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道路怎么会有卡口?这里还有收费站?”
李母抱着孩子好奇的从车窗望去,眼看着村口就在眼前了,村口那边高高的门楼脚下几个正围坐在一起摘菜的老年人中有一个老婆婆发现了开到闸口的轿车往这看了一眼,周围的老年人也都探头往这里看,他们个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粗糙的脸颊上透着健康的红晕,李父按了下喇叭,更多人往这边看过来,挑单子的高个子老人,在路边堆叠什么东西裸着上半身的几个大汉,还有端着盆包着头巾不知道去哪里的妇女,也有放了玩的脏兮兮的墙头上的小孩子们……
大家的目光都被李父这一声鸣笛吸引过来,却都是远远望了一眼,又各自干各自的事情,也没有人来给开这道闸门。
李父烦躁的想要再鸣笛,立刻就被奶奶阻止了。
“莫按了,你下车去问!态度好点,我们到底是来求人的。”
奶奶平时并不是低调老实做人的性格,李父看着后座的妻儿老母,叹了口气,还是开车下去了。
他一下车就觉得左脚微麻,以为是自己开车时间久了,不自觉的跺了下脚,路面上被太阳晒干的灰尘立刻飞起覆盖了他原本干净的黑色皮鞋鞋面。李父收拾了下心情,一瞬间换上的笑脸叫蕊蕊看傻了眼。
村门口的水泥路修的极好,这么看着应该是村里自己掏钱修的路,不然私人设卡早就被抓起来了,蕊蕊和樱柠早就跑到这个村门口的石头牌坊下面,那些老年人嘴里说的鲁地方言极其浓重,但是因为两省相连,蕊蕊和樱柠也听得差不离。
“没规矩的外地人,是谁家的亲戚?”
那个老太太问,手上把自己家的菜篮子里的菜拨了拨,这些起阳草都新鲜的很,也没什么需要整理的,樱柠他们再看看其他人的篮子,也都是放着非常新鲜的蔬菜,与其说他们在这里摘菜,不如说是过来一起看看谁家吃的啥。
其他老人七嘴八舌的说不认识这车,李父已经走到了牌坊下面,他笑着弯腰问这些老人。
“大姨们,请问这路闸找谁能开一下啊?”他用的是方言,两地方言差距不大,应该是能听懂的。
刚刚还叽叽喳喳的老人们此刻却是都沉默了,好像没他这个人似得。
李父尴尬又笑了一下,“大姨!我们不是外人!我们是来找李家的,我小时候就来过,这牌坊我和我弟弟还爬过呢!”
听他这样讲,老人们都抬起头来盯着李父看。
“找李家的?你父亲叫什么名字?”人群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大爷抽着烟袋问李父。
“大爷,我爹叫李茂华,我爷爷您应该认识,叫做李勋荣。”
李父言毕,坐在牌坊下的老人们立刻就有人想起来,“是李家的老六子吧?”
“是,就是李家的老六子。”好几个老人开始上下打量李父,直勾勾的眼神让李父有些不自在起来。
“大爷大姨们,我来李家有急事,您们看看,谁能开下闸口。”
刚刚抽烟的大爷叹了口气,吐出一口烟气,没有再理李父,到是一个年轻些的大妈拍拍手站起身来,在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圆片,远远地冲着闸口按了一下,闸道慢悠悠的开了。
“真有意思,遥控器在她身上呢啊。”
蕊蕊看那大妈很无所谓的挥挥手把李父赶走,又坐下开始交流,好像是这个村子的什么地下组织似得神神秘秘。
“老六家怎么回事啊?二婆,我怎么没听过什么老六家的事儿啊。”那坐下的大妈很有兴致的问年纪大一些的人,她的眼神还紧跟着开着车进来的李父一家。
“赵虎家的,你来得晚,不知道这些,李家发家时男丁五个,都是一起受过苦学了德行的,只这个老六的,虽然还是大房生的,但是从小好日子过得废了,德行欠缺,”她明知道车子已经开远了进到村子深处了,却还是很神秘的凑到这个赵虎家的耳边小声说。
“李家还有德行欠缺的?”
