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飞星努力了很久才听明白刘姐这句话的意思,他费劲地睁大眼睛,十分缓慢地眨了两下,然后才问:“还说什么了?”
“我也不知道,哎呀,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刘姐的声音有些干哑,估计是半夜里让人给叫起来的,十有八九让这事儿折腾得够呛,“哪个缺德玩意儿大半夜的买热搜发通稿,神经病啊,让不让人休息了?真是……”
贺飞星没听清她后面骂了些什么,他盯着窗外虚空中的一点,伸手向后摸索,循着餐桌去摸椅子的位置,然后失神地坐倒在餐椅上,嘶哑道:“事情不是这样……”
“当然不是!”刘姐不耐烦地打断他,“你就算真干过这事儿它也不能是这样!我不管这事儿是真的还是假的,飞星,你听着,这事儿就算是真的咱们也得咬死了说它是假的,你这两天别上号了,相关微博我让运营发。”
“刘姐,”贺飞星闭眼按着眉心,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能查出来是谁发的吗?”
“一起发的营销号太多了,热搜刚上去,一时半会儿还查不出来,不过……”
贺飞星不停地揉着发酸的眉心,问:“什么?”
“十有八九,”刘姐咬牙,“我猜是那个姓赵的。”
贺飞星倏地睁开眼睛,深棕色的眼睛里布满了走势混乱的红血丝,他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仿佛一头彷徨许久、终于找到猎物的狼。
那双眼睛里的凶狠和锋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贺飞星垂眼看着桌上那杯喝了一半的水,很短促地笑了一声,问:“是吗?他?”
刘姐听出他语气里的轻蔑和隐怒,忙道:“飞星,飞星,弟弟啊,你先听我说,这事儿太大,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咱们,咱们现在还没弄清楚是谁干的,先别轻举妄动,行吗?我先安排让人撤热搜,之后……诶你等一下,有电话进来,我,我接个电话先,待会儿我再给你打。”
贺飞星缓慢吐出一口浑浊的气,低声说好。
他挂掉电话,没过两秒,手机又响起来,贺飞星垂眼去看,看见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宋容书。
“星哥,”电话刚接通,宋容书低哑的声音就从听筒里传出来,“这件事交给我处理。”
贺飞星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他努力想要平复心中的怒气,但却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松开紧咬着的后槽牙。他重重喘了两口粗气,问:“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
电话那边的宋容书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明显愣了一下,过了几秒才说:“余祥已经联系你的经纪人了,这件事会有人处理,我明天下午的飞机到河春,你在家等我。”
贺飞星置若罔闻,只沉声说:“容容,你该睡觉了。”
“这件事情你没法自己处理,”宋容书道,“你听我的。”
宋容书说得对,这件事贺飞星的确没法自己处理。
圈里的八卦比女明星的头发还多,各路大佬明星都乐得见别人出丑,却也最怕八卦出在自己身上。贺飞星和贺天恩这事儿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的,不管他怎么处理都会惹得一身腥。
网络上最不缺的就是键盘侠,躲在手机电脑的屏幕后面,靠着一张嘴、一把键盘就能把任何一个人批判得一无是处。贺飞星在圈子里待了这么多年,深知舆论的力量,更知道在背后推动的那只手有多可怕。
韩霞姝不过一个三线女明星,却在宋容书的一番运作下有了比一线明星还要大的“场面”,不到半个月时间,她出道至今的所有丑闻黑料都被人扒了个干干净净,就连宋印良都被推上风口浪尖,足见舆论之可怕。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再高风亮节、贞不绝俗的人,照样出淤泥而全染。
贺飞星觉得有些头晕,他的脑海中响起很细微的声音,类似于医院里的某些检测仪器,滴地响着。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停了,脑海中回荡着的是心跳监测机报警的声音,他觉得眼前发花,下意识撑住餐桌,混乱之中水杯被他扫在地上,发出砰的破碎声。
宋容书显然听见了,他拔高了声音,那一声星哥在一阵沙哑里破音,贺飞星扶着额头,把眼睛埋进阴影里,低声说:“我没事。”
“我明天下午就回来了。”宋容书急促道,“等我,好吗?”
贺飞星把头埋得更低,轻声说:“好。”
“你向我保证。”宋容书又说,“你上次也这样答应我,但你没做到。这次你得做到,你向我保证。”
贺飞星很快速地说:“我向你保证。”
“睡一觉,星哥。”宋容书安慰道,他沙哑的声音显得很性感,“睡一觉,等你醒了,洗个澡、换身衣服,我就回来了。”
贺飞星低低地应了一声。
宋容书轻轻地笑着,像哄孩子一样哄他:“睡吧,我陪你,等你睡着了我再挂电话。”
贺飞星又应了一声。
餐厅内重归寂静,贺飞星静静地坐在餐椅上,他把手机放在一边,双手支着额头,一动不动,像一尊沉默地雕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却毫无倦意,他抬起头,枕着手臂趴在餐桌上,尽量地放松身体,睁着布满血丝的、疲倦的眼睛,盯着亮起的手机屏幕出神,仿佛只要看着那个名字,宋容书就会陪伴在他的身边。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看了多久,直到电话那头的宋容书再次出声,他才从放空中回神。
宋容书声音很小,因为怕吵醒他而低得几乎变成气音:“星哥,你睡着了吗?”
