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星哥,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样?”
“你觉得怎么样?”贺飞星顶着俩黑眼圈把吉他拎上出粗车后座,压在和他说话的少年身上,然后走到车前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师傅,去中心广场。”
黄色的出租车从侧门外钻进主干道上的车流里,贺飞星系好安全带,看着窗外尚且灰蒙蒙的天,张嘴打了个哈欠。
坐在后排的少年看他这样,拉了拉裹在身上的厚外套,笑道:“星哥,你好歹也注意点儿形象,咱也算是名人了。”
一边开车一边分出点神去看手机的出租车司机一听,嘿了一声:“哟,小伙子,那你可得给我签个名。”
贺飞星扭头瞪了那小子一眼:“滚蛋。”
那小孩儿是贺飞星在驻唱的酒吧里认识的,叫小科,人机灵,干活也利索,经常和他们混在一起玩儿。
司机觉得小科好玩儿,听着他们斗嘴也乐,一边把着方向盘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们聊天:“今天去中心广场,要参加晚上的表演?”
贺飞星不大习惯和陌生人聊天,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闷着头嗯声。后座的小科听了倒是来劲,他噌地一声坐直,通过后视镜里的眼神交流跟师傅聊天:“是啊是啊,参加今晚的跨年音乐节。”
“哟,那可不得了,”司机睁大了眼睛,“听我闺女说今晚有不少明星呢,一张票都卖到好几千了,你们还在读大学就能去表演了?”
贺飞星让这俩一唱一和地唱得难受,出租车司机的热情和讶异像是火,烧得他脸都要红了,偏偏小科还一瓢一瓢地往他那火上浇油,说是是是,对对对,我们星哥可厉害了。
贺飞星烦躁地呼出一口气,把车窗摇下一条缝,冷风吹在脸上又冰又疼,他有些焦虑地动了动身体,又很快把车窗摇上。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以为是宋容书的消息,匆匆掏出手机去看,结果却大失所望,只看见一条天气推送:
【今天凌晨3点30分,首都气象台发布全市暴雪红色预警。截至目前,全市大部地区已出现15毫米以上强降雪,预计12小时内将出现道路结冰,请各位市民注意出行安全。】
“本地的活动当然不能没有本地人参加,”小科跟贺飞星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和他们乐队里的几个人都混得熟,尤其喜欢贺飞星,在外人面前可劲儿吹他牛,“我们乐队也有不少歌呢,师傅你这音响里的歌都太老了,得下点儿新的。”
小科这样的孩子有时候也让人佩服,逮着谁都能叨叨,好像这天底下就没他聊不活的天、接不上的话。贺飞星一边听着他跟司机聊天,一边抓着手机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河春地处南方,冬天又冷又潮,低温冰得刺骨,仿佛能穿过厚厚的羽绒服,一路扎进人骨髓里。手机被体温捂得很热,黑色的屏幕映着贺飞星的脸和他脑袋边上的车窗,他刚关上手机,又下意识地摁亮屏幕,看了一眼时间。
还没到六点半,太阳仍旧沉在山里,到处都灰蒙蒙的,偶尔能看见街道两侧早起准备的摊贩,还有骑着三轮车卖煎饼的大爷、穿着鲜艳工作服的环卫工人。
他盯着窗外街道边亮着光的路灯出神,一盏一盏的白灯从他眼底闪过去,晃出一条连贯的光线,笔直、刺眼、没有尽头。
中心广场在江边上,夹在二区和三区中间,离他们学校有些距离,司机打方向盘上高架,被后座的小科逗得直乐。
贺飞星靠着车窗出神,想他一个多月前接到主办方邀请的那天。那时候他正和宋容书在一起吃晚饭,主办方给他打电话,第一次贺飞星以为是诈骗,毫不留情地挂了。
得知这个消息时宋容书脸上的骄傲和崇拜的表情不像作伪,他发自内心地为贺飞星高兴、为贺飞星骄傲——以至于贺飞星以为他会来。
好吧,其实也不是不会来,只不过来得晚一点而已,贺飞星这样安慰自己。
宋容书是很想很想来看贺飞星表演的,至少他本人这么说,但他爸显然像每一个万恶的资本家一样不分敌我地压榨自己的亲儿子,早在十二月开始前就已经替儿子安排好了十二月的全部行程。
今年的元旦假正好挨着周末,放得很早,早到三天前刚下课宋容书就被赶来学校接他的余叔塞进车里拉去了机场,晚饭都没吃就急吼吼地坐着飞机去了首都。
还好机场元旦不放假,贺飞星想到,至少能在今晚之前回来。他叹了一口气,不知道第几次拒绝小科要拉上他一起聊天的好意,挪动目光看着手机屏幕继续发呆。
过了一会儿,屏幕闪了一下,亮起的光把贺飞星的脸照亮,他看见宋容书给他发来消息。
【song:我醒了】
【song:中午要陪一个长辈吃饭,吃完就回来】
【song:两点的飞机】
贺飞星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笑意,他坐直了身体,双手抓着手机给宋容书回消息。
【★:睡得好吗?】
他回完消息,笑着关了屏幕,坐在后座的小科一看,立马叫起来:“星哥!谁给你发消息!是不是你女朋友!”
贺飞星嘴角笑意愈深,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小科一眼,心想女朋友没有,男朋友倒是有一个。
小科看他那眼神就当他默认,哎哟哟地乐,问:“什么时候让我见见嫂子?我听其他人说都没见过你对象,她今天来吗?我要做第一个!”
