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走?”贺飞星已经不知道该通过什么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惊诧和失望,语言在这一刻显得苍白又无力,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又重复了一遍:“我跟你走?”
宋容书的表情是冷的,他冷静地看着贺飞星,冷静得甚至带上了些许打量的意味,这让贺飞星觉得自己像是一件被摆在货架上的商品,供宋容书前来挑拣。
显然宋容书想要购买他,他拿出放在口袋里的手,当着贺飞星的面挂掉了一通电话,然后点点头,说:“对,你跟我走。还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贺飞星几乎要被他这副冷漠且无谓的样子气笑了。
他望着面前的宋容书,第一次觉得他是那样的陌生,他见过冷漠的宋容书、见过无情的宋容书、见过怨毒的宋容书,他见过许许多多和那副亲切和善的表象完全不相符的宋容书,但在那些时候他也从来没有觉得宋容书陌生过。
宋容书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他明明知道祝瑶现在还在icu里等着做手术,他明明知道祝琪在到处奔走筹钱,他明明知道那个脆弱的三口之家不能没有贺飞星。
他竟然让贺飞星跟他走。
贺飞星失望极了,他和宋容书曾是那样相爱,宋容书喜欢牵他的手,拥抱的时候要往他的怀里钻,接吻的时候一定要闭眼,因为宋容书说接吻的时候不闭眼是对爱人的不尊重。
宋容书尊重他吗?应该是尊重的吧,但那都是曾经的事情了。因为今晚按时前来的宋容书早就挑明了态度,他把贺飞星当成货物和商品,他出钱买贺飞星,还有他的尊严。
标价就是那五十万元的手术费,宋容书把祝瑶送上手术台,为她提供最良好的医疗服务,代价是贺飞星必须跟他走。
贺飞星卖版权和签经济合同的总收入也是五十万,明明都是卖身契,他却觉得宋容书说出的话那样令他感到耻辱。
是的,耻辱,太耻辱了。如果在两年前他表白的那个夏夜里,有人告诉贺飞星将来的某一天,宋容书将会把那代表着他的尊严的五十万块钱扔到他面前,并且冷漠地说“你跟我走”,贺飞星一定要大嘴巴子扇他。
但现在不会了,贺飞星只想大嘴巴子扇自己。
他十分勉强地扯起嘴角,露出一个苦笑,问:“我跟你走,去干什么?”
宋容书却反问他:“你留在这里干什么?”
他留在这里干什么?宋容书竟然能问出这样的话。贺飞星觉得那张漂亮俊秀的脸在这个瞬间变得面目可憎,宋容书终于撕下了这么多年来披在身上的伪装,露出丑陋凶恶的嘴脸。
贺飞星原来觉得他是狐狸精,现在不这么想了。他觉得宋容书是披着羊皮的豺狼,尽力伪装出人畜无害的可怜样子,在所有人都对他卸下防备的时候突然暴起,咬断一根又一根脆弱的喉管。
贺飞星早就应该想到的,宋印良和娄贞明明那么怕他。
“我留在这里干什么?”贺飞星重复,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满和怒意,“我妈现在在icu里躺着,我小姨现在还没有筹够钱,你说我留在这里干什么?!”
“我说了,”宋容书陡然拔高声音,把贺飞星逐渐凶狠的怒吼压下去,“我会给你妈安排手术。”
他缓慢而尖锐的声音彻底盖住了贺飞星愤怒的质问,宋容书盯着贺飞星,目光疑惑而无奈:“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
贺飞星不知道他是在问自己为什么不愿意找他借钱,还是在问自己为什么不愿意跟他走。
但不管问哪个回答都是一样的,不想就是不想,他不想依靠宋容书,更不想跟宋容书走。
他永远记得某一个雨夜,他偶然遇见在酒吧喝醉的叶笑南,叶笑南把他当成了来接自己的宋容书,说:“贺飞星到底有什么好的?你找他图什么啊?你他妈大慈善家精准扶贫啊?”
谁都说他配不上宋容书,宋容书长得漂亮,家境也优渥,可贺飞星有什么呢?他也奇怪,他也不自信,他也问宋容书: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每当这个时候,巧舌如簧如宋容书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会先看着贺飞星沉默一会儿,然后笑着说:我也不知道。
但在这之后,他又会补充,说:难道喜欢一个人还需要理由吗?
贺飞星以前也认为不需要,但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喜欢一定要有理由,干什么都一定要有理由。这个理由不一定是充要条件,但一定是充分条件,要先有这个理由,才会有之后的喜欢。
就像他最初喜欢宋容书的微笑、喜欢宋容书的眼睛,之后再喜欢上宋容书一样,宋容书喜欢上他也总得有个理由。
会是什么理由呢?可能没理由,可能他根本就不喜欢贺飞星。
贺飞星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他难以置信起来,他绝望地看向宋容书,问:“容容,你喜欢我吗?”
宋容书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那张漂亮的脸僵住了,他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贺飞星究竟说了些什么,无奈地反问:“我们现在谈论的应该是这个问题吗?”
“我问你,”贺飞星的眼神猛地变得锐利,像是困境中的兽,他朝逐渐逼近的宋容书露出利爪和獠牙,恶狠狠地问:“你喜欢我吗?”
贺飞星的目光凶狠、悍历,宋容书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后终于投降,他把目光移向别处,说:“喜欢。”
贺飞星又问:“有多喜欢我?”
