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贺飞星第三次乘这部电梯去宋容书的办公室。

    第一次是签合同的那天,他在小余助理的邀请下去宋容书的办公室,宋容书递给他一份奢侈品牌代言的合同,说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

    第二次是昨天,他送突然犯病的宋容书回办公室吃药,宋容书在办公室内的浴室里换衣服,贺飞星隔着磨砂玻璃门看他的身体,觉得轮廓纤瘦。

    今天是第三次了,比第一次从容,比第二次紧张。

    专用电梯以一个很快的速度把他送到顶层,电梯门叮一声打开,贺飞星首先看见的是全透明的隔音会议室,宋容书坐在会议桌顶端的主位上,用金笔在一份文件材料上圈圈点点。

    早就被赶出来等人的小余助理看见他眼睛都放光,觉得自个儿的救星来了,差点就跪在地上谢主隆恩。

    昨天晚上也不知道宋容书发什么疯,大半夜的给他打电话,让他明天七点准时到楼下接人。尚且在睡梦中的小余助理迷迷糊糊地应了,等到今天早上惊醒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事儿。

    等他和司机匆匆赶去宋容书家的时候七点准时下楼的宋总已经在旋转门内等了十分钟,宋容书看一眼表,看一眼他,余祥觉得那可能是他这辈子被宋容书看的最后一眼。

    宋容书的情绪波动不大,但异常得莫名,小余助理也不知道老板怎么了,一大早上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就掉进万丈深渊。

    他顶着发自内心的笑脸把贺飞星往宋容书办公室里请,但贺飞星站在原地没动。

    贺飞星盯着玻璃房里的宋容书看,目光沉沉,像虎也像狼,让小余助理想起了野生动物园里那些虽然被圈养但仍旧野蛮凶狠的猛兽。

    他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宋容书的异常源自哪里,小余助理有些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然后说:“贺先生,宋总请您先去办公室等,会议刚开始没多久,结束还要一会儿。”

    贺飞星不搭腔也不看人,目光只落在宋容书身上,他只看宋容书,皱眉的、说话的、询问的,各种各样的宋容书。

    他的目光灼热、赤忱、紧迫逼人到宋容书无法再忽视,他抬手打断正在说话的分析师,看向会议室外的贺飞星,用眼神询问他有什么事。

    贺飞星觉得他在明知故问,他往前走了几步,离宋容书更近,看到无框眼镜下的眼睛在躲闪。

    过了很久,久到会议室内的高管都悉悉索索地转身去看来者何人,宋容书才把金笔夹在文件夹里,起身敲了敲桌面,说:“你们先讨论一下。”

    他推开玻璃门出来,让坐在秘书处里的几个小姑娘进去倒茶,又让余祥下楼买点心送进去,交代完一切,他才将目光投向贺飞星。

    在决定回国之前他想过很多人和事,他以为他会想他的父亲、祖母,想那个傻不愣登还要和他抢家产的弟弟。但当他真正踏入飞机的那一刻,他心中唯一想到的人是贺飞星。

    他想他们还会再相见吗?想他们再相见的时候他还会心有波澜吗?

    他当时想的是,不会,不是不会见面,是不会心有波澜。

    但宋容书显然不够了解自己,他自以为他对情绪的掌控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但他不知道心和大脑是不一样的。

    大脑能骗人,心不能,他也还喜欢,他也放不下。

    但他想徐徐图之,他不想冲动,不想鲁莽,他想得东西太多,多到他和贺飞星都得排在后面。

    他拉开办公室的门,对贺飞星说请进,然后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找出两个面包放在桌上:“你吃早饭了吗?”

    “没有。”贺飞星说。

    宋容书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然后他把那两个面包往前推了推,又从杯架上勾了个杯子,起身去立柜上拿咖啡。

    他往外舀咖啡豆的时候,听见贺飞星说:“我早上买了蟹粉小笼。”

    宋容书的手停了一下,两颗饱满的豆子从铁勺上掉下来,砸在他的皮鞋上,然后又往前蹦,跳进立柜底下的缝里。

    “怎么突然想起来买那个?”

    宋容书背对着他,慢吞吞地把豆子搅碎,又听他说:“怎么突然这么早出门?”

    “事多。”宋容书答得含混,他拿着已经搅碎的豆子往咖啡机走,从贺飞星身边经过的时候被拽住。

    “你这么不想见我吗?”

    宋容书脸上的表情有些仓皇,他觉得现在的贺飞星像头被抛弃在荒原上的狼,无助、恐惧、饥饿,看见一切活物都会发了猛地冲上去把对方咬死,以填自己的饥肠。

    而他是这片荒原上唯一的活物,贺飞星盯上他了,跟在他后面伺机而动,只要他一不谨慎就会被咬住脖子拖回巢穴。

    “没有。”他用力把手往外挣,贺飞星松手却很干脆,他放开宋容书,垂下眼睛看他,宋容书在他的眼里看见了很密集的血丝。

    宋容书欲盖弥彰地垂眼,匆匆走到咖啡机旁,把磨碎的咖啡豆往容器里倒:“我说了很忙,最近事情很多。”

    贺飞星看着他的背影:“你一直都很忙。”

