馄饨摊早上忙,等早上的客人走的差不多时,已经到了十一点。
晌午吃馄饨的人不多,姜珠玉打量着外头没啥人了,便将小丫抓过来编小辫儿。
她手巧,干啥都像模像样。想着昨天晚上在电视上瞅到的那个叫……蝎子辫,她便按照电视上教的程序,一点点给小丫编了起来。
原本细软的碎发被收进了辫子内,七彩的塑料头绳一扎,原先那个小野丫头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伶俐的小姑娘。
再在头上别两个草莓小卡子,穿上妈妈做的粉花袄,小丫白净的脸上带着笑,小下巴高兴的抬着,
“妈妈,好看吗?”
姜珠玉忍不住弯下腰来,搂住了柔软的小闺女,
“好看!好看!我们家小丫啊!比谁家的闺女都好看!”
不是她吹,小丫长得和她相像,又遗传了胡大春的高个子。在矮冬瓜的同龄人中间,硬生生的高半个头!
再加上她手巧每天打扮,别人瞅着,哪还像乡下的姑娘,活脱脱一个城里的洋气小美女啊!
小丫甜甜的笑着,随后想到了什么,又忍不住嘟起了嘴,
“妈妈,我这么好看,可爸爸为什么不喜欢我呢?香香姐说,爸爸想要个儿子,不想要我,连衣服都只给岳岳哥买,不肯给我买。”
胡香香是小丫的堂姐,胡大春亲大哥家的孩子。
胡岳岳则是胡香香的亲弟弟,只比小丫小不到一岁。
三个孩子几乎是一起长大的,胡大春对谁好,不对谁好,大了三岁的胡香香比谁都看的清楚。
就像上一次胡大春外出帮人家拉货,回来的时候路过大城市,只给了胡岳岳买了一套牛仔服,作为亲闺女的胡小玉却啥也没有。
胡香香看着弟弟的牛仔服眼馋,转头却讽刺起了小丫。
切,亲闺女又咋样,不过是个丫头,不能传宗接代的东西还不如亲侄子呢!
姜珠玉气的肝疼,却还弯下腰来抱住小丫,
“小丫乖,你香香姐胡说八道呢。爸爸是你的爸爸,又不是岳岳的爸爸,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
不过,这话说出来,连姜珠玉自己都不信。
胡大春是有些重男轻女,不仅胡大春重男轻女,就连他们全家都重男轻女。
姜珠玉生了小丫之后,婆婆和大嫂子没少上门来让她生老二。
就连姜珠玉说他们是城镇户口,胡大春有正经工作都没用。
就像前两天,娘儿俩一进门,就你唱我和的说个不停,
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说相声呢!
“哎呀什么工作不工作,户口不户口的,我告诉你,要是想生啊,什么办法都能想出来!隔壁老王家不还是吗?儿媳妇藏在深山里头生的,找了个接生婆,不也母子平安吗?”婆婆梁翠华苦口婆心的说。
“就是啊!珠玉,你要是不生,那大春从此之后那可就绝了后了!以后死了没人养,就连捧遗像摔盆的都没人!赶紧再跟我似的,再生个小子!这小小子疼妈啊,你生一个就知道了!”
大嫂陈容平时性子软,但是跟着婆婆来姜珠玉家催生这件事,比谁都积极。
她原本生了胡香香也抬不起头来,后头不也生了个小子吗?
自从生了小子之后,她腰板也挺起来了,摇身一变变成了最最积极的催生专业户,见天儿的在姜珠玉面前晃悠。
姜珠玉本来不想和他们一般见识,听着他们说的越来越过分,最后脸也拉了下来,
“妈,大嫂。我跟你们说吧,我这辈子,就小丫一个闺女了!你们要是看不惯,趁早让胡大春跟我离婚另娶!不过我话说前头,他要是离了,那我爸留下的工位,我可得有说道了!做不了我姜家的女婿,想拿我爸的工位,没门!”