赵虎家的惊呼。一旁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刚从田里上来,听他们讲这个,也凑上来讲。
“哎,我知道,我爷爷讲过,说李太爷的六子不从捐,贩私盐小赚了一些钱财,被李太爷吊在祠堂打了一顿就跑到外省养的小女人屋里躲着咧,他那大房给他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他都不要了,到死也没回来。”
这男人虽已经有些年岁,却也是光着上身,看起来就很有一把力气。他说完这些话抿了搪瓷杯子里热腾腾的茶水,把脖子上挂着的毛巾扯下来打一打身上的草灰,悠哉哉回家吃午饭了。
蕊蕊和樱柠蹲在一边默默的听着,看樱柠两眼放光一副听到大八卦的表情还是有些不自在,这毕竟是她自己的家人的过往,她感觉这些人说自己的老祖宗的不好当然有些不舒服。
赶上李父他们的时候车子已经穿过了整个村子来到依靠着山头而建造的一个大院子前面。
车开了几百米,小门见了三四个,却无一例外都是锁死的,而且这大院围墙极高,约有两层楼的样子,从外围看上面应该是有平台的。
车里的一家人也在惊讶,李母是第一次来,她坐在车里视线受阻只觉得这个灰扑扑的大砖围墙高的不见顶十分有压抑感。
“这么大啊,我不知道李家上面还是这样的大财主。”
她由衷的感叹这百余年的大院还保存得如此完好,甚至可以称得上恢弘,但是看看李父和奶奶的眼神又觉得他们似乎有些不想多说的样子。
李母忍不住心想:“祖上那么大家业,我嫁过来的时候穷的饭都吃不饱,看来是被赶出来的。到底我是外人什么也不说。”她更加搂紧怀里的儿子,只觉得这一车人这有这个小的,算得上自己的真正的亲人。
车子在宽敞平整的路上开了有一两分钟才到了这大院的正门,比较意外的是这个院门并不奢华,也并不气派。因为年代久了,大门和围墙一样看起来都是灰扑扑的,要不是这个维护的极好的牌匾和新漆的门柱,外地人确实不好找。
“就是这里了。”
奶奶着急的想开车门,此时车还没停稳,吓得李母连忙阻止。
“妈!”
李父停好了车想赶过来给奶奶开门,但是他一下车就一个大踉跄摔在车门处,他的左脚不知怎么的突然虚弱无力,从脚踝到膝盖都麻痹了。
“大子!大子!”
奶奶和李母都发出惊呼,立刻去查看。
蕊蕊也着急的去看,甚至下意识的想搀扶李父。
李父今年才三十七八岁,正是身强体壮的时候,突然就左腿不能用吓得他自己也冷汗涔涔,但是他没有让奶奶搀扶而是自己挣扎着侧坐回驾驶座上,一把抓住奶奶了的衣袖。
“妈!我的左腿不是好了吗?怎么我又感觉使不上劲了?”他吓得厉害,腿上熟悉的无力感让他重新回想起童年的那次可怕的经历,他曾经认为自己将会终生拖着一条病腿。
蕊蕊也着急得很,她围着爸爸团团转却见樱柠不慌不忙的又在吃东西,她下意识的皱皱眉,心里想起来这姑娘到底不是个人类,好歹也吃了十几年李家的米,却还是这样不咸不淡的寡淡样子。
一边的奶奶双手穿过蕊蕊的位置安抚着自己的大儿子。
“没事的没事的,等咱们出了这个村就好了!你爸说了没事的,你的那个病只在这里会复发,你不记得了,小时候带你来看病,你家的老祖宗说过回来是有影响的,但是是暂时的。”
这一番话只有李父和奶奶听得懂了,但是连李母也一头雾水。她怀里抱着还在昏厥的儿子,看着脸色惨白的丈夫,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何问起。还好李父只是左腿麻痹小腿部分没有知觉,并不是不能行走。
