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吃午饭,刘医生发现这个新来的病人又开始在“讲故事”,原本这个女孩并不是严重的病患,但是对方确实出现了类似于自言自语,幻听幻视的种种迹象,介于对方还是个未休学的大学生,平日里也没有过激的行为言止,所以院内的医生护士门都放心她在休息的时候跟大家“聊天”。

    刘医生为了照顾自己家里年迈的父母,自愿从公家的省级医院往下调配到这座离家近很多的“第四康复医院”,也是当地小孩子们口口相传的“疯人院”。

    “疯人院”这个称呼,实际上不完全对,精神类疾病并不仅仅表现在“疯”上,更多的是因为社交伤害产生的过不去的“坎”。正如眼前这个漂亮的小女孩,她在被家人带过来的时候虽然已经满了十八岁,是个完全独立的自由人,但是因为还是个学生,家长对她拥有一定的监护权,所以当她以为只是简单的心理咨询过后,想出去的却也无法自由的出入了。

    这家康复医院其实非常正规,虽然有一定数量的年轻人被“困”在这里,但是并没有出现被“冤枉”的情况,大多数病人实际上确实是有非常严重的对症表现的,正如这个讲故事的女孩子,她是艺术系的在校大学生,被确诊为“双向情感障碍”,与别的患者不太相同的是,一般患者会时而暴躁时而犹豫,而这个患者在大多数时间里表现得都很正常,只有在提起“家人”的时候她会表现得非常厌恶,虽然不会表现的过于暴躁,但是在提出“下午你的家人会过来探望你”这种事情后,她表现的不是期待,而是紧张,不知所措,来回踱步过度的清洁,在护士阻止她把地板拖穿之前,她会一直拖地,擦地,整理外表,梳理头发,监测表现出剧烈的心跳,肌肉都会因为紧张而僵硬。

    这种状况一般跟她的童年会有直接关系,而后面少数的探望也确实让医生证实了这一猜想,在某个阳光璀璨的清晨,在未通知她的情况下,医生直接让这个患者的父母和爷爷奶奶在会室避开其他病人单独探望。

    起初的几秒钟,这家人表现出来的心疼,惋惜十分正常,但十一分钟之后问题就出来了。

    “丫丫啊,我的丫丫啊,奶奶想死你了,做梦都梦见我们丫丫。”老人家是真的哭了出来,隔着单向玻璃几个医生安静的观察。

    “我们好好的大学生,变成这个样子,后院的赵奶奶问我,我说你放假出去玩了,她还不相信!丫丫啊,你要赶快好起来啊,封家的孙女暑假回来找你玩,他们家以前穷的没人理他们,只有我们愿意跟他们家打交道,她家的孩子都出息了,暑假打工一个月好几千呢,上个月他奶奶还跟我说孙女给她买了金手镯!我说我们家丫丫也给我买过,虽然是银的……他们家出息了,偏偏现在你病了,他们还去找偏房给你呢!就是医生不让带……”

    患者叫做李蕊蕊,但是她之所以被父母送过来,有很大的原因也是跟这个名字有关,她在上学的时候因为不满意父母之间的关系自己改了名字,甚至为了让父母离婚她连自己的姓氏都改了。如今被关在康复医院里,大家都按照她给自己起的名字叫她,而他的家人则叫她的小名。

    奶奶一直不停的在说,爷爷却一言不发,虽然脸上还是伤心的,但是他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淳朴的农民们只知道低头干货,这种精神上的缺陷对他们来说基本等于绝症。

    患者的父亲对一直说话的奶奶很有意见,“妈!你说这些干什么!”他眉头中心有因为皱眉产生的痕迹,他本人只有四十出头,长得文质彬彬,但是眉中的竖向褶皱像是第三只眼睛一样,透露着烦躁的气息,也确实在他与自己的母亲说话时也是掌控者的语气。

    “丫丫,你在里面吃的好不好?你的衣服怎么这么皱?我给你买的那件衣服你怎么没有穿?这件衣服以后不要穿了,显得你很邋遢,医生说你已经好很多了,可是你怎么还是这么没有精神的样子?头发太长了,我帮你剪掉吧?你不太适合长发的样子。”

    患者的母亲“贴心”的带了几件新买的衣服,但是患者表现得很抗拒。

    “我专门留的长发,妈妈,我很喜欢这件衣服,下次我晒的平整一些再穿。”

    “但是这件衣服真的不好看啊丫丫,你屁股大,不适合,你适合穿长点的。只有家里人才会跟你说的,你不要伤心啊,别人看见你头发这么长,穿着不好看人家不会告诉你的,只有家人爱你才会跟你这么说,你的脸型真的不要留太长的头发……”

    “我真的喜欢长头发,不想剪……”

    “怎么又要哭啊,医生不是说好了吗?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啊?为你好啊孩子,都是家人爱你才说的啊!”患者母亲嘴唇微动,好像说了一句“读书读傻了”。

    患者的父亲在女儿哭出来之后立刻表现的比院内部分患者还要暴躁,他立刻喝止了妻子:“她的表现你还不明白吗?你看她委屈的,还觉得我们在害她呢,你看你教出来的小孩!一个头脑有毛病,一个学都上不明白!”

