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飞星这一夜睡睡醒醒,做了很多个梦,有时候梦见河春大雪,有时候梦见自己开车去首都,高速上的信号灯发疯似地闪,红红蓝蓝,闪得他头昏眼花。

    地暖开得有些热,躁得他睡不着,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天才蒙亮就醒了,盯着落地窗外尚未苏醒的城市发愣。

    他觉得身上很热,但心是冷的,胸前像是有块冰,被火裹起来,不热也不融化,就这么堵在那里。

    他知道那是他和宋容书之间的隔阂,是相隔了七年的亲密,是被冰冻起来的思念、不甘和爱。

    如今他觉得坚冰似有松动,但火还不够热、不够烫、不够炽烈。

    贺飞星给宋容书发了一条消息,然后掀开被子下床洗漱,电动牙刷震得他脑袋发麻,嗡嗡声吵得他心烦意乱。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觉得疲惫、憔悴,但仍旧难掩那张脸上的俊朗和帅气。

    他仔细地端详自己,觉得自己变化很大,他记得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伸手去摸自己打皱的眉头,用手指把沟壑抹平,然后又去揉平直的嘴角,用力把嘴角往上拉。

    贺飞星像个逗人开心的小丑一样揪着自己的五官撒野,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笑,希望能在这里找到几分从前的影子,因为他觉得宋容书喜欢以前的那个他。

    否则宋容书为什么落荒而逃?他明明也没放下的。

    贺飞星笑得脸上肌肉僵硬、酸痛,他撑着镜子低下头,觉得很可悲。镜子好像长了牙齿,把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的少年咬得又疼又绝望。

    他只好换上运动装去对面的公园奔跑泄愤,他的心里藏着一堆又一堆的负面情绪,他恐惧、不安、后悔、胆怯,但眼底又藏着一头凶猛的狼,仿佛随时都要扑上去和敌人决一死战。

    没人敢来摸他的头,他锋利的犬齿一口就能把人的骨头咬断。

    贺飞星绕着公园周围的步道一圈一圈地跑,直到四肢酸痛、满头大汗,公园外响起车水马龙的喧闹,他才脱力地坐到一棵树下。

    手腕上的智能手表静静的,没有消息、没有来电,唯有他居高不下的心率在报警。

    宋容书没有回复,他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没给贺飞星,贺飞星扶着树干站起来,觉得自己跑得路程还不够长、不够远。他把汗湿的刘海撸到脑后,跑出公园,去市中心的早餐店买了两屉蟹粉小笼和热豆浆。

    有人认出他,问能不能合照,贺飞星就提着还在冒热气的小笼包跟对方合照。

    其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宋容书,但他既然已经来到这里、下定决心要去找他,那他就会去。

    只是他现在私心想要把他们见面的时间往后拖一点而已。

    他跑步的时候想了很多,想他和宋容书过去的争吵,觉得那个时候的他们都太没有耐心。他们把感情看得太重,重得像是代价高昂的合同,只要有一方违约,另一方就得张牙舞爪地上前索要赔偿。

    可爱不是合同,爱是一个人的事,只有一个人。

    贺飞星喜欢宋容书,他没理由要宋容书也喜欢他,只是恰好在他喜欢宋容书的时候宋容书也对他心动,所以他们可以牵手、可以拥抱、可以接吻。

    现在他们也互相喜欢,但他们早就过了没有耐心的年纪,他们不再年轻、不再冲动、不再因一个失约而愤怒,他们都知道有比这些更重要的东西。

    他们长大了,也没有,他们的确不再冲动,但也变得不再勇敢。他们不再像年少时那样能轻易伸手,不再能莽撞地说爱你喜欢你,也不再能一句话就把自己的感情交付。

    他们之间相差了七年,人这一生能有多少个七年?

    这七年长到无边无际,像从宇宙的一头到另一头那样远,远到星星的光也要飞上几千几万年;可这七年又短到触手可及,仿佛在他们的分别只在昨天,今天贺飞星睁开眼睛,宋容书又来到他的身边,打开跑车的车门问他:我没赶上吗?

    直到现在贺飞星想起那一天,都还会觉得鼻尖泛酸、心疼、难受。

    他不知道支撑宋容书回来的信念是什么,也不知道在他们分手后宋容书想起那个雪夜会不会发笑、会不会后悔;他只知道这辈子愿意冒着大雪开一夜车回来找他的人,除了宋容书不会再有别人了。

    贺飞星提着早餐去找宋容书,他按动门铃,听不见动静,又伸手敲门,叫宋容书的名字。

    门的另一边很静,没有声音和回应,贺飞星给小郑打电话,得到“宋先生今天很早就出去了”的答案。

    清晨的匆忙和仓皇在这句话里收尾,贺飞星回到家,颓然地坐在餐桌旁,盯着两屉还在冒热气的蟹粉小笼,想宋容书在逃避什么。

    宋容书不该逃,他怕什么呢?他才十八岁的时候就被赋予了不属于他的东西,他聪明、狡猾,比任何人都懂得人情世故,他知道这现实的残酷之处,他世事洞明,所以他无畏、无惧,他迎着风往上,没人能把他撂倒。

    贺飞星仰头靠在椅背上,盯着顶上的灯,暖黄色的灯光有些扎眼,他眨眨酸涩的眼睛,不知道是疲惫还是想哭。

    八点多的时候小科拿着钥匙开门进来,提着两大袋子来给老板家的冰箱补货,他看见坐在餐桌前的贺飞星,诶了一声,问:“星哥,您自个儿买了早饭呐?”