    宋容书原本就躁乱的心绪因为这句话而变得一片狼藉,他失手错按了按钮,无措地站在原地,耳边充斥着咖啡机运转的噪音和贺飞星的呼吸。过了很久,他听见贺飞星说:“容容,不要背对我。”

    鬼使神差的,宋容书转身了,他面对贺飞星,疑惑、迷茫,不知道他为什么眼红,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哭,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他无法面对这样的贺飞星,他们都心怀鬼胎,他们都有秘密不可触碰,贺飞星的秘密叫宋容书,而宋容书的秘密刚好也叫贺飞星。

    宋容书不信命运,不信神,不信佛,他只相信他自己。他觉得这个世上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以至于到现在他才开始思考,是否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因为他不相信,所以神要给他惩罚。

    一个残酷的惩罚,不是忘记,而是永远记得。

    神洗不了他的大脑,于是就操控他的心,让他永远记得贺飞星,让他怎么也忘不掉。

    咖啡开始往下落,滴在玻璃杯里哗啦啦的响,宋容书觉得头晕、疲倦,他取下鼻梁上的眼镜,用力揉了揉被压红的鼻梁,问:“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贺飞星突然觉得宋容书其实很好摸透,因为他慌乱紧张时说话用的疑问句式都一模一样。

    “我们谈谈。”贺飞星如是说道。

    “怎么突然要谈?”宋容书垂着眼睛不敢看他,“谈什么?”

    “谈你,”贺飞星缓缓走近,“和我。”

    宋容书猝然抬头,惊惶地望着他,在接触到他目光的瞬间又别过眼睛:“怎么谈我们呢?”

    贺飞星走到他面前,像昨晚一样按住他的后脖颈,把他往前带:“把昨天没谈完的事继续谈,一直到我们谈出解决的办法为止。”

    “要是谈不了呢?”宋容书问。

    “谈不了也要谈。”贺飞星强势地回答。

    宋容书感到被威胁,他抬眼直视贺飞星的眼睛,像个终于鼓起勇气从跳台上往泳池里蹦的小孩。

    这下又轮到贺飞星心慌了,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让他无法在此刻去承载宋容书的目光,于是他伸手遮住宋容书的眼睛,仿佛某些东西只要他不看就不存在,只要他不看就不会感受到。

    宋容书被挤在贺飞星和立柜中间,呼吸因为暂时失去的视力而陡然变得急促,他感到贺飞星的呼吸靠近,两道滚烫的鼻息纠缠在一起,烫得彼此都颤抖。

    小孩从高台落进水里,耳边是不停涌动的波涛,他被蓝色的液体包裹住,在一片涌动中听见虚无的响。黑暗中亮起一道光,池水骤然变得滚烫,虚无的声音变成曲调,那是贺飞星为他写的歌。

    宋容书猛地睁开眼睛,他慌乱地想要后退,失手打翻了身后的玻璃杯。咖啡顺着桌面流下来,把他白色的衬衫染成黑褐色,他用力推开贺飞星,急促地喘息着。

    贺飞星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骤然清醒过来,嘴唇上不久前被手机砸到的地方开始发胀,胀得他隐隐作痛,酸胀痛麻一股脑地往大脑上涌。

    买完点心后就一直守在办公室外面的余祥听见动静,还以为他俩打起来了,吓得直敲门,一个劲儿喊少爷,问您没事吧,说您快开门。

    宋容书背靠着立柜,像那个骑在虎背上下不来的人一样狼狈。他的衬衫被滚烫的咖啡濡湿,贺飞星匆忙上前撩他的衣摆,要看他是否被烫伤。

    宋容书如触电般猛地后退,砰一声撞在柜角上,撞得他和贺飞星都冷静下来,只不过宋容书是疼的,贺飞星是吓的。

    趴在门上听动静的小余助理这会儿被吓得魂都快飞了,跑到秘书处就让人给他找备用钥匙,急得嗓子都冒火,一边嚷嚷快点快点,一边嘟囔完了完了。

    就在他好不容易翻出备用钥匙、抓着一圈钥匙串跑去开办公室门的时候,办公室内的贺飞星陡然把门推开,看都没看他一眼,脚下生风似的快步走了。

    小余助理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险些阵亡的鼻子,然后迅速跑进门内查看自家老板是否有事。

    宋容书坐在沙发上,上半身伏得很低,几乎压在大腿上,像个蜷缩起来的虾。他用双手托着脑袋,垂落的刘海搭在纤长的手指上,让他看上去无力又狼狈。

    他的衬衫下摆上还沾着已经干了的咖啡渍,衬衫下裸露在外的皮肤被烫得发红,像是从身体里烧出来的火。

    余祥又快又小心地走进衣帽间给他拿备用的西装,宋容书让他别忙活,余祥就蹲在茶几对面看他。

    “少爷,怎么了呀?”

    宋容书撑着膝盖站起来,用力扯掉脖子上的领带,灰领带的尾巴抽在他脸上,又疼又麻。

    “你去跟他们说,散会。”他捞起沙发上的干净衣服,颓然地往浴室里走,“让他们回去,告诉他们下次再找时间讨论,今天我不舒服。”

    

    (。手机版阅读网址:

章节目录

星星向容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笔趣阁只为原作者来福xx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53章 053,星星向容,笔趣阁并收藏星星向容最新章节 伏天记笔趣阁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