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夜里,墙外还有虫子在鸣叫,房间里已经响起了爸妈细微的鼾声,刚刚睡着的蕊蕊露出了白天见不到的微笑,没有人知道,这个白天不爱说话的“小闷子”夜里是完全不同的一个样子,而且,她本人现在已经不在这个亮着暖黄色光的被子做的堡垒里了。

    这不是“李蕊蕊”第一次夜里“偷跑”出家门,她在这普通村庄寒凉的夜里,唯一的色彩是她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藏着的红色橡胶气球。若是她的“父母”睡得不那么熟,或许会尖叫着变了颜色,因为这个白天并不多话的乖女儿现下从卧室里径直穿墙而过,她甚至看到了自己家墙体里埋着的一些特殊物品。

    一排排排列整齐的十公分长的铜色子弹,这些子弹长度基本一致,但是弹头却有尖有圆,完整的子弹尾部还刻画着大写的数字,另外有一些五角星的图案。

    然而李家的男人们从来没有说过,李蕊蕊也没有问,她觉得应该是自家的老太太在80年代建造这栋砖房的时候偷偷藏进去的,毕竟李蕊蕊曾经亲眼看见过她将剪掉的头发,一些现金都专门在墙上掏出缝隙塞进去。

    今晚的任务相对艰巨,她因为睡前看了《海底两万里》舍不得撒手差点耽误了时间,现在只能挂在气球上随着风飘动赌一把运气。

    “来不及了,要是被别人提前带走就不好玩了。”

    不像白天的话少,这个“李蕊蕊”显然是个话痨。

    “晚饭没吃饱,我好饿啊……得快点了,干完活儿好吃饭呀。”

    嘴里不停地碎碎念,逆着凉风佛来的方向,她身上被洗的褪色变旧的棉睡衣开始被风吹的鼓动的像个麻袋,今晚风小,不知怎的连个鸟都没有,占据了半边天空的大月亮白的刺眼,月亮周围套着两层完整清晰的月晕,这让过于朴素的月亮显得十分靓丽,空气在风里震动,这个圆圆的彩虹在天上翻起波浪。

    月晕总是某些天气的信号,看来秋天已如约而至。

    飘出村子着急的小姑娘用嘴往气球吹气。她影影约约已经看到了有微微的火光远处的河边燃起、

    “他们就不能慢点再点火吗!”

    这个着急的小女孩有些烦躁,她甩脱了属于“李蕊蕊”的脸,她似乎有着无穷尽的生命力,在这焦躁的几秒钟内她的心跳飞快,代谢让她的血液像滚开的水,白天里被剪的跟假小子一样的短发被突然加快的血液流速顶住,一小会儿竟长出了一米有余且有着血液一般的颜色。

    小姑娘现在整个人活像个乱蓬蓬的飘在半空中的蒲公英,她将长发当做风帆让飘行的速度快了一点。眼看越来越近,她的眼神明亮起来,其中倒映着一堆小小的火堆。她着急的红扑扑的小脸绽放出一个大的微笑。

    “哈哈,太好了!”

    她抬头看看这轮大的不正常的满月,离月亮和月晕很远的地方有很多不暗淡星星,天空也并不是黑色的,而是像很深很蓝的墨水,这些星星也并不是只有大小的区别,他们有的近有得远,有的闪得很快,有的就静静的停留没有闪烁,但是他们太高了,眼神所见到的他们或许此时早已经不复存在。

    红色长发的女孩低头看了看脚下,她已经飘到了街道上,脚下家家户户都静悄悄,虽然是晚上,但是一家亮灯的也没有,村子中也没有看门狗的吠叫,这种诡异的寂静显然不是正常的夜晚该有的,但是这都在女孩的意料之内,她往河边飘去,今晚她将获得一个新的朋友,而她必须赶在大人们发现他之前,把他带去安全的地方。

    以一条数十米宽的清水河为地标,在小姑娘飘到河边的高耸入云的挺拔水杉林的时候,那团火已经燃点非常旺盛了。

    原本整个世界除了小姑娘手里红艳艳反光的气球便再也没有另外一个暖色的东西存在,而这个出现在河边水杉林的火堆,在十几米开外都能感觉到它的温暖,并且火堆里开始散发出一些烤熟的东西的焦香。

    这些香气打着旋儿从火堆里转出来,像是有生命一样,沿着河道仔细的逡巡,时不时还接触水面钻到水里去。远远看去平静的水面却时不时有什么东西回应了飘来的食物香气,像是水里的大鱼探出嘴触碰了这烟雾一下,但是它们却只是触碰,立刻又缩回水下。