蕊蕊看他一言不发白着脸好像真的想起了什么,然后见爸爸熟练地用一只手把左腿搬着,脚掌稳稳踩到地面上之后,直直的站起了身。
他好像很不服气的咬着下唇,一脸坚毅的利用左腿战立,右腿跨步,很快就熟练地的掌握了平衡,一言不发的自己往李氏庄园的台阶去,扶着左边膝盖费力地上了台阶后,站在“李氏”的红灯笼下等自己的母亲和妻儿。
一家几口都没有再说话,但是蕊蕊看得出来李父的表情里是有怨恨的,一种对于父母的怨恨。然而别人都没有她这种过于敏感的共情能力,就连被怨恨的奶奶也浑然不觉。
他们这次上路着急但是还是买了很多盒装的礼品带上的,这时候只有奶奶一人能拎这些东西了,蕊蕊蹙着眉头想去帮忙奈何自己比空气还空气,爱莫能助,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人真是老、弱、病、残,聚齐了狼狈的抱着孩子、拿着拜礼品去敲这黑色厚重的大门。
“不用担心,你什么也做不了。”
樱柠看着头顶的红灯笼若有所思,但是还不忘记“安慰”一下蕊蕊。
她对自己学会了看人脸色辨认心情这个新学的本领还有些骄傲,但是她却没看出来蕊蕊此时因为不能帮自己家人的忙早就自己开始生气了。
蹙着眉头没有理睬樱柠,从侧面看,李蕊蕊她和李父确实是有些相像的,两人皆一言不发,眉眼充满了的冷漠,她还是年轻,饱和的胶原蛋白让她没有在眉间挤出褶皱,但是再过十几年,二十几年,也许就会有一条并不善意的褶皱在她不皱眉的时候也堂而皇之的矗立在双眉中间。
一行人几乎艰难的穿过迂回的宅宅院院,拐了十余道弯,过了好几个月门,甚至又穿了几个个小厅,在安静幽深的灰砖旧屋中似乎还听见无人居住的黑房间里传来的吱呀的开窗声,似乎有人偷偷打开窗看了这行色匆匆的一行人,又轻轻的关上了窗。
赶路人有着明确的目标,忽略了身后的异样,约莫走了十几分钟,一家人才来到一个略宽敞的蔽静大院正厅中。
带路的老门人自顾自回去了,厅里一下安静下来,蕊蕊看着自己的父母和奶奶都出了汗水,着急却爱莫能助,只能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倒是樱柠,她此时衣衫不整,光着脚踝散着头发,坐在主位的一张方桌上。
大约十几分钟之后,才有李家的人出来招待,来人是个三十几岁的男人,与村口的村民们一样,他穿着十分朴素,一件洗掉了色的深蓝色衬衫,卷起的裤脚,脖子上也有一个同样洗掉了颜色的汗巾,他与李父差不多年纪,但是脸上因为常年劳作风吹日晒已经黑的发亮,即便这样,两颊上也是透着庄稼人朴实的憨厚微笑。
来人一只手去撩开半高的门帘,一只手稳稳地端了个茶盘,中间盛了一只颜色艳丽的搪瓷茶水壶,壶嘴冒着热气,壶把手上被细细的缠了隔热的藤条,旁边一摞子小茶碗,随着他大跨步的单手端进来也没有丝毫晃动,被稳稳地放在樱柠坐着的方桌上。
樱柠隔着壶嘴,夸张的闻了一下冒出来的热气,惊讶道:“这茶水还真香呢!”她歪着头也招呼蕊蕊过来也闻一闻,蕊蕊只当做没听见并不去理睬她。
来的这人是大房的重孙子了,也就是说虽然他年纪和李父差不了几岁,但是辈分上却实打实的小了一辈,和蕊蕊是一个辈分,真叫起来,蕊蕊应该叫他做“哥”。
果不其然,他一进大厅就非常热情的微微弯腰招呼蕊蕊奶奶为“奶奶”,称呼李父李母为“叔叔”、“婶婶”。
