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广场上曲调正酣,舞台上的贺飞星突然举手示意暂停,他蹲下身把麦克风放在脚边,用被冻得通红的手搓脸,然后吸了吸已经被冻得有些麻木的鼻子。

    周围的乐手都凑过来,弯下腰问他:“怎么了飞星?”

    “没事。”贺飞星抓了把头发,把脸埋进膝盖里,“状态有点不对,找不到感觉。”

    他们乐队有个学姐玩摇滚,抹着大黑口红,伸手贴了贴他的额头,担忧道:“没生病吧?”

    贺飞星心想她看起来比自己要更让人担心一点,因为学姐被冻得小脸死白,唯有那一嘴唇口黑显得异常扎眼。

    “没事。”贺飞星抬起头,伸手把手背贴在眼睛上,冰凉的手背覆得眼睛很舒服,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放下手,眨了眨满是血丝的眼睛,抓着话筒站起来,“继续吧。”

    其他人又像来时一样迅速归位,贺飞星把麦克风放在立架上,清了清嗓子。

    他说得很轻松,但其实继续很难,因为就在不久前他刚刚接到宋容书打来的电话,宋容书对他说:对不起,星哥,我的航班因为天气原因延误了,我不知道能不能赶回来。

    这不是宋容书第一次放他鸽子,但贺飞星第一次觉得那么失望和难过。

    宋容书总是很忙,他忙学业、忙工作、忙各种各样的事情,他总有接不完的电话和吃不完的饭局,贺飞星有的时候会想,是不是我想见他一面,也要打电话和他的秘书预约一下?

    不用,当然不用,宋容书总说不用,他也的确会在贺飞星说想见他的时候出现,但伴随而来的总是中途突如其来打断他们约会的电话。

    他一次又一次地努力说服自己去体谅宋容书,他不断地给自己洗脑,他说宋容书忙,说宋容书也不容易,但他骗不了自己,很多事情他心里清楚得很。

    他拼命把那些被遮蔽住的真相剔出去,不揭穿,不说破,尽力不去想,因为他知道这些真相说出来伤感情,因为这段感情他还想继续。

    是的,继续,而当贺飞星的脑海里冒出“继续”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他们之间的问题已经在宋容书不断的忙碌和贺飞星始终的沉默中,发酵到了一个难以解决的地步。

    贺飞星握紧了手里的麦克风,他深深吸入一口湿冷冰寒的空气,闭了闭眼睛,然后很轻很轻地唱出第一句歌词。

    他的声音有些抖,咬字清晰但气息不稳,歌唱到一半的时候被台下的导演喊停,拿着小喇叭问怎么回事。

    坐在下边儿看热闹的小科连忙顶着笑脸跑上去解释:“张导,这天太冷了,冻这么久,声音有点儿抖难免的嘛。”

    小科父母离婚,没人管,很小的时候就辍学在河春各地辗转打工,练就了一身圆滑本领,几句话就把贺飞星摘出去,哄得那导演说行,先休息会儿吧。

    贺飞星放下话筒慢吞吞地走下台,耷拉着脑袋像个遭了霜的茄子。

    后头那个挨着他们彩排的歌星临时出了点儿事,给堵高速上了,一时半会儿到不了。下下个还没到,于是乎贺飞星他们平白多出一个来小时的彩排时间。

    这会儿已经快九点,他眯着眼睛看头顶的太阳,从舞台边的箱子里拿出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拧开了喝一口。

    冰冷冷的水下肚,冻得他胃疼,贺飞星盯着水瓶包装上的产地看,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从来没这么讨厌过“首都”两个字。

    妈的,他想,都他妈的什么事儿。

    他好不容易有机会和宋容书好好约会,好不容易能弥补十八岁那一年没有看完的新年烟花,好不容易能站在舞台上唱歌给他听,结果都他妈被一场雪给搅和了。

    贺飞星心中愤愤,又灌了几口水,一穿着黑夹克的朋友从他旁边过,抬手在他后脑勺上一拍:“别喝那么多凉水,小心拉肚子。”

    贺飞星唔了一声,又垂眼盯着包装上的字看了好一会儿,之后才烦躁地啧了一声,用力地把瓶盖拧紧,随手把水放在一边。

    黑夹克背对着他朝外走,一路小跑到围栏边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彩色的音乐节门票,把手从栏杆缝里伸出去,递给站在另一边的女朋友。

    贺飞星猛地攥紧了放在口袋里的门票,彩色门票被他攥得发皱,中间部分挤成纤细的一条,皱巴巴地模糊了上面印着的座位号。

    这本来是给宋容书准备的,贺飞星把口袋里的门票拿出来,心绪不宁地盯着看了很久,又把另一只手也从口袋里抽出来,仔仔细细地将那张被他攥得打皱的门票捋平。

    他看着掌心里那张遍布褶皱纹路和痕迹的门票出神,觉得心里有一块是空的,这一块空缺让他觉得失落又难受。

    贺飞星其实很想给宋容书打一个电话,他渴望见宋容书一面,在今晚的音乐节上,或者在今天的任何时候。但他无法开口,因为只有在宋容书也想见他的时候,他们的见面才有意义。

    他并不知道宋容书想不想见他,因为刚才电话那边的宋容书语气平淡,他甚至在其中听不出一丝波澜和起伏,宋容书说那句话时就像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轻松。

