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阳王不让崔滢告诉王妃的事情,被她悄悄附在王妃耳边,轻轻说出:“女儿已经打探清楚,钱夫人是因嫉妒诅咒女儿,才被罚去家庙。”

    王妃的反应与她如出一辙:“这怎么可能?”

    她拉了崔滢的手,把她揽在怀里,压低声音:“你去田庄那几个月,我日思夜想,想起你就哭。是她一直陪着我,说话替我解闷。她还笑话我,几个月已经难舍难分,将来你出了阁,远去京城,我这辈子都难得再见你一面,可不得哭成个泪人?我伤心得很,骂她饱汉不知饿汉饥。她的沁儿就定在城里卞家,娘儿俩要见个面,不是难事。她那时候还发了一番好大的感慨,说你虽然得封郡主,身份高贵,夫家门第不低,郡马听说也是少年得志的英俊将军,样样都好,却就是离了父母家人,天远地远,再难见爹娘兄弟一面。沁儿的仪宾虽说身份低微,只是个商户之家,却能好好地守着王府,诸事不愁。这人的际遇好坏,倒也难以一语定夺。”

    她伸手缕一缕崔滢的耳发,叹道:“你说,她能说出这样的感悟,怎可能嫉妒诅咒你一个晚辈?”

    崔滢微笑:“巧了,我与母亲倒是想到一路去了。女儿年轻,不敢说善于识人的大话。但别人对我是真心还是假意,我多半是能认得出来的。钱夫人这些年待我和和气气的,从没找事情为难过我。若说她心里嫉妒,想要暗害我,我实在不敢相信。可是父亲并不愿信我,且还怕母亲伤心,连这个事也不准告诉母亲。”

    她心里颇觉好笑。东阳王这样的男人,大略认为女子天生只有两幅面孔,或天真而软弱,或愚蠢而狠毒。而这两幅面孔的分发,全依他个人好恶。他或许永远也会不知道,这些妻妾不在他面前的时候,会怎样骂人,怎样说笑,怎样聪明厉害,怎样偎依取暖。

    果然,王妃诧异:“伤心?我伤什么心?你父亲怎会相信这样的小人之言?是谁告的秘?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是不是安氏?或是新得宠的那个李翠儿?”

    王妃胡乱猜了几个人,似乎都没什么明显的把柄,只好又皱眉抱怨:“钱妹妹也是,受了冤屈,也不说找人回府给我递个话。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我难道还能看着她被人冤死?”复又想到什么似的,难过起来,“是了,她知道这事牵扯你,怕我从此多了心,当真疑了她。唉,她终究是不信我。”

    “母亲也别胡乱猜测,错疑了人也不好。要让钱夫人回来,原也不必非要查清背后是谁捣鬼。淘神费力不说,也不知道要查到什么时候去。母亲刚才不就说过吗,大家子里的事,面儿上不错,能糊弄过去也就算了。不必非得眼睛里不容沙子,弄得自己吃力不讨好,里外不是人。”

    “我还以为你没听进去呢。”王妃捏捏她耳垂,笑道:“原来这两只小耳朵倒是还在的。”

    母女二人戏谑两句。崔滢拉回正题,继续说道:“女儿倒是想了个釜底抽薪之策,母亲看看可行不可行?”

    “你说。”

    “想要钱夫人回来,关键只落在一个人身上。”

    “你是说……”王妃疑惑地看着她。

    崔滢一字一句道:“父亲。”

    王妃一怔:“可是钱妹妹是你父亲亲自下令,送去家庙。他又对钱妹妹行巫术一事深信不疑,这,这,怎好说动他回心转意?——你知道,你父亲最是固执不听人劝。”

    “原本我也无计可施。可父亲想要收回钱夫人的侧妃凭证,”崔滢慢慢说道,“母亲,这里头,可就大有余地了。”

    她明亮莹润的眼眸望着王妃,轻声道:“母亲,父亲不过是想借此废了钱夫人的侧妃之位。朝廷便再想节约开支,也得面儿上过得去。东阳王府一个侧妃也无,其他宗室藩王看了不会寒心吗?至少总得要允一个,才算说得过去。”

    王妃沉默半晌,忽然捏紧崔滢的手:“钱妹妹自那次难产以后,胞宫受损,无法生养。王爷便再没去过她房中。王爷是嫌她,嫌她没有用了,又挡了他的道。”

    她声音颤抖起来:“我也一年年老大,王爷如今倒是谨遵太医之言,每月葵水后三日都来我房里。可,可,若是我到底没用,我,我……他,他,他又会如何待我?”

    崔滢反握她的手,沉声道:“母亲别自己吓自己,乱了阵脚。本朝立国以来,向来要求宗室为臣民楷模。若有什么宠妾灭妻、无故打杀妻妾之事,朝廷必定严惩。父亲对钱夫人早已厌弃,这些年不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必得借这个魇胜的由头,才敢将她逐出府去。母亲是正妃,不用怕这个。”

    她想了想,又悄声道:“阿浩虽然封了镇国将军,府中庶弟众多,不乏母亲夭亡,年幼无依的。母亲若能择其善者,亲近抚育,未必翌日不能成就第二个阿浩。”她面上浮起伤感之色,道:“女儿实是不愿见侧妃生子。母亲一生荣耀,将来反受旁人辖制。”

    王妃心神一凛,虽觉得此议未必能行得通,然而既有希望,总要一试。她私心里,终究是不愿王府再添侧妃。当下问道:“你还没说你的法子呢,到底是什么?”

