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星,去给三号卡座上两份水果拼盘。”

    贺飞星抓着散发出酒水味道的抹布往里走,经过吧台前被人叫住,他瞥了那两个切好的果盘一眼,扔掉手里的抹布从吧台后面抽出两张湿巾擦手,然后端着两个雕出花来的果盘穿过拥挤的人潮,走向墙边的卡座。

    喝得烂醉的男人瘫在沙发上,手不安分地在女伴身上乱摸,贺飞星面无表情地上前,把两个白瓷盘放在桌面上。

    看桌的服务生是个女孩,脸色不大好看,看样子已经被骚扰过一回了,见贺飞星来帮忙,有些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贺飞星扯了扯勒得死紧的领结,说:“我替你吧。”

    女孩为难地看了沙发上的男人一眼,有些犹豫,贺飞星见桌上开了不少酒,知道她心疼提成,笑了一声没多说话,又转身往回走。

    老板今天来得晚,抓着个真皮的手包从后门进来,正好看见拎着空酒瓶往里走的贺飞星,哟了一声,说快停下快停下,哪敢让您贺大明星干活啊。

    贺飞星当一声把一摞空酒瓶放在地上,玻璃瓶碰在一起发出丁零当啷的声音,他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拿包过来的老板。

    老板走过来拿肘子撞他,说:“哎呀,开个玩笑嘛,生气啦?”

    “没有。”贺飞星垂下眼睛,把那摞空酒瓶踢到墙边上。

    “上次音乐节,你可真行。”老板扶着他的肩膀把他往里间带,“好多小姑娘来找我要你电话,啧,飞星,你唱那歌真绝了。”发现贺飞星侧过脸看他,老板又立马道:“我可一个没给啊!”

    贺飞星无力地笑了一声,又沉下脸,老板看出他心情不好,没再多话。等两个人进了里间,他把门关上,拉开灯,然后从真皮手包里拿出一捆像板砖一样厚实现金。

    “喏,给你的。”他把那一捆百元大钞放在桌上,厚实的钱砖发出咚一声闷响,贺飞星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大概有五万,“别嫌少啊兄弟,最近手头有点紧,实在拿不出更多了。”

    “不少了。”贺飞星的声音很低,他垂眼看着那五万块钱,垂在大腿两侧的手用力揪住西装裤,揪得指尖都泛白,“谢了。”

    酒吧老板虽然平时不大靠谱,但在关键时刻也能为了兄弟两肋插刀,贺飞星高中那会儿跟人打架他也没少带人帮忙,他有一套歪理,说一起上过“战场”的肯定比亲兄弟还亲,并且单方面把贺飞星划进这个范畴。

    贺飞星盯着那五万块钱,像是要把那捆红色的钞票盯出个窟窿来,老板吹了声口哨,说你看什么呢,赶快收好,别让人看见给你抢了。

    他走到桌边,拿起那五万块钱,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过年之前还你。”

    “得了吧,现在离过年还有几个月啊?”老板给自个儿点了根烟,又把打开的烟盒送到贺飞星面前,见他摆手示意不要,又把手收回去,吐了个烟圈,“咱俩什么关系?这钱能借给你就说明哥们儿不缺,不用急着还。”

    贺飞星当着他的面慢吞吞地点钱,不敢抬头看他,只说:“那我给你打个借条。”

    老板彻底服了他这鬼样子,有些烦躁地猛吸几口气,然后连吐好几口烟,说行,你要写就写。

    贺飞星听完竟然真的把那五万块钱留在桌上,独自出去找纸笔。老板叼着烟靠在桌边,抓起那捆厚实的钞票,用指甲从边缘划过去,百元大钞一张连着一张往前跑,发出哗哗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贺飞星才拿着张写好的借条回来,他把手里那张白纸黑字塞给老板,然后才心安理得地收下那五万块钱。

    老板一手揽住他,有些口齿不清地问:“还差多少啊?”

    贺飞星看着自己脚上的球鞋,说:“没差多少。”

    “得,”老板一听就知道这钱还差得远了,他拍拍贺飞星的肩膀,问:“怎么不找你那小男朋友借?他们家不有钱得很吗?”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贺飞星想起那天他在医院时打给宋容书的那通电话,原本就不高的情绪彻底低落下来。他含混地唔了一声,说不了吧。老板只好和他一起盯着头顶的灯发呆。

    第二天是周末,酒吧一直营业到凌晨四点,贺飞星一个人待了很久,直到酒吧快关门的时候才准备离开。

    他想了很多,想祝瑶,想祝琪,想宋容书,想他的未来。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未来,现实让他觉得惶恐又绝望,高额的手术费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可他不能没有母亲,他已经失去父亲了,难道他能眼睁睁看着母亲也离开他吗?

    离开,贺飞星想象不出这个词背后的意义,现在能让他感受到意义的只有他的背包里放着那沉重又烫手的五万块钱,这五万块钱能帮祝瑶续命。

    总有人喜欢说钱俗,说钱是身外之物,说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在说这些话的人里又有多少在无人问津的地方用尊严换钱,然后再去人声鼎沸的地方用那些被他们视如粪土的钱换来尊严呢?