    “不好了不好了,早知道少看一章了,哎呀!”话唠的女孩那一头刚长出来的头发突然被水杉枝缠住,想飘去河上的她被迫开始用没抓住气球的那只手解起头发来,眼看着那一缕带着香灰粉末的食物香气在河道中有来回翻找并且开始蔓延起来,这条河的中部很快就要被越发浓烈的烟雾大军覆盖完整。

    被困住的她于解开了头发,她也不拍被那缕青烟发现踩着他们就往河道上游飘去,终于在上游水坝的闸道口发现了她要找到的“朋友”的痕迹。

    静悄悄的夜晚,一弯枯枝托着厚重的满月,月光洒在完全平静的河面上,被白色月光倾洒的河道上,仿佛一桶牛奶被打翻在水平面上,水乳不交融,月光就这么被玻璃一样的河面隔离在其上。

    这条河是这个小镇最宽的一条河,同时也是一条入海河,白天的时候河岸两边的大马路上有很多摆摊的商贩,还有川流不息的穿着朴素布衣麻衫的人群和各式有着粗狂大梁的车辆,沿着河坝上会有很多用枯竹钓鱼的人,他们往往一坐就是一天,就像现下这水底的某些东西一样动也不动。因为是一条入海河,若是好天气一年四季都会有多个不同品种的海鸥和水鸟上下飞舞在这条河上来回的觅食,沿河的住家也特别密集。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刚刚经历的建国后人□□发,很多新成家立业的人就在河边建立起棚户区来,一人宽的巷子因为没有规划都是靠自觉留出来,因为每家都想要大点的空间,所以棚户区的位置一直挤占道沿河坝的马路边,每当太阳落山时,海边乡村独有的火红的余晖就会把水面无保留的渲染成金色,河边熙熙攘攘的杂乱的棚户区也会被照耀在圣洁的余晖中,这是这群还没有脱离贫困的人们能享受的唯一一种最像金色的东西。

    一年中有几天夕阳的角度正好落在河道上,那样的日子里因为水面的反光,整个镇子金光灿灿,除了影子,所有树木,人,车辆,建筑,全都失去了本色,迎光一面的都是纯纯的金色,过分的灿烂甚至让人很难去直视河道上的巨大落日,实在是太刺眼了,仿佛这个落日真的就在村子旁落下了,当然在那样的年代里,人人都在忙着生活,也很少有人真正的发现这个小渔村与众不同的美丽夕阳,也不会有人发现那样的日落之后会出现这样与之相反的静谧的深夜。

    红发女孩悠悠的飘到了一道木方制作的闸口附近,她不能去水里找因着水里的居民实在太多,语气下水冒险还不如在水面上找来的快。

    “喂!有人吗!”

    “喂!你的衣服被偷走啦!!”

    “喂!河里不许游泳!”

    “快出来吧!沈淳淼!”

    “沈!淳!淼!你奶奶来接你了!”

    叫了很久,该出现的人还是没有出现。红发女孩想了一下,立刻想起白天听大人说的闲言碎语。

    “淹死了……为了捞鱼嘛还能为什么……不是下去玩的,孩子有孝心,他爷爷受伤不能做活了,他想抓鱼去卖的……”

    眼珠转动,红发女孩再次向着河面大叫。

    “沈淳淼!我这里有一条好大的鱼啊!”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一个湿漉漉的脑袋便“哗”的一下从附近的水里演出来,湿漉漉的毛茸茸的短发,短短的睫毛晒的黑黑的皮肤,他还在维持着自己捏着鼻子的姿势,或许应该是白天自不量扎了猛子,不知道天高地厚非要往这如海河里钻。

    看着他脚腕上还缠绕着的水草。

    “自己都死了还要拉人家垫背,真是讨厌”小女孩感慨一句,河底有些东西似乎让她厌恶。

    “喂,你快上岸吧,你的鱼自己跳上来了!”她睁眼说着瞎话。

    男孩面无表情的四肢着地,顺着石头材质的斜斜河提爬了上来。

    这个男生年纪不大不知道有没有十岁,他的黑皮肤证明了这个刚过去的夏天他没少往河里来野游,刚钻出水面时看起来傻傻的什么也不做,也不扑水,但却维持着怔愣的盯着半空中的小女孩看,对她“飘在空中”这一状态他也不在意。也不好奇,但是被骗了的他真的以为这个小姑娘有鱼给他,当他下意识的就去岸边寻找时当然什么也没有找到,但是小女孩已经替他准备好了所有东西。