    “反其道而行之。”崔滢声如截铁,“父亲最怕什么,咱们便做什么。”

    换做旁人,当此之际,多半是查清钱夫人被陷害的真相,揪出凶手,呈报于东阳王。

    崔滢心中冷笑,她若是选这条路,只怕正中崔浩下怀。先不说这等旷日持久的追查,很难不惊动东阳王,单说那位最为关键的李大娘,只怕便早已做了冤鬼。自己怎么也不可能在人间见到她了。

    所以,要在短时间内破局,便不能走这条寻常路。正巧,崔滢天性便爱剑走偏锋。

    次日,王妃如同冷面阎王一样,坐镇府中最大的议事厅。让把全府的下人,不论是上屋侍候起居的丫鬟侍妾,还是柴房砍柴生火的粗仆,全都召集到一起,分批训话。又让人人上前剖白,近期可有聚赌偷懒、以次充好、监守自盗等诸种恶习。

    如此人仰马翻地忙乱了一天,当天下午东阳王就去了和雍堂,笑问:“王妃这是做什么?在家里设起公堂来了?”

    王妃见了王爷,立时斥退众人,亲自迎上去,含泪道:“王爷若是再不来,我真要六神无主了。王爷哪里知道,我这心里怕成什么样子。”

    东阳王诧异起来:“这是什么话?”

    他一个心爱的姬妾在他面前告了一状,说王妃滥施淫威,没事磋磨下人,惹得府中怨声载道。他才来过问一声,不过是个好奇兼敲打的意思罢了,并没想着要给王妃没脸。哪里想到王妃倒先声泪俱下?

    “王爷不知,我昨日在花园子里坐着,忽然就听见有几个人在花台后面嚼舌根,我也没听太清,就听见提到钱氏,提到妖术,我吓得三魂飞了两魂。王爷听听,这是什么话?钱氏不过是因为侍候王爷的时候不小心不细致,被罚去家庙反思己过。这是打哪里传出这样砍头灭门的话来?我吓得腿都软了,又不敢声张,等我走过花台,那些人早散了,究竟也不知道是哪些混账行子。我今日所以指了个训诫的由头,把人都找过来,想听听他们的声。”

    王妃说道这里,颤声道:“王爷别怪我妇道人家见识少,我小时也读过些史书,知道巫蛊历来乃是皇家之大忌。这些话,若是让巡检御史侦知,天知道会生出多大的事来。钱氏个人生死荣辱不过是小事,只怕到时候整个王府都受牵连,若是害得王爷削爵降禄,那可真是百死莫赎其罪。”

    东阳王早一脸铁青,冷哼一声道:“你可曾听出是哪些人说话?”

    “当时听得不确凿,今日把有些影子的都算上,内侍丫鬟有十几个。”王妃把素日风评极恶的十来个下人名单递给东阳王,又说道:“我已让人把他们关进柴房。”

    “还关什么柴房?”东阳王初初看一遍,见没什么自己熟悉的名字,把名单一掌拍到花案上,怒道:“这等不知天高地厚,心子黑透了的奴婢,就该直接打死。”

    “若把他们一气打死了,我怕御史参我们王府暴虐。”王妃含怯道,“前些年青阳王才因这个获罪,咱们还是小心些好。”

    “难道就任由这帮王八羔子在背后乱沁?”东阳王来回走动,如一头暴怒的狮子。

    “我想着,我听到的,是这些人。我听不到的地方,却又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嚼舌根。光靠堵,那是堵不过来的。”王妃一边拿手帕拭泪,一边偷偷觑着东阳王脸色,口中故作迟疑:“若要平息这些谣言,倒也不难。钱氏去家庙反思已有数日,不如就趁机把她接回来。便真有御史参奏,到时候宗人府的人来一看,我们家里妻妾和睦,夫妻恩爱,哪里有什么隔阂嫌隙?如此则流言不攻自破。”

    东阳王拣了张圈椅重重坐下,一双眼冷冷看着王妃。心中猜疑,难道是她设的局,做的饵?

    细一想,又不禁摇头。王妃若知道钱氏诅咒郡主,只怕比自己更想将她掐死。哪里还会想方设法替她转圜,接她回府?

    王妃刚才这番话,虽说胆小怕事,不脱妇人想头。却也有几分道理。

    东阳王不肯承认自己心里也怕着巡检御史,也在听到流言时惊吓交集。只安慰自己,王妃一番深情,全是为了自己这个夫君着想。自己也不好太过拂了她的面子。

    权当是看在贤妻份上,暂且放钱氏一马。

    “钱氏久已不服侍人,那日我去,奉客的茶是冷的,洗脚的水又烫,我也是一时气过了头,才把她赶去家庙。本说今日得空,就想叫浩儿去接她回来。偏生浩儿不知跑到哪里去花天酒地,这会儿还没见到人影。也罢,既然你着急,明日再叫浩儿跑一趟,把她接回来吧。”

    王妃松了口气,含泪笑道:“王爷真是宽厚人,最是念旧有情义。我替钱妹妹谢过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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