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钟的指针已经过了凌晨两点,并还在以一个缓慢而规律的速度继续往前走,贺飞星从床上坐起来,他住在三区中心昂贵的高楼里,从落地窗内望下去的时候能够俯瞰整个河春。

    横贯城市的大江渡着游轮缓缓而过,江水映射着灯光,流淌出一片灯红酒绿的波光粼粼。

    后半夜的主干道上仍有车辆川流不息,趁着深夜出门飙车的富二代把跑车连成一串,一下一下闪着车灯。

    贺飞星坐在床上看着这座城市,目光顺着主干道一路往前,这一天晚上天气很好,他能看见道路尽头的群山,隐约还能看见山上的别墅群。十一区好像就在眼前,又好像离得很远很远,他伸出手,凌空去抓落地窗外的灯光,然后右手虚虚地握住,颓然地垂了下来。

    他现在正坐在他曾经无比向往的地方,但当他真的走到这里的时候,他却发现结局和他的初衷并不相同。

    贺飞星开始思考和宋容书之间究竟在什么时候出现了问题。

    可能在某一个跨年夜的大雪里,可能在某一次酒吧后门的争吵里,可能在某一句病床边的抱怨里,但他觉得还要更早,早到那个除夕,那个下午,早到他们十八岁的那一年秋天。

    贺飞星觉得他们之间的结局其实早就被定好了,被那通在除夕夜匆忙打来的电话、被那句宋容书无意说出口的调笑、被那个甜蜜的生日蛋糕、被那天他猛然抓下的自行车刹车。

    他尝试在记忆中寻找一些蛛丝马迹,但他发现他无从下手,因为他和宋容书自然而然地走到了尽头,平静的、沉默的。他们似乎只是同乘一辆公交的乘,在朝着同一终点站行驶的过程中,司机在某个站点打开车门,他或者宋容书先下去了一个。

    一切的一切早在他们相遇时就已经注定了,故事才会讲逻辑,现实就是这样魔幻。

    贺飞星无法忘记宋容书,他们在人生中最美好的年纪相遇,但人在年轻的时候不应该遇见能够惊艳一生的人。宋容书就像是他心里的一根刺,他们正常地生活、相爱,但却又不可避免地走向那个令人遗憾而无奈的结局。

    可他拿不起也放不下,他没法像别人一样说再见就再见。因为他已经变得僵硬而冰冷的心,在看见宋容书的那一刻又重新铿锵有力地跳动。

    灯把夜色烫了一个洞,第一缕阳光从小小的洞里倾泻出来,然后蔓延至远方绵延起伏的山丘。贺飞星躺在床上盯着昏暗的天花板出神,他觉得很困倦,但毫无睡意,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坐起来去摸放在床头的手机。

    和手机放在一起的还有昨天小余助理递给他的名片,那张卡片被手机带着飞到了床上,贺飞星盯着那个号码看了一会儿,慢吞吞地把宋容书的电话存进手机里。

    窗外的城市再次热闹起来,阳光就像倒进油锅里的热水,劈里啪啦地溅起了滚烫又忙碌的早高峰。

    国庆假期接近尾声,西装革履的商务人士和赶车上学的高三学生已经开始在城市活跃,贺飞星掀开被子下床,踩着拖鞋去卫生间洗漱。电视自动播放着娱乐头条,他灌了一口水,吐掉满嘴的泡沫,掬水洗了把脸。

    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他在电视上看见了韩霞姝,她穿着华丽的抹胸礼服,正背对着镜头在身后的签名墙上签字,贺飞星想起昨晚的宴会,从被子里捞出手机给林泽打电话。

    林泽接的很快,没嘟两下贺飞星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喂的一声。

    “我。”他干脆又简短的自我介绍。

    “我知道我知道,星哥,你昨晚上哪儿去了?我想和你说话都没找着你人。”

    贺飞星又想起昨晚和宋容书在医院走廊里的相顾无言,有些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只说有事。

    林泽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试探着问:“星哥,你没和你那前男友打起来吧?”

    贺飞星的眉梢突突地跳,觉得林泽是个傻逼。但林泽听他不说话还以为他默认了,吓得啊了一声:“不是,星哥,这,这这这,这你俩就算恩怨再大也不能……”

    林泽话一说快就磕巴,偏偏越磕巴他越急,他卡了好一会儿,才大喊出一声:“星哥!那是恒星的老总啊!”

    贺飞星把手机拿远,等那头林泽嚎完了才重新放回耳边,淡淡道:“谁跟你说我和他打起来了?”

    吓个半死的林泽这才松了口气,但一口气还没松完,又道:“那你们俩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

    “没怎么样是怎么样啊?”林泽有点儿急,他前段时间好说歹说劝着贺飞星去那晚宴就是为了让他和恒星新来的老总多接触,省得老让人使绊子。但他显然没想到贺飞星和宋容书之间还有这层尴尬关系,这会儿说是说不是都不对,急得团团转。

    他迟迟听不见贺飞星说话,又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太急说错了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小心翼翼道:“星哥,我,我多一句嘴啊。”

    贺飞星还是没说话,就听他自个儿在对面叭叭:“我昨天托朋友问了一下,那个新来的宋总是宋印良的哥哥……这事儿你肯定知道。我,我就想说,我一开始想的是你和那宋总认识认识,那宋印良也不好再给你使绊子,但现在吧……现在吧就……”

    “星哥,我知道这话我说不合适,但是宋家那兄弟俩争得你死我活的,跟咱挨不着是不是?”