贺飞星不说话,只眨了眨酸胀的眼睛,继续沉默地盯着手机屏幕。
宋容书等了很久也没听见他的回答,轻声说:“晚安。我爱你。”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挂断了电话。
手机屏幕重归黑暗,倒映着贺飞星的侧脸,他动了动被压得酸麻的手臂,却没有坐起来。
此刻,贺飞星觉得有些迷茫,他不久前才从这份迷茫中走出来,如今却觉得身后的迷雾如影随形。他不知道究竟怎样做他的父亲才能满意,贺天恩就像只贪得无厌的兽,总是想要更多,哪怕这些更多根本不是他应得的。
贺飞星太恨他了。
在贺飞星的人生中,八岁是一个转折,因为父亲在这一年抛弃了他;十八岁是一个转折,这一年他成年了,父亲终于卸下他这个重担;二十一岁也是一个转折,他在这一年里,终于看清了父亲自私自利、薄情寡义的嘴脸。
现在他二十八岁了,他这一生中的第四个转折来了,他对父亲的感情经历了由爱转为不满、转为厌恶,而如今,终于转成了恨。
他恨父亲的抛弃、恨父亲的背叛,更恨父亲的虚伪和自私,贺天恩做了太多他无法原谅的事,他不是圣人,他不可能对此无动于衷。
贺飞星在细密交织成网的恨意中沉沉睡去,在梦里,他梦见了六岁那年,父母带他去看演唱会,父亲把他扛在肩上,他变成了人群里最高的那个人。
但现在什么也不是,父亲早就不是那个会低头弯腰把他扛在肩上的父亲,他的肩膀上有了别人,早就没有了贺飞星的位置。
不知睡了多久,贺飞星被一阵仓促地电话铃声吵醒,他一个激灵,猛地坐起来,僵硬的脊椎发出一连串的喀拉声,和酸痛的肌肉一起刺激着他混沌的大脑。
他一边甩动酸痛的手臂一边接起电话,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电话那边传来张善急吼吼地声音:“星哥!我操,星哥,出事了!出大事了!”
贺飞星把手机拿远了听,屏幕离耳后被点亮,他这时候才看清打电话的人是谁。
张大嘴巴嗷嗷嚎了好一阵,听见他的星哥在电话那边说:“张警官,你能注意点形象,别说脏话吗?”
张善一抹嘴巴,急道:“星哥,你快来我所里一趟吧,琪姐,琪姐进来了!我不敢给祝阿姨说,你能不能来一趟啊?星哥,我亲哥啊,你赶紧来吧!”
贺飞星噌一声站起来,手臂上传来的酸麻感让他头皮都发麻,但他此刻已经顾不上自个儿被压着当了一宿枕头的手,皱着眉头问:“到底怎么回事?”
“电话里说不清,你还是先来一趟吧。”张善这会儿急得都要哭了,“琪姐跟人打架进来的,哎哟,你说这什么事儿啊,她这一把岁数了怎么还学小太妹打架!”
贺飞星的心猛地往下沉,他连衣服都来不及换,随手抓了个车钥匙就出门,匆匆忙忙地往十一区赶。
这会儿正好是午休结束的时候,路上车多,过个红绿灯得等上两三趟,好不容易轮到贺飞星的时候,前头的货车起步慢了,他急得连按好几声喇叭,引得旁边送儿子上学的妈妈摇下窗户骂他。
等到他一路火急火燎赶到小张警官就职的派出所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他今天也倒霉,自以为走了条人少的道,结果原本四十来分钟的路硬生生走了一个来小时。
张善站在派出所门口等他,一看见他来,哎哟一声喊他,让他走快点,人还在里边儿等着呢。
贺飞星车还没停稳就推门往下走,三两步跑上楼梯跟着张善往里进,一边走一边问到底怎么回事。
张善没他高,要跟上他的步伐得用跑的,边跑边道:“我同事去抓的人,听说是有人去棋牌室找祝阿姨,结果撞上了琪姐,琪姐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当场就跟人动手了,据说打得还挺狠的。”
“谁赢了?”贺飞星问。
“琪姐。”张善带着他拐了个弯,“那人输了,给我们所里打电话报警,说自己让人给打了。但具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没弄清楚,刚做完笔录。我同事说这事儿到底谁的错还另说,但琪姐火气太大,所里的女警又正好出任务去了,几个大老爷们也不好把她怎么样,都闹我们所长那去了。”
“被她打的那个呢?”
“也进来了,我同事搁那边儿给他上药。”
张善把情况大致说完,两人也正好到了所长办公室,贺飞星推门进去,只见祝琪坐在所长对面,所长正苦口婆心地跟她说着些什么。
听见开门声,两人都是一愣,祝琪转头看见贺飞星,原本瞪得溜圆的眼睛立马就放松下来,贺飞星看见她眼角发红,问怎么了?
办公室里的祝琪还没来得及回答,办公室外就传来另一个民警的声音:“小张,这哪位?怎么遮这么严实?”
张善转头说家属,贺飞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意外地看见了被民警搀扶前来的、被挠花了脸的、一瘸一拐的贺天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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