    眼看着一家人要吵起来,患者已经哭得不能自已,医生和护士不得不出面将患者和家人分开。

    “哎,丫丫,妈妈给你带了很多好吃的,你奶奶还自己做了这些,都留给你,现在外面买不到这些的。”

    被请出探亲区的时候,一家人表现的还是“伤心”,“失望”,“烦躁”,“无奈”,刘医生心里有了大概的计量。

    对于这类病人来说,光治疗她一个人作用是非常局限的,应该全家都加入到治疗的队伍中才能更好地解决这个问题,然而在这种家庭身上去提出家人配合方面的要求,往往得不到正面回馈。

    “看来这个小姑娘很难再去上学了。”一边的小护士有些惋惜。

    然而刘医生却不这么认为,他观察过病人的表现,发现这个小姑娘在从得知要接触家人的时候起,到与家人见面后的几天,这个期间内患者的焦虑最为严重,前期焦虑的整理自己,当天因为收到家人过多的负面反馈会踏踏实实的哭上一整天,第二天维持抑郁状态,到了第三天或者第四天,不说是生龙活虎,但是绝对是个非常正常的学生仔了,而且她有尤为特殊的倾诉欲,喜欢讲故事,喜欢别人对她进行认可,只要让她不与家人接触,这个孩子就是个正常人。

    原本想观察患者几天再跟家庭和街道反应,毕竟孩子是个本科生,在智力尚可的情况下不能继续学业,这对她的一生都会有很严重的影响,但是没想到一段时间之后新的问题出现了,在问诊时没有提到过的“自言自语”以及幻听,幻视等严重精神问题让医生团队摸不着头脑。

    这个康复医院是千禧年之后新建的,最为精神疾病类医院,这里只有少数房屋有铁质的防盗、防撞设施,集体病房和休闲餐厅等场所也是光洁明亮,从环境上来看,更像是一家养老院,而不是让人觉得阴森可怖的监狱。

    大多数患者都已经上了年纪了,在千禧年之前,很多精神疾病方面的医院即使是正规的,也大多数存在一定数量的“冤假错案”,而一个正常人类被冠以“精神病”,或者“疯子”的称呼之后,再被关上几年,从70年代至今中间任何缺失掉的“几年”都会因为发展过□□速造成认知断片,更何况在院内还会服用各种药物,出院后的“患者”也常常会因为无法跟上社会变化速度产生很强的心理障碍,所以很多年长的患者干脆回到了医院,了此残生。

    因为个子小,李蕊蕊盘腿坐在一张普通的休闲椅中。

    “我最亲密的朋友,是个外星人。”她半边脸在阳光里,用手卷着自己的长发发尾。弯弯的眉眼中倒映着太阳的光眉心眼位各有一颗小小的圆痣,原本应该是标准的小美人,但是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这个尖下巴的小姑娘有一双不对称的眼睛,一单一双,些许破坏美感。

    “我最好的朋友,也是外星人!”一个大爷突然举手申诉,董大爷是旧院保留下来的老:“顾”,家里人每年正常交钱,却从不来看他。牙都掉了很是开心的大爷瘪着嘴道:“我七岁的时候,她就这么高,我七十岁了,她还是那么高!我们俩是最好的朋友!我们之间的感情胜过婚姻!”

    这套说法大家已经听过数次了,往往彰显了自己“柏拉图式”的爱情之后,董大爷会再来上一段模拟嘴巴模拟的二胡版“梁祝”,这会导致以前是音乐学院出生的张大妈跟着合唱,之后又会有其他病人像过年一样偏偏起舞,虽然大家都开心,但是往往半天都不得消停,所以有护士适时的上前去安抚他。

    刘医生乐了,因为他看见李蕊蕊眼里有种找到同类人的兴奋,然而等她听说这个大爷爱上了自己“幻想”出来的女友后,那种兴奋感变成了厌恶。

    “老变态。”她竟然毫不掩饰的骂了那病人一句。

    正常,病人们说脏话实在是太正常了,这个姑娘果然没被冤枉。

    被打断的李蕊蕊有些兴致缺缺,但是坐在她旁边跟她一个病房的金阿姨却拍了拍她的手背,既是安抚,也是示意她继续。

    李蕊蕊只对自己的亲人有异常的反应,对于金阿姨那胖胖的手掌的安抚她反而很受用。

    被安抚的小姑娘心情很快恢复,她用手挡了一下阳光,今天的阳光非常灿烂,隔着窗户外的槭树叶微微颤动,有园林工人在给小景做维护,雾状的水汽被喷洒在各种花草的叶片上,透过槭树喷射而来的阳光斑驳的映在玻璃上。

    当了二十几年精神科专家的刘医生在这个清爽的早晨,听到了一个小女孩绚丽的上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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