“奶奶,好多年没见您了,上次您来,我和叔叔都还是毛头小子呢。”这黢黑的庄稼汉子十分利索的给各人上了茶,很亲热的跟奶奶攀谈起来。
按照常理来说,以往来得次数不多,但是大房的老祖宗和家里其他人,譬如家里的女人们都会出门来迎接下还算有些血缘的客人,但是这次大房只叫了最小的这个男丁来接客,还是在爷爷已经电话通知了他们的前提下。这种略显寡淡的茶水,单薄的人气让李母都看出不对劲,但是眼下孩子还在怀里,小手因为攥紧的时间太长,不太明显的骨节上都泛白了,也不是纠结这些礼数不礼数的事情,李母刚想抢话,奶奶这边也十分着急的把话头揽到弟弟身上去了。
“小毛,老祖宗不想见我们,我们也不介意,但是这孩子,还有,还有你小叔叔”
奶奶把这乳名叫做“小毛”的庄稼汉一把拉到弟弟这边,“你看我这孙子,都这样了,只有老祖宗能安一安他的三魂六魄,你快带我们去拜一拜她老人家吧。”
奶奶着急的用手捶腿,她这两年头发开始花白,但是身体还算健康,这一天一夜的奔波叫她有些脱力,下意识的就去捶腿,捶了两三下想起大儿子现在一条腿拖着走,又去一边讲话一遍给他捶了两下,被李父一脸不耐烦的推开。
李父脸上带了些戾气,很压抑的冲自己的亲妈皱了一下眉,似乎在努力地掩饰一条腿不能动的这个现实。
小毛非常坦然的往主位上坐下,笑眯眯的把这家人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他给自己也倒了了小碗茶水,呷了一口,才在李母焦急的眼神中再次开口说话。
“奶奶,老祖宗不在,弟弟也能好,您尽管放心。我只问您,上次叔叔来,是因为您一家子入了屠户,造了杀孽,不说因果这些,就单单讲那一万多只貂儿,实在死的不是很必要,这次您家里是又生了什么事端了?老祖宗说了,您这一家人二进宫,治或不治,还得讲清楚缘由才行。”
这庄稼汉平静的讲出一番陈年旧事,别说是蕊蕊和樱柠听了诧异,就连李父李母也是一脸茫然,都去瞧奶奶。
奶奶对这汉子话里说的事情显然很了解,她张了张嘴想分辨什么,又默默地住口了,她看看还在李母怀里动都不动的孙子,红了张脸,只好说了实情。
“我说,小毛啊,你跟老祖宗说说,我们这次确实没做伤阴德的事情,上次那些皮草,也是别人家卖了,大家都卖,我们就跟着卖的。。。”
她说话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但是看见那庄稼汉立刻严肃的神情,立刻就知道说错了话,“我知道,我知道我们造了孽,得的报应,我们改了,那年大子刚好,我们就把貂笼都卖了,再也没养过,更不要说杀了……”
蕊蕊奶奶支支吾吾,却在这个晚辈前不得不继续吐露,她年轻时就见过大房老太太古怪的脾气,要不是这家人确实邪门得很,当时因为医院操作失误在给大儿子疫苗针后孩子当天站都站不起来了,要不是为着他家治好了老大,她早就不让自己男人再跟老家来往了,总归那个老祖宗都快一百岁了,她一走,这些孙子重孙子,再有几年出了玄孙,谁还记得他是谁啊。可现下不曾想自己家好不容易得来的大孙子,又要走投无路求到他家来。
“这次我也莫名其妙,我们家里的看门狗被别人拉了脖子,也不是我们动手啊。”
蕊蕊奶奶还是有些不服气,“都是后院的老刘做的祸事!怎么又报到我家孙子身上呢?这就是说破天,怎么就到了我家,吃了一口狗肉,反倒惹出那么大的病症来,我看坡下那家卖狗肉的也没像这样啊,怎么一口狗肉就吃不得了呢,还是自己家养的,早知道不养了!就是小孩儿不懂事非要养!”