    贺飞星也不知道,他只觉得背上的包有千斤重,那里面装着的不止是五万块钱,还有他迷茫又无助的人生。

    可贺飞星没有避风港,他只能迎风而上。

    他从吧台后出来,穿过人潮散去的酒吧,独自往外走。突然,有人叫住他,他转身看见倚在卡座沙发里的宋印良,还有他身边的男男女女。

    宋印良刚上高三,沙发上还放着件校服外套,贺飞星闻到一股很重的酒味,微微蹙起眉,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还要问你呢。”宋印良嗤了一声,扶着沙发扶手站起来,坐在他旁边的女人伸手想去扶他,被他一把甩开,“你怎么在这儿?”

    贺飞星的眉头皱得更深,他看着对面明显喝大了的宋印良,说:“你来这儿你哥知道吗?”

    “我哥?”宋印良拔高了声音,说:“你少他妈拿我哥来压我!”

    贺飞星不想跟他纠缠,但偏偏那小王八蛋是宋印良,他只好上前抓住宋印良的手臂,把他架起来,然后抓起沙发上的外套往外走。

    周围的男女见状想跟上来,但都被贺飞星沉下来的脸色吓退。他一路把宋印良拖到酒吧门口,用力把他掼到路灯底下,宋印良踉跄了几步,撞在铁制的路灯上,低着头笑起来。

    “你干嘛?你生气啊?你生什么气啊!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

    贺飞星懒得理他,走上前把贴着灯杆往下滑的宋印良拽起来,伸手去他的校服外套里找手机。宋印良猛地挣扎起来,一巴掌拍在他手上,想去抢自己的手机。

    “你他妈……拿来!”

    “我现在给你哥打电话让他派人来接你,密码是多少?”

    “我说了少他妈拿我哥来压我!”宋印良尖声吼道,他一把抢过贺飞星手里的手机,用力把他推开,然后一屁股摔在地上,“妈的,他都要走了,你们还他妈跟我提他!”

    青春期少年的个头蹿得很快,宋印良的体格比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健壮不少,一用力竟然真的把贺飞星推了出去。贺飞星往后退了几步,又听见他说:“那他妈是我哥!你们他妈的一天到晚挂在嘴边,有他妈的什么病啊?是不是他出国之后你们还要拿他来压我!”

    贺飞星快步走上前,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拎到面前,沉声道:“你说什么?什么出国?”

    宋印良被冷风吹清醒了不少,他抓着贺飞星的手腕想把他拉开,满脸恶意道:“你不知道?也是,告诉你干嘛,关你屁事。”

    贺飞星无意间卸了力道,被宋印良一把挡开,他往后退了两步,一脸嘲讽地说道:“你不会真以为我哥喜欢你吧?就你?你他妈也配?”

    “你说清楚。”

    “说什么清楚?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宋印良脚步虚浮地站在原地,穿上刚才被弄脏的校服外套,啐了一口,“你,贺飞星,你他妈配不配得上我哥你自己心里没点逼数?我哥马上就要出国了,怎么?你还要去追他?你有护照吗你?”

    乌云密布的天空里亮起一道惊雷,贺飞星觉得那道雷就劈在他自己身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他回过身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床上,他盯着天花板上那片因为墙皮脱落而日渐扩大的黑色水泥,觉得有什么怪物要从里面出来把他吞噬。

    宋容书要出国了?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为什么不告诉他呢?如果是假的,那这么长一段时间他又在干什么呢?

    贺飞星不知道,他觉得头很疼,觉得脑袋快要炸开了,他翻过身,强迫自己不去看天花板上的那个漏洞,像还在母亲子宫里时一样蜷缩起身体。

    他会被抛弃吗?他想起已经抛弃他的父亲、即将抛弃他的母亲,觉得心口一阵阵抽痛,又止不住去想,难道宋容书也要抛弃他了吗?

    他揪着被单,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眼泪从一只眼睛的眼角流出来,又流进另一只眼睛里。贺飞星像是一只被族群遗弃的孤狼,在荒无人烟的洞穴里独自舔舐伤口。

    窗外开始下雨,冰冷的秋雨滴滴答答地往下落,先是掉在窗台上,然后飞溅进房间,打湿了窗边的瓷砖地。他哭了很久,只觉得鼻尖酸痛,喉咙干疼,他像个婴儿一样蜷缩在床上,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武装起来,变得刀枪不入。

    在细密的雨声里,贺飞星听见手机来电的声音,他擦掉脸上的眼泪,从已经湿透的被单上坐起来,过了很久才平静下来。

    在这期间对方打了很多电话,一经接通,他就听见宋容书在电话那边问:“星哥,今晚是你找到宋印良的吗?”

    贺飞星沉声回答:“是。”

    宋容书很快听出贺飞星情绪不对,他沉默一会儿,然后笃定地说:“他和你说了,是吗?”

    贺飞星再次重复:“是。”

    听到回答的宋容书深吸了一口气,他放下药和水杯,有些烦躁地撸了一把头发,然后道:“你听我说。”

    “好。”贺飞星望向窗外冰冷的雨夜,盯着窗户里四四方方的天,“我听你解释。”

    电话那边的宋容书再次沉默了,他抓着手机,呼吸声因为紧张而变得沉重,过了很久,贺飞星才听见他说:“算了,我们见一面吧,星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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