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慎行这个人,在21世纪的时候家里才刚刚脱离了绝对贫困。

    “我上小学的时候,老师叫我交学费,我妈把我家唯一一只猪提前杀了,卖了肉交了学费,老师不知道,因为我拖延得太久怪了我两句,我也没告诉她是怎么回事。后来同学们告诉老师我家里啊只有一个妈,卖了家里唯一的财产赚的学费,这些话把从市区来支教的老师吓哭了,连夜到我家去跟我道歉。”

    阿龙河大桥旁边的茶馆里,这一群学生为了一桌,点了几碟胡豆,花生,配了壶大叶茶,在茶馆的八仙桌上小声的聊天、听故事。

    摸一摸胳膊上长腿妹搭上来的手,李慎行继续给自己的同学讲他的过去。

    “城里来支教的老师,姓胡,是个大老板家的宝贝女儿,她来我们村里支教,是骑着一台小踏板自己来的,女的哦,90年代自己骑踏板车进山,我们都笑话她只有有钱人家的姑娘才那么虎。”

    “后来她来了,我算是班里最穷的,她后来去学生家家访,走一家哭一家,走到我们家,看到我跟我妈住在半截山洞里,连电灯都没有,用一块透明的塑料膜当门,水电都没有通。她来的时候我妈刚做好了饭,晚饭是烤土豆,我妈看老师来了,破天荒哭的把家里不舍得吃的腌了很久的臭酸菜缸子掀开了,老师不知道,我们早饭,午饭都是吃的土豆,她来了我才有咸菜吃,我这辈子再也不想吃土豆了,真的是吃怕了,你们很难体会那种,从小吃土豆长大的感觉,后来再吃土豆我都感觉有一股子土腥味,想要呕吐。”

    他讲的事情其实并没有那么遥远,国家发展的很快,土地辽阔幅员庞大,改变总有先后,李慎行是西南山区深山里的孩子,据他说,原本他的母亲和父亲私奔到了山里,那时候虽然穷,但是还有屋子住,而且自给自足并不缺吃的,但是到底还是因为突发意外无法就医没了父亲,而那时候他妈已经大了肚子,只好流浪到村子里的一个山洞中生了他。

    这不是爷爷奶奶辈的事情,这是一个同龄人的真实经历,这让所有在场的同学都对他起了敬佩之心。

    “那个老师走了一个星期,终于把家访做完了的,我们村子实际上不算很穷,有电,有水泥路,甚至有人家里都有电视,但是那些人家都是出去打工的才有钱,别人更多的是种地的,比如我们家,基本还活在上个世纪的水平,我小的时候干农活,犁地时候这里磨掉一层皮。”

    他非常冷静的诉说这些事情,跟长辈们忆苦思甜时不一样,他说的脸色平静恍如隔世,丝毫感觉不出来就是十余年前的经历。镇子上的茶馆平时营业到九点就关门了,但是今天茶馆的老大爷没有着急打烊,甚至连每天都定时要搬出来的门板都没去碰,而是默默地把大堂里的茶炉炭火重新挑明了,新又烧了一大壶子茶水,在壶边灼了一把子干红枣。

    山里的夜晚已经上了雾,裹着雾看去那些随风微晃得红灯笼开始有些朦胧。店家挑明了的火炉开始散发出干燥的热量,老人家给孩子们又添了一波茶水,分了些烧的焦甜冒泡的红枣冲到各人的茶杯里,还给李慎行的茶杯里多加了一块□□糖。

    老板静静的回到门口的矮木凳上坐着,看着门口的阿龙河,瞧着镇上越拉越多的客栈红灯,吹了口土茶缸里的热气儿,侧着一只耳朵也听李慎行讲“过去”。

    “大家都干农活的时候,没人觉得苦,没人觉得累,但是有一家用上了拖拉机,又有别人家盖上了水泥房,那就不是一回事儿了。”

    “我妈一辈子没看过电视,村里放电影,她都觉得是过年。那一年正好是千禧年,老师去了我们家之后把自己的小踏板给卖了,换了一头老母猪牵到了我们家。那猪来的时候是配好了的,原本那个小老师不懂,但是听说好的种猪配也要收钱,她干脆就托了村长找的配好的带了崽的母猪,那一年那头猪下了22个崽子,光是卖崽子,我们家就脱了贫,我第一次因为家里有了点钱满足的吃了一顿煮鸡蛋,当时绝的真香啊,谁能有我这么幸福呢?所以到现在我还是一辈子都感谢那个老师。”

    “不过她走的时候却故意连地址都没有留。她当了一年的支教老师就被她父亲从城里开车过来直接抓走了。三台车,锃亮,黑黢黢的怪吓人,开上山路的时候我们以为来了大领导了,没成想她们把唯一一个支教老师给抓走了,我们小孩子都哭成一团,但是什么用都没有。”

    “也是巧了,过了千禧年,我们那里上学免费了,我就一直顺利上了学。我是我们村里唯一一个本科的大学生,我的学费学校的奖学金是一部分,校长那边的扶贫基金是另一部分,生活费上都是我们娘俩打工赚来的。”

