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河春还是很热,正午的太阳蒸得人头脑发昏,贺飞星觉得宋印良可能是真的昏了头,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找他的麻烦。
他分出两根手指,抵在宋印良的肩头,把面前雄赳赳气昂昂的小屁孩推得往旁边歪,然后目光越过他看向还站在大门口车旁的李平和韩霞姝。
贺飞星朝着李平挑眉,锋利的眉峰高高扬起来,那是一个充满挑衅的表情,宋印良一皱眉,张口就要骂,被快步过来的李平喝止。
“良总。”李平走到他们身边,一边朝着贺飞星赔笑一边不动声色地把宋印良往身后带,“飞星,这么巧?你们也走?”
贺飞星心说这可一点不巧,但脸上还是没什么表示,只耸耸肩,又去看被李平挡在身后的宋印良。他觉得那张脸还是那样的令人生厌,一看见那张脸,他就想起和宋容书分手的那天。
那时候的他们都太过冲动,以为逞一时意气就能把对方抓在手中,宋容书要他走,他想宋容书留下,他们都想要对方为了自己做出让步。
现在贺飞星回想那天晚上时已经不再像当初那样愤怒,当他冷静下来之后,他想起那一晚宋容书离去时不易让人发觉的服软,他想起那声星哥,那是宋容书最后的妥协。
那两年多的时间里,他们都在努力磨掉自己身上四四方方的棱角,希望以此变得“合适”。他们磨了两年,可当他们好不容易把一个小角磨掉的时候,矛盾还是爆发了。
没有情侣不会爆发矛盾,他们身份的悬殊早就注定了这份感情要在一片争吵中艰难地维系。贺飞星不知道吗?他知道,他们都知道,所以他在冷静下来后可以理解宋容书的所作所为。
所谓理解,归根结底是因为他没有办法恨宋容书,他倒希望自己去恨,但显然不行。真正让他感到绝望的人是宋印良,宋容书一刀又一刀把他捅得奄奄一息,但宋印良补了最致命的那一刀。
贺飞星知道那一刀是宋容书给他递的,宋印良只不过是传达了一个真相,但人在最绝望最困顿的时候不就是喜欢把所有的愤怒和归责都给说出真相的人吗?
如果仔细想想,其实宋容书对他很好,很多时候他都听贺飞星的,床上也好床下也好,他总是很乖。他管贺飞星叫星哥,他真的把贺飞星当成哥哥,他听从贺飞星的所有安排。
当然,他们之间也会有意见不合的时候,比如那份经纪合约。但大多数时候宋容书都并不强势,除了在某些紧急、迫切的问题上,他一向尊重贺飞星。
七年来贺飞星经常这样自我麻痹,因为如果要他在心里给遇到的每一个人打分的话,那么宋容书一定是负分。所以他要想一些以前的事情,好把那些分数变正,只有分数变正了,宋容书才是他十八岁时遇见的那个宋容书。
但宋容书并不需要贺飞星去回忆,他善于为自己和他人创造价值,他看起来很冷漠,但他是真的喜欢贺飞星。
贺飞星的歌火遍全球当然是因为他有实力,但这其中也不乏宋容书的推波助澜。以宋容书的手段想捧红一个人太容易了,娱乐圈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贺飞星的天赋为他自己创造了天时地利,宋容书给他人和。
宋容书真的很聪明,他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所为,他知道这样做贺飞星无法坦然地接受,所以他巧妙地利用这种方式把贺飞星对他的怨怼转变为愧疚,贺飞星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对他旧情复燃——好吧,也或许根本就没有熄灭过。
总之宋容书赢了,贺飞星放不下他,他走,贺飞星的心跟着走;现在他回来了,贺飞星的心也没办法落回肚子里。
贺飞星呼出一口气,又去看还站在车边的韩霞姝,韩霞姝低着头,尽力不让自己被注意。现在是午休时间,周围有不少出门吃饭的其他公司员工,贺飞星注意到有人在拍照。
但宋印良显然对此不自知,他耍横惯了,看见不顺眼的就要上去呸两口,何况面前这位还是他看着非常不顺眼的贺飞星。
他一把推开李平,走到贺飞星面前,恶狠狠说:“你他妈离我哥远点,知道吗?”
贺飞星觉得这小孩幼稚又可笑,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宋印良瞪得溜圆的眼睛,然后伸手点在他的眉心,逗小孩儿似的把他的脑袋往后推。
宋印良被他那一下推得仰头,正要骂人,就听见贺飞星凑到他耳边,用一个只有他们俩能听清的音量说:“滚。”
宋印良瞪着眼睛就想动手,一边的李平立马冲上来把他们分开,笑着说:“良总,飞星是咱们的合作伙伴,宋总看见您这么热情一定很高兴。但周围人太多了,要是被人拍照添油加醋,咱们两边都麻烦,是不是?”
要不说李平是个人精呢,就刚刚那一小会会儿就已经看出宋容书和贺飞星之间关系不一般,宋印良更是怕宋容书怕得要死,他搬宋容书出来,一句话压死两个人,直接把即将爆发的争吵掐灭在襁褓里。
宋印良很快权衡利弊,他眯起眼睛,用那双很像宋容书的眼睛盯着贺飞星,然后伸出手指,凌空朝他点了两下。
这是一个充满了威胁的手势,翻译成白话大概意思就是“你给我等着”,贺飞星拿出他高中那会儿带着张善跟人打群架的狠劲儿,高高扬起眉,耍流氓似的朝着宋印良吹了个口哨。
一听见口哨声,宋印良立马像个放学路上被人调戏的小姑娘似的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像只小公鸡,怒道:“我操——”
“贺先生!贺先生!”