姜珠玉向来是不服软的脾气,一番话气得陈容和梁翠华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不过他们也没辙,她说的话句句在理,天王老子来也说不出个没理来。
中午馄饨摊一般没什么生意,
给小丫收拾整齐之后,姜珠玉开始做中午饭。
今天镇上的田瑞山家媳妇做了豆腐,推车到姜珠玉家门口的时候,姜珠玉拦下拿黄豆换了两斤,这时候正好拿肉馅塞到豆腐里,做酿豆腐吃。
再加上昨天剩下的红烧排骨和早晨新从地里头摘的白毛大冬瓜,
就算胡大春不在,姜珠玉在吃食上,也从不会委屈了自己和小丫。
白白嫩嫩的大豆腐切成小块,和好了的馅料塞进去,往油锅里一放,很快便能炸的金黄金黄的。
酿豆腐的火候要掌握好,太短了肉没熟,太长了豆腐老。
炸的刚刚好的时候盛出来,金黄的豆腐下头汪着金灿灿的油,别提多香了。
昨天的红烧排骨刚一回过,那股咸香合着甜味便出了来,是小孩最喜欢的下饭菜。
再加上清淡又可口的冬瓜肉片汤,镇上人看了,都得夸一句姜珠玉这是提前奔小康。
往日,姜珠玉做了好饭菜,往往都会给婆婆家和自己娘家各盛一份。
婆婆如今跟着老大过,给婆婆吃,自然也少不了老大家的。
不过今天,她一想到胡香香说的话就来气,也就根本没打算给婆家留。
她将豆腐排骨和冬瓜肉片汤盛进大搪瓷盔子里,往盆里捡了好几个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又随手将锅盆涮了出来。
收拾完一切后,姜珠玉把装着白面馒头的盆儿递给小丫,自己拎起装着俩大搪瓷盔子的网兜,随手将门一关,便准备往娘家方向走去。
这时,突然听到背后熟悉的妇人声音传了过来:
“珠玉,你们中午吃啥呢?”
姜珠玉扭头一看,陈容正领着胡香香胡岳岳站在小巷对面眼巴巴的望着他们,眼睛都发着亮。
他们现在处在八十年代的中间,谁家屋里头都不宽裕。
陈容和胡大冬都是地里刨食的农民,又带着俩孩子,日子紧巴的没的说。
不过换句话说,整个小镇,也没谁家跟姜珠玉家似的,见天儿都有荤腥吃。
姜珠玉把菜都装进了盔子里,看不出做了什么,但酿豆腐的那股子咸香却透过盔子传了出来,引得母子三人的口水都要搂不住了。
胡岳岳人小嘴馋不懂事,当下便“登登登”的走过来,伸着小脏手就要掀姜珠玉的盔子盖找好吃的。
小丫看到了,一把抓住弟弟的手,认真的说,
“弟弟,咱们吃饭前,得先洗个手。要不肚子里啊,该长虫虫了。”
胡岳岳是家里的小霸王,一看没抓到没得吃,立马张开黑乎乎的大嘴哭了起来,一张嘴还露出里头蛀黑了的几颗槽牙。
陈容这时也领着胡香香走了过来,见胡岳岳的手被攥住了,便对小丫说,
“哎呀你这还当姐姐的,弟弟吃点饭菜都不给吃,你也太小气了!”
姜珠玉虎着脸,
“我们家丫难道说错了?吃饭前就得洗手,你瞅瞅你儿子那黑乎乎的手爪子,这要真抓进去了,我们还吃不吃饭了?”
姜珠玉在三妯娌里头一向是厉害的那个,即使如今陈容生了个儿子,也不敢在她面前出风头。
听她这么一说,陈容悻悻的不敢说话,半天才吭哧吭哧的说上一句,
“珠玉,你们这是往哪去啊?”