    拿着小喇叭的导演又拎起自己的工作道具问能不能继续,贺飞星自知今晚只是个开场活跃气氛的小配角,不好意思给人添麻烦,也不可能端什么大牌架子,应了一声就往舞台上走。

    重新拿起麦克风的时候,他站在舞台的中央,望着台下空无一人的广场,突然觉得自己很孤独。

    他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变得很轻很轻,他慢慢地飞起来,往上升,独自穿过层云和星空,他在宇宙中失重,身体随着银河流淌,和走失的恒星拥抱。

    他也曾是宇宙的子民,有一天,他像现在这样闭上眼睛,裹着星芒和烈火孤身坠入一颗蓝色的星球,从此再也等不到群星的来信。

    谁让他坠入地球?是宋容书,宋容书,他的爱人。

    贺飞星想起宋容书,心中淌过一抹很酸涩的甜。

    夜幕很快降临,贺飞星站在后台往前看,他看见观众鱼贯而入,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前排的座位被某位歌星的粉丝占据,贺飞星在心里想,或许以后被第一排的人抱着的东西里,也会有用led灯拼凑出来的我的名字。

    他又将目光移向别的地方,看见重金难求的第一排座位空了一个,那是他留给宋容书的位置。

    而宋容书没有来,所以那个位置理所当然地空了下来。

    入夜后的河春很冷,贺飞星觉得自己没有白天时那样难过了,也不知道是因为真的看开了,还是因为天气太冷,把他从外到内全部冻住,连难过都感觉不到。

    舞台上的灯光在瞬间暗下来,他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腿踩上第一级台阶,缓慢地往舞台上走。

    他用力抓着麦克风,就像战场上提刀的将军一样稳重、一样胜券在握,他在一片黑暗中默默想,或许宋容书正在首都的某个别墅里看直播,或许宋容书真的只是赶不回来而已。

    宋容书一定还想着他的,一定。

    他站在舞台中央,第一缕光打在他的身上,舞台下的观众都屏住呼吸,只发出很细微的声音。贺飞星觉得周围静极了,他仿佛回到宇宙的中央,周围因真空而寂静,一切都沉默着,唯有他的心脏在跳动。

    他举起麦克风,呼吸、唱歌,他睁开眼睛,目所能及之处都被舞台的灯光照得雪亮,他什么也看不清,他只看见自己,这里只剩下他自己。

    他的演出在很短暂的一首歌后结束,贺飞星换上厚羽绒服,围着围巾走到观众席,沉默地坐在第一排空缺的位置上。

    他的眼底倒映着舞台上细碎的灯光,他静静地看着台上的演出,觉得自己现在坐着的位置看得真清楚。

    可为什么当他站在舞台上的时候就什么都看不见呢?是不是人真的只要站在了足够高的地方,就再也看不见底下的人了?

    那宋容书还看得见他吗?宋容书本来就在很高很高的地方,他看得见贺飞星吗?

    贺飞星在这样的疑问里看完演出,十二点的钟声当当敲响,演出结束,观众散去,唯有他留在观众席上看烟火。

    最后一支烟火在临近一点的时候飞上漆黑而空旷的夜空,在一片灰色的硝烟里绽放出璀璨而夺目的艳色。彩光照亮了贺飞星的脸,他想起十八岁那年的除夕,有一支烟火也像这样升上夜空,照亮了宋容书。

    他有些丧气,闷闷不乐地站起身,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汽车喇叭的声音。

    他迅速转过脑袋,看见一辆黑色的跑车停在离观众席不远的场地边,两盏车灯很亮,亮到贺飞星看不清驾驶座里坐着谁。

    挂着工作牌的工作人员这才匆匆赶来,她擦掉跑出来的汗,敲了敲车窗正想说些什么,跑车的车门就如翼般展开。宋容书低头从驾驶座内钻出来,他穿着单薄的休闲装,眼睛通红,看起来憔悴又疲惫。

    贺飞星觉得有人在这一刻抬起了手,重重一拳砸在他的胸口上。

    他的心中泛起一阵欢愉,他揉了揉泛酸的鼻尖,快步走上前,将自己的围巾围在宋容书的脖子上,然后拉开羽绒服的拉链,用力把他抱进怀里。

    宋容书在贺飞星的肩窝里重重吸了一口气,问:“我没赶上吗?”

    他的嗓音因车载空调的高温而沙哑,带着浓浓的倦意,贺飞星伸手捏了捏他僵硬的脖颈,这才在跑车上看见几块还没来得及融化的碎雪。

    贺飞星的心中陡然泛起一阵酸楚、苦涩,他吻了吻宋容书的额头,然后把下巴抵在他的头上,说:“没有,容容,赶上了,来得正好。”

    对于彼此来说,他们都来得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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