    贺飞星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抓起手机去客厅,说:“你吃吧。”

    蟹粉小笼还残着余温,没算彻底凉透,小科欢欢喜喜地把在楼下买的面包和咖啡扔一边,两口一个吃得很欢。

    贺飞星躺在沙发上看手机,分神听着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动静,小科把冰箱里过期的东西清出来,又把新买的往里塞,朝着客厅喊:“星哥,这些都过期了,我待会儿走的时候带下去扔了。”

    贺飞星没应声,他不停地刷新聊天框,偶尔起身去看wifi,拔了网线又重新插上,来回等不到宋容书的消息。

    “星哥,你这段时间是不是都没怎么吃东西啊?”小科把冰箱里变质的水果扔进垃圾桶,踮脚往里看还有没有没收拾的,“冰箱还挺满,好多东西都没动。”

    “有的人家更满。”贺飞星说。

    小科啊了一声,问谁啊?贺飞星又不说话了。

    他用力地把聊天界面往下拉,看着那一下下不停转着的加载圈,手指敲在屏幕上发出很响的声音。

    厨房里的小科又说:“对了星哥,我听余助理说宋总住楼上,待会儿我送点东西上去,就说是您让送的。”

    贺飞星瞥了一眼他单独拎出来的果盒,盯着上面印着的水果说:“他芒果过敏,吃不了。”贺飞星说完,也不知道是没解气还是怎么着,没好气道:“你怎么这个都不知道?”

    小科啊了一声,没明白他这火从哪来,嘟囔说我哪知道宋总不爱吃什么呀,我只知道我女朋友爱吃什么。

    他说着就去瞥贺飞星,想看看自家老板到底怎么了,正好就看见贺飞星手一抖,原本抓在掌心里的手机直愣愣掉下来,狠狠砸在嘴唇上发出一声闷响。

    手机和牙撞在一起,中间还夹着片嘴唇肉,贺飞星顿时觉得整张嘴都失去了知觉。他捂着嘴坐起来,瞪着小科,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疼和胀,小科被他那一眼瞪得后背发毛,弯腰就去冰箱里给他找冰袋。

    “星哥,敷,敷会儿吧——诶!星哥!”

    贺飞星拿上车钥匙出门,乘着电梯到地下车场,单手把着方向盘往恒星走,满脑子都是小科的那句“我只知道我女朋友爱吃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不相见、不相闻,目所能及的只有一遍又一遍的回忆,但尽管如此,宋容书的喜恶和习惯还藏在他的潜意识里,贺飞星有的时候觉得自己很卑微,有的时候又觉得自己很勇敢。

    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把所爱藏在心里七年不提也不忘的,他像是捧着鲜花站在地铁角落里的男孩,低着头,不吭声也没动作,把自己隐秘的爱意都倾注在一束送不出去的花里。

    花没有新家,爱也没有人知晓,他的思念和情意从来不敢公之于众,但这不代表他没有。

    他们相遇时十八岁的贺飞星像个满身尖刺的海胆,扎谁都疼,之后他被七年的时光打磨,但仍旧不圆滑。

    他只是收敛了身上的刺,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平整。而现在他又要露出那一身的尖刺了,他要把自己剖开,他贺飞星不无情、不虚伪,他光明磊落,他坦坦荡荡。

    他爱宋容书,他就爱宋容书,他只爱宋容书。

    他挤在尚未结束的早高峰里去恒星,前台接待看见他,笑着打了声招呼,温柔地问他找谁,是否有预约。

    贺飞星说找宋容书,没有预约,接待就让他稍等,然后给宋容书的办公室打电话。

    余祥过了好一会儿才匆匆把电话接起,他喂了一声,问是谁。

    “余助理,这里是前台,贺飞星贺先生来找宋总,请问现在可以让他上去吗?”

    不论是前台的接待还是总裁的助理都知道贺飞星是贵客中的贵客,小余助理听见来电明显一愣,然后说:“稍等,宋总在开会,我问问他。”

    打卡时间刚过,一楼大堂里静极了,静到贺飞星不用靠近都能听见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听见余祥在另一边说:“宋总说把电话给他。”

    前台顺从地用双手把电话递给贺飞星,贺飞星抓着听筒,目光向下,看自己不停碾着地面鞋,等那头的人先说话。

    宋容书从会议室出来,走到办公桌边喝了一口茶,接过余祥递上来的听筒:“什么事?”

    “我要见你。”贺飞星说。

    他听见那头的宋容书发出一声有些无奈的叹息:“我在开会。”

    “我要见你,”贺飞星不依不饶,“现在就要。”

    宋容书沉默了,他们隔着一条电话线和看不见的电磁波对峙,贺飞星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十秒钟,也可能是十分钟,之后,他听见宋容书说:“把电话给她。”

    贺飞星又伸手把听筒递还给前台,听见宋容书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我是宋容书。”

    前台应了一声:“宋总,您有什么吩咐吗?”

    宋容书扯松了领带,说:“请他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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