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国,桂元市,舟舟镇。
清明刚过,地上的青石砖缝里,毛茸茸的小草冒出了头。五六点钟的光景,天已渐渐放亮了。
青砖白墙的巷子内,一个穿着青色小袄的小媳妇将门栓打开,动作干净麻利,脚步清脆,打破了整个小镇宁静的清晨。
小媳妇梳着利落的齐耳短发,脸蛋白净漂亮,一双杏核眼干净又明亮。只可惜她穿的太朴素,青花小袄上居然还打着补丁,白白浪费了姣好的容颜。
昨天晚上下了一场雨,青石地面上留了几汪浅浅的水洼。她拿起扫帚,几下便将水洼中的水扫的散了开,随后又麻利的进了屋,出屋的时候,左右手各提了一张折叠桌。
两张折叠桌分别展开,四周再摆放上红色的塑料凳,筷子筒和汤匙篮端端正正的摆放在桌上,再在门口摆上写着各式馄饨和价格的小黑板,便是“珠玉馄饨店”即将营业的标志。
小媳妇姜珠玉正忙活着准备开店的时候,一旁的杂货店里窸窸窣窣的传来了声音。几声吱吱呀呀的响声之后,老徐头和王大凤也先后走了出来,卸板开门,准备起来。
王大凤瞅了一眼正忙碌着擦桌子椅子的姜珠玉,感叹的小声对自家老头子说,
“你说说这大春儿,人是好人,可怎么就不懂心疼媳妇呢?说是去老家帮亲戚料理后事,可这一去,就去了一个多月!这让珠玉一个女人,又要照顾小丫又要开店的,多累啊!他倒好,这一去,就不回来了!”
老徐头眯了眯眼睛,打了个呵欠,
“昨儿我听张家说,不是大春打电话说要回来了吗?再说了,大春儿这不是人好,心善吗?他出去帮忙也是干正事儿,那比姜珠媚嫁的那个……陈跃云,不是强多了?”
姜珠媚是姜珠玉的堂姐,两姐妹先后嫁了人,难免不被放到一块比较。
“嗨,这叫什么人好!自己家媳妇都不疼,天天上杆子给别人帮忙。这不叫好,这叫傻!面儿上光鲜,力气都给别人使上了,要我说啊,老姜头当初让珠玉嫁给他,那就是眼瞎!”
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王大凤可是看着姜珠玉长大的。她仅有两个儿子,没有闺女,从小就将姜珠玉当亲闺女一样的疼,平时想到她婚后的生活,就一阵的心疼。
“别人屋里的事,你这老娘们懂个啥?拆你的板子吧!”老徐头啐了一口吐沫,说。
老两口正说着话,一抬头,姜珠玉端着个粗瓷盘子走了过来。两根炸的酥脆脆金晃晃的油条放在盘子上,边上还放着腌萝卜块儿和芥菜叶咸菜。
姜珠玉看着王大凤,声音脆生生的,
“凤婶儿,这是我早上刚炸出来的油条,您和叔先吃着。等一会儿水开了,我再给你们下两碗馄饨。”
刚炸出来的油条又金又黄的泛着油光,瞅得王大凤肚子直叫,她一边客气,一边双手接过来说,
“这哪好意思呢!”
“您和徐大叔平时帮我的地方多呢,这点东西,算个啥。”姜珠玉笑得爽利,一双杏眼明亮亮的,像太阳底下最亮的两颗宝石。
王大凤瞅着姜珠玉,忍不住问:
“姜丫头,大春儿是不是快回来了?”
“是啊,今儿个回来呢。”薛珠玉说着,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
只是,这回回来,兴许没啥好事。
“那敢情好。哎,你家大春儿也走了一个多月了,说是帮老家料理后事,可咋一去这么久嘞。等他这次回来,你可千万别让他再去那么久去帮忙了。人心再好,也得先忙活好自己的生活不是?”
王大凤知道这话不该自己说,但她一瞅姜珠玉就心疼,多么俊的姑娘,嫁给谁不被捧在心窝上疼啊,偏偏嫁给了大春儿……
姜珠玉点点头,转身进了屋。
刚烧起来的蜂窝煤炉子又添了两块蜂窝煤,如今正红的好看,过不多时,炉子上的水便咕嘟咕嘟的冒气了泡。
姜珠玉一边熟练的调着鸡汤,一边心不在焉的想着事儿。
她也知道,王大凤说话都是为了她好,
她又何尝不想,跟胡大春就这样长长久久的过下去,
可是……
一想到头两天做的那个梦,心里头还是堵得慌。
头几天,姜珠玉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和丈夫胡大春都是一本书里头的配角。
书中的主角是她堂姐姜珠媚和丈夫陈跃云,讲的是从小就懒的姜珠媚嫁给了流氓头子陈跃云,结果俩人一拍即合负负得正,最后奋斗成了省里的首富。
而自己,则是生性善良的胡大春的拖后腿前妻,眼皮子浅见识差,就顾着自己家的小事,挡着胡大春献爱心。
最后胡大春被她气的提了离婚。被离婚之后,她领着闺女回老家,稀里糊涂的被车撞死了。
那个梦虽是好几天之前的事,可姜珠玉一想到就生气。
和胡大春相比,她确实是顾着自己的家,不愿意无底线的帮别人。
可这不也是应当的吗?
她从来没害过人,也没为了钱起过歪心眼儿,凭啥这本书这么编排她?
