉煌的山门。

    “要注意保暖。”

    姜黎从口袋里拿出一双毛茸茸的针织手套,拉过李想的手给他戴上。

    “还有,我还是一样,永远都一样。”

    大概是惯性,李想伸出手想拍姜黎的脑袋,但手却僵在了在半空中。

    “这么会照顾人的姑娘,真是便宜赵成之那家伙了。”

    他收回手,尴尬地说着。

    姜黎看了他一眼,正当他不知该说什么时,姜黎却往他身前凑了一步,把小小的脑袋伸向李想的掌心。

    “你……哎……”

    虽然知道姜黎是看自己情绪低落故意为之,可李想心中的压抑感确实也稍稍得到了缓解。

    他想说些感谢的话,但又觉得两人之间什么时候已经生疏到这种就连关心都需要互相道谢的地步了?

    他索性摘下手套,把姜黎的头发弄得更糟,最后还笑着说了句,“该洗头了。”

    姜黎被他这番无耻说辞搞得瞬间破功,也抿嘴笑了。

    “昨天刚洗的好不好。”

    在李想的印象中姜黎很少笑。

    她总是那么淡漠,仿佛世间的万事万物都难以勾动她的情绪。她就像一汪清幽的湖水,微风拂过,湖面却不起丝毫涟漪。但她本就是极清丽的人儿,笑得开怀的她仿若一朵出水芙蓉,为这个万物凋零的季节平添了几分春色。

    “你应该多笑笑的。”

    公交车缓缓启动,他们找了个双人位坐下,整个车厢空荡荡的,除了司机只有他们。

    想想也是,刚过完新年,哪有人到公墓这地方来。

    “我家是你收拾的吧?打扫得倒是比我干净多了,还有我爸的照片。”李想望着姜黎的侧脸,勉强笑了笑,“点心味道还不错,就是冻得有点硬了,硌得牙痛。”

    “我不是叔叔的童养媳吗?你没回来,这种事自然得我做。”姜黎无奈地点点他的额头,“家里是我和爸爸妈妈一起打扫的,李叔叔是我一个人过来祭拜的,不过你啊,贡品也吃。”

    “我饿了,到现在还没吃饭呢,”望着已经高升的日头,李想理所当然地说,“那是我爸爸,给他就是给我,再说,再说……”

    他忽然沉默,童养媳这个字眼终究刺痛到了他,让他想起了太多太多久远的事情。就在姜黎觉得他会一直沉默下去时,方才听到他颓丧的语调,“如果爸爸能看到的话,应该会高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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