蕊蕊奶奶说着说着似乎有了底气,很是不服,双手不自觉地开始叉腰。李母看正坐上那人脸色越发不对,赶快出声制止。
“妈!别说了。”
她即着急又有些看不了自己婆母的这种夸张做派,不满的情绪连一向大条的樱柠也看的出来,更不要说敏感的蕊蕊了,蕊蕊此时一会子觉得弟弟可怜,一会子又觉得花花冤死,一会儿子又觉得奶奶不以为意的样子让她反感,却又对妈妈对奶奶这种不客气的说话语气感到惊讶,五味杂陈之下,她就这么站着,默默地皱眉,但是她没注意自己和李父的表情几乎一摸一样的,不自觉的都透露出非常浓重的憎恶。
蕊蕊奶奶突然被叫住,自觉说多了话,讪讪的放下手坐回位置上。再去看论辈分是自己孙子辈的男人时,有些心虚的不敢正视只好歪过头长吁一声,开始要抹眼泪。
怕她真的要哭,汉子赶快说话,“奶奶,这狗,是我这弟弟的养的?”庄稼汉已经没了笑意。
奶奶摇头,“不是,都是蕊蕊,非要养狗,我们家都还没吃饱穿暖呢,哪还能学城里人养狗?爹妈尚且吃不饱呢,还要给狗吃奶粉!”蕊蕊没想到,自己痛失爱宠之后反倒成了罪魁祸首。
“小毛”又问,“那这狗是看门的狗了?”奶奶讪讪,“算是吧,白天都是拴在门口的。”
李父在一旁听奶奶说到“爹妈尚且吃不饱”时,意外的不赞成的看了看奶奶,“妈,一条狗而已,厂子里还养了那么多口人呢,我们什么时候吃不饱了?”
李母也附和,“是啊,妈,别说了,他爸天天跟朋友吃饭店呢,你说这话叫亲戚以为我们家穷的还在一条裤子换着穿呢,多丢人,别说了。”
庄稼汉子眼看他们言语不和,觉得这家人内里子也是很有矛盾的,他想了一想。
“老话都说了,穷死不吃看门狗,饿死不宰耕地牛,奶奶,您也是好家教出来的这怎么这就忘了呢?”
他有些责备的看看蕊蕊奶奶,言到一半,又把一直没醒的弟弟接过来抱着看了看,也没进里屋,就把孩子平放在樱柠盘腿坐着看戏的正中间的方桌上,用了些力气把弟弟的四肢按压几下舒展开,继续说道。
“我看我这小弟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看门狗的事情成了这样的。”
他意有所指的,看了眼李父。
一家人不知所措,奶奶拽住“小毛”的一只胳膊,把李父挡在身后哀求道。
“小毛,乖孩子,你叔叔他受了不少罪,好不容易成了家,从来也没干过坏事,你是不是看错了。”
这话说完,原本还在给弟弟按压四肢的庄稼汉忽然就停手了。
“奶奶,您老人家这是不相信我啊。”
他仿佛很不想听到这番话,干脆也不看孩子怎么样了,直接从耳朵上掏出一根烟坐着抽起来了,很明显的不想再插手这件事,这一番动作下来,李母着急的连忙把蕊蕊奶奶拉走按着她坐下,言辞恳切的说了好些软化,看着这个第一次见的亲戚慢慢的把一根烟抽完了,才又开始给弟弟按压四肢。
樱柠坐在桌上,她旁边弟弟的一部分磁场也冷漠的蹲在桌上。弟弟的身体被这个庄稼汉诡异的按照一定频率按压来按压去慢慢的软下来,但是这男人一停手,还是会慢慢的蜷缩成痉挛的样子,按压了约有二十几分钟后,小孩子身体差不多恢复正常人体温,肌肉也不再邦邦硬的僵直,但是这汉子还是没有停手,他有些费力的开始喘粗气,一边按,一边口中也没停,背对着另外三人,言语也没有了一开始的客气。
“奶奶,您这大孙子这次并不是单纯地冲撞了,您和叔叔,还有婶婶,最好好好想想,家里还做了什么损阴德的事情。”