    林泽显然在晚宴结束后的第一时间就托人问了宋容书的情况,也当然而然地知道了宋家兄弟俩的争端,这胖子仗义,明里暗里都在让贺飞星离宋容书远点。

    毕竟这俩人要是真能成,当初还能分手吗?

    贺飞星闷着头嗯了一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林泽一听他这语气就要上火:“星哥!你得当回事儿!那宋容书不是好相处的人!你别看他温温柔柔的,背地里什么脏手段都使得出来,我听说他回国之前——”

    “我比你清楚。”贺飞星终于开口。

    林泽在瞬间就哑火了,他期期艾艾地哦了一声,然后说:“我这儿还有个事儿……”

    贺飞星一想到他那副犹犹豫豫的样子就烦,不耐道:“说。”

    “恒星手底下有个男团,过段时间要回归了,正找人做专辑呢。我听说他们上边儿的意思是想……找你。”

    贺飞星:“我怎么不知道?”

    林泽:“只是有这个意向,八字都没一撇呢,不能告诉你吧?”

    贺飞星搓了搓头发,说了声知道了,然后不等林泽再劝,十分冷酷地挂掉了电话。

    挂了林泽的电话之后,贺飞星又瘫回床上,柔软的羽绒被裹在他身上,凉凉的,但很快就被体温捂热。贺飞星犹豫了一会儿,又坐起来,拿手机给工作室的座机打电话。

    “您好,这里是……星哥?您怎么突然打电话来了?还没到点儿呢。”

    贺飞星的助理叫小科,是当初他大学的时候在酒吧驻唱时认识的,这孩子会说话,干活又麻利,看着瘦瘦小小但是一个能顶仨,和贺飞星混得挺熟。之后一来二去搭上了贺大明星的船,也跟着在一堆媒体报道里风光了一把。

    “我有个事儿问你。”

    小科听他语气不好,还以为有什么天大的事,不等贺飞星说话就急着问:“星哥,你是不是昨天让狗仔拍照片了?和谁的照片?男的女的?我就说我跟着去你偏不肯——”

    贺飞星一大早又是听林泽叭叭又是听这孩子叭叭,觉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他不耐烦地喘了口气,打断道:“恒星那边联系过我吗?”

    小科一听是这事儿,立马放松下来,不徐不急道:“应该没有吧?就是有那消息也还没到我这儿呢,我帮您问问。”

    电话那边又传来小科渐行渐远的声音,他和电话离得远,说话的声音听不真切,过了一会儿,贺飞星又听见脚步声,小科匆匆回来,抓起电话问:“星哥,还在吗?”

    贺飞星嗯了一声,小科就道:“找过的,但就是简单接触了一下,离合作差得远了,八字都没一撇。”

    他说完,才后知后觉地回味出贺飞星的意思,忙问:“星哥,您的意思是?”

    贺飞星在电话那边静静听着,被小科这么一问,竟然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他沉默了一小小会儿,说:“我自己联系他吧。”

    小科不知道贺飞星这里的“他”是指谁,傻不愣登地应了一声,然后又压低声音八卦道:“对了星哥,恒星怎么突然来找咱们啊?他们那个什么良总不是……”他说着说着声音就小了下去,贺飞星没听清他后面说的话,但估计十有八九不是好话。

    “我听说恒星来了个新的老总,那以后那什么良总是不是就不会给咱们使绊子了?”

    贺飞星和恒星有过合作,但只有一次,就是韩霞姝的那首歌。当时宋印良大学还没毕业,跑来恒星挂了个空衔,而公司实际上是某个副总在管,歌就是当时卖出去的。

    然而宋印良知道歌是贺飞星写的之后被气了个半死,据说在公司大闹了一场,差点把那副总脑壳都掀了,恒星和贺飞星之间也就没再合作过。

    这边贺飞星还没说话,那边小科已经畅想出了他们日后的美好蓝图,自顾自道:“星哥,恒星那边来找咱们,那他们那个新的老总很有眼光啊。”

    贺飞星想起昨天晚上宋容书的揶揄和嘲讽,心情不大好,又闷闷地应了一声。小科似乎还要说话,但贺飞星的手机又嘟嘟地响,他打断小科,说:“等一下,有电话。”

    小科乖乖闭上嘴,贺飞星把手机拿到面前,发现屏幕上显示的是宋容书的名字。他重新把手机放回耳边,只说:“挂了。”

    可怜小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让自家老板挂了电话,听筒里嘟嘟响他还抓着听筒说好,没事,您挂吧。

    贺飞星深深呼出一口气,尽量把清晨的烦闷和躁郁都释放出去,然后按下了接听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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