    白天上课偷偷的剪好的两张纸片叠现在正放在她睡衣的口袋里,用从家里偷来的打火机一只手费力的点燃后岸边便出现了一堆叠放好的奇怪的校服。

    从水里出来的那个湿漉漉的男孩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水杉林里来回翻找,他的黑皮肤在月光照耀下有点反着淡青色的光,当他转身看到那堆衣服之后才停下了慌张翻找的手脚,等他穿上这套奇怪的“校服”之后,又楞楞地盯着水面看起来是想再下去钻猛子。

    还没来得及拽住他小姑娘就发现原本被甩在身后的那缕散发着食物香味的青烟飘过来了,而且对方也发现了站在岸边的这个男生。

    它迅速的往这边蔓延着越来越浓,铺天盖地间像一头找到了猎物的猛兽吗,吞没了两岸的水杉林,覆盖了整个河道,甚至遮盖了部分月亮,月光艰难的穿透这片烟雾,朦胧的照在这浓烟里竟然透出很多人形的影子来。

    人影中中有老者驼腰踏背的踉跄行走,哭嚎着叫一个名字,又有些人举着一个高高的木杆碳化的木杆,木杆上绑着很多白色散碎的纸片。有的人打着火把,火把幽蓝色的火光里下雪一样往外飘出惨白的纸钱,元宝,人群影子后面跟着有些笨拙的猪,牛,马,它们四肢僵硬却肥硕异常。

    长长的队伍末尾还有几个像吹了气鼓起来的方脸的大汉,“行走间”点一下地便轻飘飘的弹跳起来,像是完全没有重量。这其中四五个“大汉”各自用一只手共同举起了一个十分漂亮的“别墅”,这个别墅层层叠叠,数十层之多,密密麻麻排列的窗口还亮着灯,很多孩子嬉笑的声音由此发出,浓烈的食物香气,温暖的气息一齐扑面而来,一个画着巨大圆形腮红扎两个马尾穿花棉袄的胖丫头歪歪的坐在一台复杂的花轿中,有看不见脸的汉子们抬着,一走三颠,颠的“她”笑得乐开了花,离得近了还能看见“她”怀里还抱着“电视”、“大哥大”、“汽车”等物。

    红发小姑娘并不畏惧这踏河而来的诡异队伍,她看向旁边的男孩见那男孩果然也看向浓烟里踉跄行走的东西。

    “你喜欢这些吗?你爸爸妈妈可没少花钱啊,手艺不错呢。”

    男孩木然的摇了摇头。

    看他这样反应小姑娘便放了心。她上前拽住男孩的衣角,用新长出来的头发随便打了个结捆住两人的衣摆,就在浓烟覆盖过来要马上吞噬两个小朋友之前红发女孩轻轻拍了拍手里的气球。

    “妹妹,走吧。”

    手中胶质感十足反着月光的红色气球中有地方微微鼓起来,是手脚的形状,而这个气球好像一个笨重的孕肚,这孕肚乘着风带着红发女孩,女孩发尾坠着那个还在滴水的男孩,一行“人”轻松的往天空飘去。

    刚刚飘上了半空,脚下的浓烟也跟了上来像一尾巨蟒不急不缓的跟着他们飘过了河。随着时间过去烟雾行动越来越缓慢,焦香的食物香味也渐渐散去,有撕心裂肺的哭声不甘心的纠缠而上,眼看着滴水的男孩目光转了方向,红发女孩不气的喝止。

    “不要留恋!”

    声音突然有了实体,不容拒绝的把纠缠而来的哭喊击散。

    看着身后的男孩红发女孩放下心,她有些羡慕道。

    “竟然烧了牛和马,那个很贵的,还有那个大楼,为什么要给你烧大楼?你的爸爸妈妈一定很有钱吧,我们镇上有那么有钱的人家吗,还有那个胖丫头,看来他们还指望你在‘下面’结婚呢,但是现在谁还喜欢这么胖的啊,连我奶奶都知道女孩子要减肥呢……”

    絮絮叨叨的对被拴住的小男孩说着,小女孩根本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她回头满意的看着今晚的战利品。这个男孩现下虽然像个泡久了的臭袜子一样黏答答的还在流水且对她的调侃也没有反应,一阵风吹来甚至还头脚颠倒的打着旋儿飘了一会。