姜珠玉扬了扬手上的盔子,“给我老娘送饭去,顺便就在那吃了。”
“奥。”陈容面上有点失落,看来,这场秋风是打不着了。
不过,心知没戏,她还在那里眼巴巴的瞅着。
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孩子就这么站在风里头,那样子,看着也真可怜。
姜珠玉瞅着眼巴巴望着盔子和大馒头的胡香香胡岳岳,
胡香香的辫子扎的歪歪扭扭的,裤子还短了一截,胡岳岳脏兮兮的小脸上还拖着大鼻涕,
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其实,她和嫂子陈容从前的关系不错。
没生岳岳之前,两个只生了女娃的女人,几乎算作是同一战壕的战友。
她性子干脆挣钱好手,陈容性子柔软帮她带娃,两妯娌相互帮衬,也算是相得益彰。
谁没想到,陈容生了个男娃后,这个革命战友就叛变了嘞?
她到底心软了下来,
回头进了屋,将剩下的酿豆腐和冬瓜肉片汤盛在搪瓷缸子里。
胡香香刚要积极的上去拿,她却没松手,而是低头看向胡香香,
“香香,我问你个事儿。你是不是说,你二叔不待见小丫,就喜欢你弟弟?”
说话的时候,她的嘴唇抿了一下,眼中神色严肃了起来。
胡香香脖子缩了缩,没敢说话。
陈容见姜珠玉不高兴了,在旁边打圆场,
“哎呀珠玉,这不是……小孩瞎说吗?”
“瞎说也没这么瞎说的!”
姜珠玉斩钉截铁的说,
“你们都是一起玩大的堂兄弟。小丫没有兄弟姐妹,以后你和岳岳就是她最亲的同辈。你明知道小丫喜欢他爸,你咋能那么对她说呢?小丫不懂事,可你已经长大了,是小学生了!有些话该说不该说的,你也得明白明白了!”
姜珠玉火气上来了,陈容更不敢说话了。
胡香香瞅着二婶沉下来的脸,和手上拎着的搪瓷缸子上,不甘不愿的说,
“二婶,我错了。”
“不是跟我说,跟小丫说!”姜珠玉沉着脸说。
胡香香不情不愿的和小丫道了个歉,姜珠玉这才算了了这事儿。
她瞅着娘仨端着不锈钢缸子出了门,瞅着他们消失在了巷子的拐角,这才转过身来,领着小丫往娘家的方向走去。
陈容回到家,和婆婆梁翠华学了刚刚姜珠玉说的话。
梁翠华吧嗒了几口旱烟,缓缓吐出几个眼圈,
“这老二媳妇,是越来越不像样了。等今天老二回来,我非得好好跟他说道说道不可!”
话说的斩钉截铁,却没注意,自己还吃着老二媳妇做的饭菜。
陈容迟疑着问,
“妈,老二是真要把春薇接过来住吗?春薇一个黄花大闺女,住老二家里头,会不会不太方便啊?”
齐春薇是梁翠华嫁到外地的表妹生的闺女,今年刚二十,正是要嫁人的年纪。
这个年纪跟着年纪轻轻的表哥表嫂住,怎么说都有点不合适。
梁老太“吧嗒吧嗒”的抽着烟,瞅着窝囊的大儿媳妇就不顺眼:
“有啥不方便的?老二家人口少,房子空着,住春薇才是顶顶合适的!要你觉得不合适,让她住你家?”
陈容不说话了。
她又不是没见过春薇,那姑娘长得跟一根水葱一样,又年轻又水灵。
长相虽比不得小镇一枝花的姜珠玉,那比她自己,还是强多了的。
这样的远房亲戚放在他家屋里头,她怕自家男人起了心思。
不过,这样的姑娘,放在二房屋里头,就能放心吗?
陈容低下头默默的喝着汤,耳中听着婆婆骂胡香香“饿死鬼托生”,
无非就是胡香香多夹了一块排骨,胡岳岳吃不够了。
她心里想着,单眼皮耷拉下来,掩盖住了内心的所有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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