连着想了好几天,越想越不对劲。
就算她不愿意相信,也不得承认,那本梦里的书,对于他们四个的形容确实很贴切。
特别是胡大春,从小就爱帮着别人,自己都没鞋穿都得给别人纳鞋底,
俩人结婚之后,也经常自己家房顶都漏了,还在外头帮别人糊墙呢。
为了这事儿姜珠玉没少跟他干仗,
可是胡大春除了这些,其他地方倒是还行,平时有啥好吃好喝的,也净紧着她和孩子吃。
后来,俩人有了小丫,她的心慢慢的定了,有些事儿就不那么计较了。
可是,如果书是真的,难道胡大春真那么好心,把他表妹给领回家里住了?
最后还因为同情表妹,要她和他离婚?
姜珠玉越想越气的慌,手紧紧的攥着手里碗口大的柴火,
无意识的一用力,碗口大的柴火棍被拦腰折断,断的齐刷刷的。
姜珠玉心里一阵堵,忍不住站了起来,
要是胡大春真把他那个表妹给领回来了,那她,
她就跟他离婚!
外头的天渐渐亮了。
姜珠玉的馄饨摊也开张了。
姜珠玉刚把一铁盔鸡汤馄饨给王大凤家端过去,便有人吆喝着要吃馄饨。她连忙应着走进里屋,忙碌着下起馄饨来。
姜珠玉在十平米的小屋里头忙忙碌碌的出来进去,烧水,煮汤,下馄饨,端菜,收钱,忙的是不亦说乎。
过了一会儿,里屋传来小丫头的声音,一个四岁的小女孩穿着二棉鞋“啪嗒啪嗒”的跑出来,睡眼惺忪的抱住了姜珠玉的大腿,
“妈妈。”说话间,声音还带着睡意的嘟囔。
姜珠玉的心瞬间软了下去,她半蹲下去,拍了拍小丫睡的粉白的脸颊,
“丫,去洗把脸漱个口,等下妈给你煮馄饨。”
小丫乖巧的点头,抬起头,一对和妈妈一模一样的杏眼看着妈妈,
“妈妈,爸爸是今天回来吗?”
姜珠玉心里有点酸涩,她摸了摸小丫毛茸茸的头顶,声音温柔的保证,“你爸今天一定会回来的。”
小姑娘高兴了,“啪嗒啪嗒”的跑进了里屋。
姜珠玉看着自己珠圆玉润的小姑娘,越看越喜欢。但又一想到梦里的事儿,心里又沉甸甸的一阵发堵。
她站了起来,刚准备把刚收回来的碗筷放清水盆里洗一洗,突然听到外头一个混不吝的声音响了起来,
“姜家的小娘子,出来煮馄饨喽!”
姜珠玉脸登时拉了下来,抄起一根铁钩子就跑出了里屋门。
门外,两个流里流气的男青年正站在馄饨摊前头,高个的那个叼着根儿烟屁股,矮个的那个正瞅着隔壁一桌吃的正香的母女,馋的哈喇子都要流到桌上。
姜珠玉黑着一张脸走到俩人面前,声音脆生的带着冷意,
“要想吃馄饨,先给钱!”
高个的叫刘宇,一口将烟屁股吐到了地上,瞅着脸红扑扑俏生生的小媳妇,脸上的笑带着坏,
“啥钱不钱的,我们和你男人可是好哥们儿!我们来吃点啥,你男人都没二话!咋的,你还有意见?”
矮个的郑明明也凑了过来,馋的嘴巴都四处漏汤,“大春儿呢?让他出来跟我们说话!”
姜珠玉呸了一声,大声的说:
“你也不张开狗眼看看我这店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你,谁都不管用!到我这吃馄饨,就得给钱!不给钱的话就赶紧给我滚!”
说完,手中的铁钩子往地上一砸,登时把青石砖上砸出了个白印儿。
姜珠玉在镇上一向人缘好,她这么一闹,边上的食客也纷纷搭腔:
“哪有吃饭不给钱的道理?没钱就滚啊,别耽误我们吃饭!”
“就是!趁着珠玉家男人不在,就出来找便宜吃喝!滚滚滚!赶紧滚!”
“刘宇,郑明明你俩是穷疯了吗?一碗馄饨都赖别人的,真不要脸!”
姜珠玉听着周围人的应和,腰杆儿更是挺的老直:
“我说刘宇,郑明明,上次和上上次的钱你俩可还没给呢!要是这次想吃,也成,连之前的钱一起还了!我告诉你!别想着大春儿脾气好就来打春风,老娘的铁钩子可是不认人的!”
说完,一本带着油污的账本丢在了桌子上。
刘宇和郑明明是舟舟镇不成器的二流子,和大春从前是同学。就冲着大春脾气好和同学身份,从前没少过来白吃白喝。
这次过来本打算趁着好说话的大春在的时候打个牙祭,没想到牙祭没打到,倒惹出了看家的母老虎,再加上旁边人搭腔,脸上登时挂不住了。
“好你个大春儿家媳妇,等你男人回来,看我不让他打断你的腿!”
“就……就是!让他打断你的腿……让他……跟你离婚!”
俩人撩下句狠话悻悻的走了。
姜珠玉拄着铁钩子站在大街上,
早上金灿灿的阳光打在她脸上,但却没有给心里带来丝毫的暖意。
她抬起头,看了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阳,闭了闭眼,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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