他言辞突然犀利,直接戳穿了最后一层遮羞布,李家人听见“损阴德”这三个字都黑了脸,李母更是频频向李父看去,却不敢开口指责他什么。
李父从始至终就阴沉着脸不多说话,这时也感到妻子看向自己的目光,他只觉得自己没由来的被妻子指责,毫不客气的怒视妻子,只觉得自己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买卖,这些人压根什么都不懂、,一大家子人等着他养,难道还要插手他的买卖?他虽气妻子的指责,也不想受这个便宜亲戚拐弯抹角的含沙射影,碍于自己儿子还要得人家治疗,很是隐忍的吞下一肚子戾气,坐在椅子上不自觉的用手按压没有知觉的那条腿。
又按压了有十分钟,原本昏睡的弟弟突然大哭,与此同时蕊蕊和樱柠也看到弟弟的那片磁场不服气似得无声尖叫,蕊蕊吓了一跳,那男人立刻单手抱了已经六七十斤的弟弟,另一只手立刻拽住李父。
“你跟我走,其他人留下!”
说话间也不管其他人什么反应,把踉踉跄跄的李父拽住了就往他来时的门帘后去,力气之大几乎是拖着这父子两人在走,把两个女人吓得下意识的跟了两步,又被呵斥回到座位上坐去。
樱柠也拽住蕊蕊想跟去看,却不曾想被蕊蕊一巴掌把拽她的手拍掉了。
樱柠看去,蕊蕊脸色很不好看。
“他说我们都不能去,可能女人会对他,“做法术”,恩……有影响,你也别去。”
蕊蕊怕自己和樱柠都是“女人”对弟弟恢复有影响,下意识的就听那人的话,不准备跟去看。樱柠也不客气,一巴掌打到她的额头上,“啪”的一声,把蕊蕊打的捂着额头看她。
樱柠气笑,“你是不是傻了,你还不明白?”
她话说到一半,似乎不知道怎么说了,干脆用蛮力把蕊蕊拽去跟上那三个男人,而蕊蕊也突然记起,眼前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小女孩,压根就不是一个“人”,甚至非神非鬼,亦正亦邪,确实不是会害怕什么的人物。
两个小姑娘跟着那汉子钻进了了门帘后面,门帘后面是一个长了些杂草的小院,院子东西都有门,那汉子脚底生风带着李家父子一路往东走。
眼看着离那高耸的外围墙越来越近,待走到围墙底下时,三人顺着一个不起眼的小门直接出了李家大院,继续往东北去,那汉子竟然就这么抱着一个嚎啕大哭的半大小子,拽着一个腿脚不便的成年男人从一个凸出山壁眼看就要往下倾倒的光滑巨石上踩着上面仅有的几颗锈迹斑斑的粗铁钉径直翻上了山,速度之快就就连樱柠也是有点费力的才跟上。
上了巨石顶上,汉子踩着深及小腿的柔顺野草往一棵极高的枣树方向走去,李父被他的速度已经拖得两脚都开始不着地,在攀爬石壁的时候他就已经吓得两眼一抹黑,好不容易上了山顶,嘴里立刻被灌满了风,眼睛更是迷离的睁不开。刚刚进村时分明天高云清,怎么上了山这风就大的让他只能勉强呼吸了?目之所及脚下单一品种的不知名野草被风吹动的像一大张长毛绒的地毯,浮起之间让他觉得自己仿佛被拖到了绿色的海洋之海上。