    “你们有没有赶过集?我在大集上卖过膏药呢,哈哈。后来有一年山里突然特别冷,虽然我们也烧了炉子,但是还是冷,猪圈里的猪耳朵都冻坏了,右耳朵直冻得坏死了,我妈就哭,那头猪是我们家的功臣,我就把猪领到我的屋里住了一冬天,她也活下来了,我也活下来了,但是村里的高压电上长了冰凌,掉下来的冰砸把挡风的塑料棚子砸坏了,我们一家三口干脆在猪圈里过的冬。”

    “后来猪生不了崽子了,生了病没了,我就在家门口的大树下面给猪修了坟。我上了学,知道外面的日子要好过一些,我和我妈带着全家的财产,500块钱,上了蓉城。刚来的第一晚,我们在火车站的购票厅睡得,但是购票厅又暖和,又干净,有热水,有干净的洗手间,我妈和我就睡在大厅角落的水磨石地砖上,我妈没住过这种光溜溜的亮得吓人的地方,她说我们就好像住到了宫殿。”

    “再后来,我一边上学,我妈一边在火锅店刷盘子,靠着国家的好政策,我一直读到了高中都是只付了书本费,我们娘俩生活要求低,所以现在能租得起房,十六岁之后我就可以干点卖力气的活了,大学的生活费我就可以自己赚了,我们娘俩不偷不抢,什么活都干,说实话,不比重地轻松,但是要是没有老师给买的那头老母猪,我们估计也出不了大山。后来,就遇见你们啦。”李慎行以茶代酒,先喝了一杯。

    这天晚上,李慎行根据这次的经验,决定回到学校后以学校为据点,带着同学们一起接一些小型壁画,既能训练专业,又能赚一些外快。他负责到市区的各个装修公司、城管办跑跑关系,之后就在班里的同学不固定合作,愿意来的,有时间来的,就可以一起合作完成一个个小项目。

    学生们对于未来的工作方向总是有很多的憧憬,大多数人上学都是为了未来而搏一搏,这次突如其来的商机让以李慎行为首的学生抓住了商机。

    阿冰听李慎行讲到那头母猪的事情时已经开始抹眼泪了,她平时骄傲有些小女孩的任性,但是因为从小没吃过苦所以总是把世界看的很完美,她人生中第一次经过自己的同学口中听说这些事情,从心底觉得感动。

    “这样也很好哎,我们以后有时间的话就跟你去画壁画,三天我们就赚到了两万多,这样的话很快就能实现经济自由了吧?我们可以每次接了单子成功拿到钱的话的话就可以一起聚会,喝个小酒。这样想想也很幸福啊。”

    大家听她二十几岁还能说出这种天真的话除了觉得好笑,还有一些羡慕,因为只有从小没受过什么挫折的人才会对未来满是期待,觉得明天都是好的,觉得人只要努力就会成功,觉得“经济自由”唾手可得。

    “你太天真了吧,还聚会,还经济自由。真可笑。”果然,话音未落就有班里其他人站出来戳破她的幻想泡泡。

    “你看你父母的钱来的容易,实际上自己去赚就知道了,没有那么容易的。”大家看阿冰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也没有再多说,言至于此明白人都心里有数,但是阿冰似乎不太相信。

    “有那么难吗?上学,毕业,找工作,每天上班不就行了吗?”阿冰有些不服气,李慎行笑笑,干脆招呼大家赶快散场回去睡觉。

    似乎对阿冰的天真有些无奈,安琪一边搂着蕊蕊的胳膊一边跟阿冰解释,阿冰逐渐从不服气变为生气。

    “我们都不是懒人,这个年代我不相信勤快的人还能饿死。”

    一群人慢慢的出了茶馆,在只有红色灯笼的石板路上散步,蕊蕊拍了一下阿冰,示意她小声点,左右的木头客栈中大家应该已经准备休息了。阿冰的立刻小声,但是还是很不服气。

    “现在国家已经很好了,如果大家觉得自己穷,出来工作就好了啊,就算是进厂,又不要求学历又不要求长相,每个月都有好几千,包吃包住,为什么大家还觉得自己很难?一个月好几千不是能活得很好吗?”

    这段话虽然天真,但是也不能算不对,蕊蕊觉得阿冰这些话倒显得她大智若愚。大家都笑笑不打算继续和她争辩,但是阿冰还不依不饶,非要得到安琪的赞同。

    安琪原本也不想继续说话了,结果阿冰干脆拽了她的衣袖要赞同。

    安琪觉得烦了,只好深呼吸一口气耐下心去解释。

    “阿冰,你家里给你多少钱一个月的生活费?”安琪问她。

    阿冰撇撇嘴,“我不知道,四五千吧,没有算过。”

    “四五千?”同学们都觉得惊讶,阿冰楞了一下,以为说少了。

    “是啊,我在学校不花什么钱,周末还能回到我妈那边去住,买什么东西妈也会直接给钱啊,不是固定的,大概就那么多吧。”

    安琪叹气,“我一个月固定2000元。”其他人纷纷附和。

    “我也差不多2000,偶尔不够。”

    “三千,超过了爸妈就会说我了”

    “一千,我还要自己打工的呢!”