贺飞星没吭声,伸手摸了摸放在口袋里的票:那是他特意拜托了主办方才买到的,位置在第一排,他在舞台上一低头就能看见。
他闭上眼睛想象了一会儿晚上宋容书坐在场下的场景,觉得自己一定能在他的脸上看见骄傲和满足。现在贺飞星的脸上也有骄傲和满足,他笑了一声,然后低头去看宋容书新回复的消息。
【song:还行】
【song:首都下雪了】
【song:好冷】
贺飞星见过宋容书给别人发消息,字句考究,严谨工整,习惯在一条消息内把所有的意思都表示完。只有在和他聊天的时候宋容书才会一句话一句话地往外蹦,一件事光他自个儿就能说上好几页,说得贺飞星手机丁零当啷一阵响。
那边一连三条消息发过来,还加了个表情包,一下就把贺飞星的消息顶上去了,他看着聊天背景里宋容书的照片笑,回:
【★:衣服带够了吗?】
【song:带了】
【song:药也带了】
【song:余叔会来机场接我】
【song:我一到河春就过去找你】
【song:降落了给你发消息】
贺飞星看着那□□,心中腾起一股暖意,他回了一个好,然后又说路上小心,最后说:我等你。
坐在旁边的司机已经在这一小段路里和小科同学混熟了,连带着对贺飞星也话多起来,司机觑见他的表情,问:“女朋友?”
贺飞星笑笑,目光从司机身上挪到挡风玻璃外,看见建立在中心广场周围的标志性建筑已经朦胧露出了身影。他把手机放回口袋里,等司机停稳车后付钱,推门下去走到后门旁,接过小科抱在怀里的吉他,手一抬就背在背上。
乐队其他人昨晚在附近的酒吧通宵玩儿,这会儿刚过七点,估计都还没醒,贺飞星只好独自背着吉他往里走,身后还跟了个看什么都好奇的小科。
有工作人员认出他,笑着走近朝他打招呼,然后带着几分讶异问:“你们来这么早呀?”
贺飞星迅速地了一眼她挂在脖子上的工作牌,然后点点头,说:“通知我们的彩排时间是八点。”
“对的对的,先跟我来吧,到后台休息一下,外面太冷了。”
工作人员说着就领着他和小科往里走,这时候带着小科出门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这小孩儿话多,跟谁都能聊,他两步跑到那工作人员身边,顶着张笑脸问:“姐姐,你们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呀?”
那工作人员看他笑得可爱嘴又甜,心中难免腾起点好感,温温柔柔地说:“不是说这两天全国都来冷空气吗?昨天晚上刮了风,我们怕场地出问题,天还没亮就来检查了。”
她带着贺飞星和小科进到后台,说是后台,不过是几个临时搭起来的棚,比起室内音乐节的环境简陋不少,但好在拉了电线,还能开个小太阳烧个热水什么的。
贺飞星朝她道谢,拉了个板凳放吉他,自个儿蹲在小太阳边上取暖。
这棚里就三个凳子,一把吉他占了两个,现在就还剩下一个,还缺个腿儿。小科屁颠儿屁颠儿把那板凳搬到他身边,也学着他蹲下烤火,说:“星哥,你坐。”
“你坐。”贺飞星搓了搓手,滚烫的暖意从胸前直直熨过全身,总算把僵硬的身体烫软了点儿。他把刚恢复知觉的手捂在嘴边哈气,然后并在一起搓了两下,又去捂被冻红的耳朵。
小科也不跟他客气,贺飞星让他坐他就坐,他搬着凳子往贺飞星身边凑了凑,弯着腰靠在小太阳前边儿,也学着贺飞星搓手。
“星哥,你唱歌多久了?”
“没多久。”贺飞星揉了揉发红的耳垂,扯着拽了两下,“问这个干什么?”
小科坐在板凳上,比蹲着的贺飞星高出一小截,贺飞星听见他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我觉得你可牛逼了,比电视里那些明星唱得都好。”
贺飞星失笑,把手塞进他衣领子里冰他:“你见过几个明星啊?”
小科哎哟叫起来,差点儿从凳子上摔下去。
这边贺飞星在一片南方的冬风萧瑟里冻得缩成球,那边宋容书在一片北方的室内暖气里热得脱外套,他快步走进总裁办公室,把厚羽绒服搭在沙发上,接过秘书递上来的财务报表,迅速翻了几页,然后问:“中午的餐厅定在哪里?”
“东城那片儿,”秘书操着口京腔,一边给他端热茶一边说话,“昨儿晚上就定好了,老太太知道您今儿个回河春,想多说会儿话,吃饭的地方就没订远。待会儿您吃饱了她派人直接把您送机场,也快。”
宋容书接过茶喝了一口润嗓子,嗯了一声:“你替我准备一份礼物,中午吃饭的时候一起带过去。”
秘书弯着腰笑:“您想得周到,您看要送些什么?还是我先准备一份礼单,待会儿拿来您瞅瞅?”
“那是我姨婆,”宋容书失笑,“送多了反倒见外。”
“行,那我去准备,您先歇着。”
宋容书应了一声,刚把茶杯放下,就见杯垫边上的手机屏幕被点亮,同时传来的还有叮的一声提示音。
他拿起手机看消息,先是一愣,旋即放下报表和手机,朝着秘书刚刚离去的方向快步追去。
办公室内顿时空无一人,只有被晾在办公桌上的热茶和手机昭示着刚才有人来过的事实:
【河春航空】尊敬的旅客朋友,您好!非常抱歉地通知您:您原定12-3114:00从首都至河春的hc1231航班,因天气原因延误,起飞时间待定。航班最新动态您可通过河航官网或短信自助查询。给您带来不便,敬请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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