樱柠和蕊蕊跟着飘到枣子树下,却见前面这几个人陡然拐弯,穿到山背面去了,再跟上时,就算是樱柠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惊的长大了嘴。原来这李家独占的山头背面一个浑然天成的半弧形山壁上,密密麻麻悬挂了成百上千个新新旧旧的棺椁,这些棺椁都各自被两颗小孩手腕粗细的铁钉钉架在山壁上,棺椁似乎没有什么排列顺序,所有山体上都有或红漆或黑漆的棺椁,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像攀岩似得稳稳地坐落在这山背面挂了满满一整面山壁。
似乎是经年间的累积山体已经挂不了更多的棺椁,有些很新的黑棺就只好靠着山壁座放在地上,这么看去,光地上停放的就有数十口棺椁。
让蕊蕊觉得毛骨悚然的是,这棺材有大有小,在一堆厚重的棺椁中间,还夹杂了几个可以称得上精致的石棺,而这些石棺很明显不是成年人能用的。
拖着李家父子的汉子也停下了脚步,在这弧形的山壁的半笼罩下有一小块地方可以遮风挡雨,这里摆放了上百尊排位,排位前面的案台上供着新鲜的瓜果点了红的脸盆大的馒头,一个被香火熏燎烛泪掩盖的已经看不出花纹的大鼎里还稳稳地燃着几根筷子粗细的长香,显然这里一直有人定时祭拜,更有可能就是这李家的祠堂了。
除了在电视里李蕊蕊没见过这种架势,李父也没见过,他一站稳脚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腿软跪倒在一个蒲团上,蒲团也是藤编的,被不知道多少人跪过,膝盖接触的地方都磨得发白了。
在蕊蕊惊惧的眼神中,弟弟被以跪倒的姿势强制放在另一个蒲团上,那男人把弟弟的双手摆成拇指按压住中指,双手抱在胸前的姿势,刚刚还嚎啕大哭的小孩立刻安静,老老实实的跪着,那男人从正中间的排位后面抠出一块石头来,让李父攥在手里,教他先是大磕拜几下,然后燃了一炷香开始高喊弟弟的大名。
樱柠抱着胳膊在一旁看,她眼见着李父手里的石头神奇的很,李父每每叫一声,声嘶力竭,原本只是空气中简单的音波震动却被这石头转化成樱柠和蕊蕊都很熟悉的磁场能量,像涟漪一样以石头为中心层层扩开。
原本森严的家祠慢慢多了一些只有樱柠和蕊蕊才能听见的细碎声音,蕊蕊吓得连连后退却被樱柠一把抓住手腕,樱柠竟还笑着。她揽过战栗的蕊蕊,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似得,指一指后面一排排的棺椁。
“别怕别怕,你看!”
蕊蕊已经吓得闭起的双眼被她强硬的扒开,她有些真的生气了,她刚想大叫,却看见在李父声嘶力竭的叫声中,被石头石转化扩大的磁场能量波动的一小圈范围内多了很多衣着各异,年龄不等,穿着鲜艳的人来。这些人中无论男女老少都好奇的盯着樱柠、蕊蕊、还有弟弟看,交头接耳间几句浓重的方言传到两人耳朵里。
“这娃子是谁家的?”
“不知道哇,还是老六家的?是不是啊他爹?”
“老六都没在这边,他爹还生气呢,看他爹管不管。”
“对啊……舅舅您说的对,俺们都忘了这一茬了……”
蕊蕊这才明白,那块石头能把正常世界的磁场波动转到这个非人间的维度中,让残留的生物磁场能被叫醒。
这边李父还在高声呼喊弟弟的大名。一个身穿宽硬挺宽松的袍子的年轻女人坐在一个厚重的巨大棺椁上,她手里捏了一串珠子并一个洁白的玉如意,从山壁上中间的地方轻飘飘的跳下来,穿着金线绣的绣鞋,三寸金莲脚尖稳稳地着地,落在一个黑色的还算新的棺椁上很不客气的用如意敲了一个半边脑袋锃亮的老头脑袋。
“书沅,这是你的玄孙吧,你不去瞅瞅?”