    大家七嘴八舌,但是李慎行没有说话,也没有人专门问他。

    “你们骗我的吧。2000一个月,够干什么?”

    阿冰觉得有些恼怒,她觉得大家是在故意糊弄她。李慎行看她真的有些生气了,开口替安琪耐心的解释。

    “阿冰,实际上每餐都在学校吃的话,平均每餐10元都能吃得很好了,我很多时候都用不到这么多,当然我是特例,但是我们的同学中,也差不多,每天餐食30元,每个月不到一千元,就算是一千元吧,每个月我们的辅材,画具,就算是300到500元,每个月就算你喜欢聚餐,寝室聚餐,班级聚餐,一周一次,一次aa的话也就50元足够,这么加起来一共也就1700元,这种生活已经远远超过基本线了,你觉得呢?”他温和得看向阿冰,阿冰计算了一下,脸色有点不好看。

    李慎行继续道;“女孩子们喜欢买衣服,买化妆品,一个月,我不太清楚要多少钱,但是两千多元每个月对于学生来讲真的已经很不错了。所以大家你没有糊弄你,你的月生活费中一定有你喜欢的必需品,你的家庭条件好,所以觉得有很多东西都是很基本的,但是这些东西别人可能要咬咬牙才能得到或者舍得购买,这些每个家庭的情况不同决定的。”

    “对啊阿冰,你上个月随便买的衣服就要两千多,对很多家庭来讲并不是每个月都会舍得一件衣服就两千多元的,比如说我家,我爸爸妈妈都是很普通的工薪阶级,我妈妈每个月不到四千元,爸爸每个月六千多元,我们家还是在省会城市才能保证这种收入,我成年后我们家才攒够了钱付的首付买房。”

    阿起初不相信安琪的话,但是她粗略算了一下,按照安琪的说法,他们家每个月的收入在10000元左右,一家三口人的生活开销最少要拿下去一半,因为没有房子还需要支付房租,最少一室的房子按照最便宜一个月也要一千多,这么说来就剩下4000元每月,剩下的4000元按照安琪他们当地的首付买最基础的刚需房按照当年房价则需要最少40万元的首付,这样的话不考虑学区,需要约100个月,也就是8到9年,这还没有考虑学费,医药,人情往来等等等等,基本也就是10年起步,才能凑到首付,而看安琪一家的情况,他们一家人整整奋斗了18年。

    阿冰开始反应过来自己的天真。倘若自己一毕业就能拿到一万元的工资,按照自己现在已经四五千的月开销,加上房租,那么自己走的路和安琪一家基本一样,但是她毕业的时候能不能顺利找到税后过万的工作?她终于明白不靠自己的父母的话,好像真的很难,毕业后上来就有上万工资的人并不多。

    同学们没有继续分析这种未知的现实生活,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际遇也不一样,有的人可能不需要考虑这些就能获得顺利的人生,有的人可能机关算尽也很难如愿。

    有贴心的同学看到阿冰开始皱眉有些不开心,开始安慰她。

    “刚刚跟你算的这些并不是要说什么,每个人的消费方式不一样,看你的家庭情况来说你的消费并不夸张,所以你能对未来抱有这种非乐观的想法也是好事。话说回来,叔叔阿姨每个月赚多少你知道吗?”

    这句话把阿冰问的愣住了,但是她也开始冷静的思考了。

    “我爸爸,每个月给我妈妈3万元。我妈妈收房租,也有几千吧,我不太了解……”

    她话没说完同学们都发出羡慕的惊叹。、

    “你看,你是独生子女,毕业之后就算你的收入只有几千元也不用担心啦,这一点女生的压力要小一些吧,男生压力会更大,因为我们还要早点娶媳妇呢!”

    众人被这个同学的调笑式发言逗乐了,窄窄的古巷两边的木板墙回荡着大家的笑声,很多人在大学第一年都处于象牙塔一般的开心度假中,能通过这件事情对未来有一定认识也是个好的事情,年轻人们现在还没有意识到,人一生中最公平的经历恐怕就是高考了。

    蕊蕊全程没有多说话,但是她一直是一名优秀的倾听者。以往她也是活在父母塑造的舒适环境中,偶尔不开心的事情都与金钱无关,这让她觉得自己比较起其他人确实要幸福许多。

    暂别住在别的客栈的同学,一行人一起上木楼梯的动静吸引的几个没去喝茶的女生都开门去看她们。

    “哎!你们去吃庆功宴了吗?可以啊三天赚两万!”

    大家对于这件事都很有兴趣,原本如果没有今晚的谈话阿冰一定会兴奋的与大家分享这件事情,甚至会把自己分到的几千元都拿出来请客也不一定,但是这时候她显然情绪低落,只笑笑就跟着蕊蕊和安琪回到了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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