宋印良的脏话卡在嘴里,他猛地转过身,看见小余助理抱着他的小平板匆匆忙忙跑出来。他的西装上还残留着大厅里的冷气,冰冰凉凉的,靠近了让人觉得很舒服。
余祥和他的小平板哼哧哼哧地跑过来,走近了贺飞星才看见他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个小小的奢侈品袋子。
“这是宋总让我拿来给您的,刚才您走得急,忘记拿给您了。”
旁边的宋印良听见这话脸都要绿了,瞪着人的眼睛血红一片,贺飞星觉得自己再逗逗他他都得哭出来。
纠缠了这么久司机才姗姗来迟,坐在驾驶座里伸出脑袋往这边看,贺飞星不想再跟这小屁孩纠缠,伸手接过余祥递上来的纸袋,点点头,说:“替我谢谢宋总。”
说完,他不动声色地掂了掂袋子,发现袋子很轻,微微挑了挑眉,然后在小余助理八风不动的友善目光注视下上了车,留下宋印良一个人站在车后骂街。
贺飞星坐在保姆车的后座里,手指勾着纸袋的编织绳,轻薄的纸袋挂在他的指尖来回晃。
这不是宋容书常用的奢侈品牌子,贺飞星甚至没见宋容书用过,而且袋子上有很浓重的女士香水味,怎么看都不像宋容书的东西。
他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然后才伸手把袋子打开,袋子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放,估计宋容书随手拿了个袋子就让余祥出来救场。
贺飞星不知怎么的有点不爽,他背对着其他人撇了撇嘴,又在纸袋里发现了一张小卡片。
卡片的落款是叶笑南,贺飞星现在大概知道这袋子是怎么来的了。
他原本就不大好看的脸色彻底沉下去,坐在他旁边的小科明显感觉到身边的低气压,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点儿,想要远离是非之地。
好不容易熬到下车,小科几乎是立马就窜了下去,他殷勤地拎着贺飞星的包,跑到另一边替他开门,说:“星哥,到了。”
贺飞星看着小子几乎要翘上天的嘴角就觉得好笑,突然想起中午在餐厅里宋容书嘟囔的那句:有这么吓人吗?
他不大好的心情恢复了一点,并且露出一个很浅的笑,然后在小科惊悚的目光中下车往大门走。
守在一楼大堂的物业和保安看见他,打招呼叫星哥,小科也跟着狐假虎威,跑到接待台前面顺了几颗糖吃。
贺飞星点点头,领着小科往电梯走,听见那孩子咦了一声,说:“今天又有人搬家呀?”
他循声去看不远处的货梯,正好看见搬家公司的师傅推着小推车往电梯里走,还有几个穿黑西装的保镖拎着大包小包跟进去。
他们楼的物业小郑和小科打过几次照面,也算认识,笑着道:“还是上次那位先生,他今天要入住了。”
贺飞星搬进这套房子一年多,楼上一直没住人,业主群里也没见过对方说话,有段时间弄得整栋楼都在好奇那位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套房子位于三区,开盘的时候屡上新闻,一度被炒到天价。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什么明星啦、富豪啦,一应俱全,楼上楼下不说全认识,但或多或少也都听过对方的名字,唯独他家楼上那位身份成谜。
直到前段时间,物业和搬家公司突然开始倒腾,大家才终于有机会见见那位的真容。
不过贺飞星对此没什么兴趣,他本来就不是爱凑热闹的人,而且这楼盘一梯一户,上下楼可比左右间差得远了,差不多相当于远房亲戚跟堂哥表弟的区别,上下楼也能叫邻居?
他回家后草草冲了个澡睡午觉,临睡前看见物业小郑在业主群发了条消息,大概意思就是欢迎他家楼上的业主入住,但对方依旧没说话。
贺飞星眼睛一闭睡得天昏地暗,等天都黑得五彩斑斓了才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摇滚乐声吵醒。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心跳咚咚如擂鼓,正好能跟上楼上的音乐频率,他看了眼窗外已经漆黑的天,烦躁地去摸被他放在床头的手机。
楼上似乎在办派对,音乐放得震天响,而且十有八九没关窗,隔着几块双层防爆玻璃传进贺飞星耳朵里的时候还响得像是现场直播。
贺飞星家楼上就是顶楼,这会儿八点来钟,楼下十有八九还没回来,只有他一个人深受其害。
他摁亮手机,被刺眼的屏幕光闪得直皱眉,楼上的咚咚响还在继续,似乎有人在地板上拍球,他光着脚下床,走到大门口找物业。
无线呼叫器的屏幕在他的一通乱摸下被点亮,贺飞星循着记忆打开玄关的灯,等着那边回复。
很快,正在值班的小郑的脸出现在屏幕里,笑着和他打招呼:“贺先生,您好,我是物业小郑,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家楼上太吵了,”贺飞星的脸色很臭,他抓了把凌乱的短发,说,“你去和他们沟通一下。”
普通小区的物业是山大王,高档小区的物业就是受气包,小郑的沟通显然无果,因为一个靠给人打工过日子的小屁孩不会被上流人士放在眼里,他所能为贺飞星做的贡献就只有请楼上把声音调小一点。
但贺飞星仍旧觉得音乐声震耳欲聋,他在沙发上瘫了一会儿,内心积聚的焦躁终于在音乐播放器里响起他的歌的时候到达了顶峰。
他黑着脸出门,把防盗门摔得砰响,然后踩着消防楼梯哒哒哒上楼,深吸了几口气之后十分急促地敲响了大门。
没有了上下楼层和防爆玻璃的弱化,门内的音乐声听起来更大了,贺飞星敲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开门,他拉拉个脸正要说话,就见叶笑南诧异的脸从门后露出来,疑惑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而她的身后,正站着还在喝果汁的宋容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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