    “哈哈哈哈,你这个傻样,哈哈哈哈真想等你好了让你看看自己的样子,太好玩了。”

    远远的回头看去,河边水杉林里的那堆火果然也黯淡了,在冷冷的月色照耀里即将熄灭,食物的香气也不情愿的渐渐消散,它们知道今晚注定要空手而归。

    临近午夜的时候气球带着两人飘过了白天最繁华的街道,镇中心的街道上有一个新开业的“清河国际大酒店”这也只是名字叫做国际大酒店,五六层的小楼外墙也贴了910年代最时兴的马赛克,因为靠近海边,大量的贝壳就像是不要钱的石头一样,被加工融入到装饰面上,这让月光里每一小块马赛克都反射出散散的大小不一的亮光。

    耀耀五色之光,粼粼清丽月华,在这种万物悄息的夜里,只有这些反光的东西敢于变幻色彩。

    飘过顶层的窗户旁,楼体侧面有一处因为施工的缺陷漏出了一个丑陋的水泥侧面,雨水的侵袭让着侧面有些沙化,红发的小女孩在这里将几块亮闪闪的马赛抠下来。因为加工这些马赛克的时候加足了贝壳的粉末这使得每块马赛克反射的光很有些镭射光的质感。

    看着手里的三块马赛克都各自反射着月光的不同色谱,小女孩微笑着偏了偏头。

    “真好看啊。现在的人怎么那么能?”

    她看看头发梢上系着的小男孩,反手又抠下来一块淡淡的白色绿色相间的方形马赛克。,“啊,嘿嘿,我忘记给你剪一个口袋了,可是这个好漂亮的,要不你自己拿着吧?”

    把自己的小手往袖子里缩了缩,隔着小睡衣的布料小女孩捏着男孩的手让他紧紧的握住了这块小小的马赛克。满意的看着对方听话的样子红发女孩笑嘻嘻的继续往目的地飘去。

    这个普通的小镇上虽然不算繁华,但是已经有了第一家大超市,好几层楼的百货公司,很大的服装店,以及女孩最喜欢的租书店。

    即便是经济意识还没有那么高的当时,镇中心的街道也已经开始有了寸土寸金的趋向,但是在绕过这个不高的酒店后,眼前竟然突然开阔起来,一大片绿泱泱的稻田就这么明晃晃的种在镇中心错综复杂的街道之中。

    这片还翠绿没有完全成熟的稻田被一圈尖尖的欧式铁栏杆围起来,勉强跟旁边的街道做了个区分,从半空中往下去,起码有三个学校那么大,在这一片密密麻麻的稻田外圈,还种植了一圈柔软的藤状植物,开着不算茂密的黄白色小花,香气太过于浓烈,每次来女孩都会避开他们,这也是主人家种植这个花在围墙下的原因,这些小小的花朵夜晚香味最浓,并且有微量的毒素,周边的大人孩子即使想进来摘些农作物或者孩子们冬日里眼馋这片草场也不敢轻易翻过栏杆进来,白日里老人们传说这片田里还种着很多他们也不认识的东西,看起来就像是有毒的,不能触碰,而且识字的都能看到这围栏的南面大门口上挂着好大一个铜色的牌匾,上面写着“国家重点农作物实验基地东沿海分区”人家都写上“国家”两个字做前缀了,那么里面的东西就不是小老百姓们敢轻易动的。

    因为不喜欢那些植物的香气,女孩便顺着中间的主路飘了进去,他们在一个沾满了泥巴被稻田掩盖住了的窨井盖那里停了下来原本一只手拽着气球的女孩现在费劲的把红气球按在怀里稳稳地抱好,做好准备后,她像游泳的人一样深吸了一口气,鼓着腮帮子一个猛子扎到黝黑的土地中。

    穿透过这个脏脏的窨井盖,穿透过长长的下水道,穿过某些腐烂的木头,穿过一些远久的废弃建筑,穿过厚厚的淤泥,又穿过洁白的不透气的膏体,他们一路向下到底了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些土壤好想没有了挤压力,在此时和空气没有区别,甚至并没有对她们造成多大的阻力。

    头发梢上绑着的男孩又开始打转转了,他应该庆幸自己没在清醒的时候经历这些不然少不了要尖叫费几嗓子。两人像一个被发射出去的子弹在十几秒后穿透了一层像纸板一样的土层,在立刻调整方向后,两人稳稳地缓冲降落在一个大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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