“比喜欢钱权还要喜欢我吗?”
宋容书现在知道贺飞星为什么要谈论这个问题了,在金钱和利益的促使下他终于暴露出内心中最为极致的利己和自私,贺飞星已经看穿了他的伪装。
他因此而变得坦然,他看向贺飞星,甚至还轻松地笑了一声,然后实事求是地回答:“那倒没有。”
贺飞星早就知道答案,但当他听见宋容书的回答的时候,心脏还是不可避免地猛地一沉。他朝宋容书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说:“那你为什么还要我跟你走呢?”
“跟我走不好吗?”宋容书奇怪地看着他,“星哥,你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你能救你妈吗?现在能毫无顾忌地为你妈掏这五十万的人只有我。”
贺飞星叹出一口气,说:“不止你。”
“那还有谁?贺天恩?”宋容书笑起来,两只黑色的眼睛完成漂亮的月牙,“你爸公司底下的厂子出问题了,你不知道吗?”
贺飞星听出他话里的机锋,原本已经痛到极致的心终于变得麻木。他用一种空洞的目光望着宋容书,问:“是你做的吗?”
宋容书毫无愧疚,说:“是。”
贺飞星大笑起来。
尽管他知道他爸的公司就算没有出问题,他爸也绝对不会为前妻出手术费,但当他知道真相的时候,还是不可抑制地觉得讽刺和窒息。他不会把那天的屈辱和羞耻归责于宋容书,但他的内心的的确确已经对宋容书产生怨怼了。
他笑得弯下了腰,然后对站在他对面的宋容书说:“其实我也可以。”
宋容书挑起眉,看见贺飞星从包里拿出一份盖了红章的合同,对他说:“容容,我签了。”
宋容书的表情开始变化,他的目光变得森冷而阴沉,脸上终于出现了几丝羞恼的神色。贺飞星的心中充满了报复的快感,他笑着对宋容书说:“我会用这些钱给我妈做手术,我签了合同,我走不了。”
“你他妈知不知道这上面写的都是什么!”宋容书怒道,“签十年!你他妈有几个十年!”
“我他妈不知道!”贺飞星也怒吼起来,“我只知道我不签这份合同我妈就会死!”
“我说了我会出钱让她做手术!”宋容书的声音因为嘶吼而变得沙哑,他剧烈地咳嗽起来,但还是不甘示弱地走上前抓住贺飞星的手腕,说:“你跟我走,违约的事我会处理——”
贺飞星甩开他的手,轻声说:“去你妈的。”
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争吵了那么多次,宋容书还是没明白贺飞星到底想要什么。
贺飞星想要平等,但他们平等吗,他们他妈的压根就不平等。宋容书永远坐着,贺飞星永远跪着,他像是被宋容书牵在手里的宠物狗,心情好了就亲亲抱抱,心情不好就一脚踢开。
人和人平不平等贺飞星不知道,但他觉得他们的爱情就该是平等的,付出和回报都是必要的,没有人能只付出而不要回报。
宋容书当然也给他回报,但贺飞星为他付出的是全部,宋容书给的只有一点。他想要的东西太多了,家产、地位、权柄,那样的家族注定让他自我割裂,他能给贺飞星的只有一点。
宋容书沉下脸,不知道第几次挂断打进来的电话,然后冷酷地说:“你一定要这样吗?”
贺飞星看着他不说话。
“行。”宋容书点点头,然后拉起了刚才被他压下去的围巾,“我知道了,那就这样吧。”
他说完,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可在走出几米远之后,又停下脚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侧过身体说:“我五天后走,飞机早上十点起飞,我会在机场等你。”
他说完,最后叫了一句星哥,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贺飞星脱力地靠在墙上,擦着粗糙的水泥墙壁滑倒在地,他痛苦极了,两难的抉择几乎把他逼疯,他蜷缩在墙角,不可抑制地痛哭起来。
过了很久,久到后巷的那盏灯终于寿终正寝,他才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循着脚步声冷漠地望向迎面走来的少年。
宋印良站在一片阴影里看他,讽道:“我哥来找过你了吧?”
贺飞星扶着墙站起来,面无表情地听见他说:“你怎么有脸见他啊?算了,我来就是跟你说一件事,省得你之后再去纠缠我哥。”
“你和我哥在一起这么久,应该知道我奶奶身体不大好吧?”
贺飞星盯着他。
“我哥高三那年的除夕,我奶奶突然在家里晕倒,被送去医院之后身体就越来越差了。”
贺飞星想起那个夜晚,下意识地握紧了拳。
“你猜我哥为什么留在河春读大学?他原本在那个时候就要出国的。”
贺飞星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
“你不会以为他是为了你吧?”宋印良扑哧一声笑起来,“要点脸吧,当然不是为了你。他不过是怕奶奶突然去世的时候他在国外不方便争家产罢了。”
贺飞星的心跳停了,宋印良的话像是一把刀,狠狠捅穿了他的心脏。
原来一切早就在那个夜晚埋下了伏笔,而只有他单纯又可笑地认为,宋容书的去而复返是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他。
宋印良咧嘴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说:“贺飞星,我哥这人薄情又寡义,容老爷子从小最疼他,但他亲外公还在殡仪馆他就已经开始研究遗嘱了,你怎么会觉得他喜欢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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