被敲到脑袋还在看热闹的老头子刚要生气,转头看见自己亲娘娇滴滴的搂着如意玩,下意识的先跪了一通,然后被老娘赶着过来排位前仔细端看。
“确实是我的血脉。”
他长长的辫子缠在腰上,手里还拄着龙爪拐,但是因为已经非人,借着李父声声嘶喊他的腿脚也觉得越发利索,好像李父喊出来的不仅仅是声音,还有他的能量。
老头子似乎眼睛已经不太清晰,看了看樱柠和蕊蕊,又看看跪立的弟弟以及他旁边也被吓得不轻的一大块残留磁场,登时知道这才是自己的目标,于是拄着拐“踱踱踱”的去看弟弟。
“好苗子啊,像我像我。”
又看看还在叫的李父,“这个家伙倒像了老六了,不肖子孙!好好的苗子,要栽在你手里!”
蕊蕊看他不紧不慢而这边李父已经叫哑了嗓子,有些着急。但是她还是害怕不敢上前。
周围看热闹的祖先们已经开始分散开食用今日的香火了,看来李家老宅的人供养的很好,这些磁场们们都各自面容慈善,没有一丝戾气在身上,实际上并不使人觉得害怕。
也许是听出来李父的嗓子开始沙哑,那长辫子老头把拐杖倒着拿起来,像是打马球似得一棍子把弟弟破碎的磁场敲击的震动一番。
等他一棍子把弟弟的磁场打归位了,原本跪立在蒲团上的弟弟身体一软当时就要歪倒在地,被汉子人一把稳稳接住。
“成了叔叔!”
他招呼李父可以停止叫魂了,李父的嗓子此时也已经哑的说不出话了。
樱柠笑着看那老爷子,只见那老头弯着腰去李父背后看,几个年纪各异的男人也跟着看,他们在李父背后挤来挤去,互相又开始交头接耳。
带着蕊蕊凑过去偷听,就在李父查看弟弟情况的时候,老头子们的嘀咕也被蕊蕊听见。
“身上怎么浊气如此重,这是作了人牙子了?”
“不像不像,又像?又像!”
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挤过来看且插了一嘴。
“倒像是开了妓馆?我在人间时,有些地方还是有的。”
这话一出,刚刚的长辫子拐棍老头不开心了,又倒着拎起他那根紫藤的龙爪拐棍,“砰砰砰”的击打李父后背。
“不肖子孙,不肖子孙!守心不正!家宅不宁!”
蕊蕊看着自己父亲被打,也不知道害怕了就要去拦,天晓得被这么阴着抽几棍子会有什么下场,但是樱柠出手把他拦下了,樱柠抬头示意她往一边看去,只见李父手里的石头被放置回牌位后面,一山凹子的老祖宗们就像是散了集会似得悠悠然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去了。
下山时李父虽然不愿意,但是他就算双腿正常也下不了这陡峭的山崖石壁,只好按捺自尊还是被拖着下了山,到了平地上他怎么也不愿意被搀扶,像来时一样自己勉强寻找到平衡回到焦急等待的家人身边去了。
此间事了,樱柠和蕊蕊没有再回李家大院,而是回到了家里。他们刚出了李家大院,院子深处的一间客厅里,一个在逗弄襁褓里小孩子的老太太意味不明的往这个偏厅方向瞧了一眼。一边有同村的妇女用手捧了一只不知道是晕过去还是的小鸡仔来找她。
“三奶奶,我家买了几十只小鸡仔,不知道怎么有一个就不好了,听说您会救,我就来唐突您了。”
穿着光面刺绣的对襟衫,银篦子盘头的老妇人和蔼的伸手叫她靠近,那妇女顺从地把小鸡仔放到一个小板凳上,之间“三奶奶”并不说话,用一个已经很旧了的木盒子反扣在那小鸡身上,随手拿一根小木棍“扣扣扣”的敲击震动了几下,看不用看就叫那妇女把小木盒子掀开。
盒子之下刚刚已经闭眼抽筋的小鸡仔果然已经精神抖擞的站了起来。
妇女千恩万谢的开心的抱着小鸡回家了,“三奶奶”又继续抱着自己的玄孙玩笑,一屋子做活计的男人女人们闲话家常,好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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