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贺飞星才被祝瑶急切的声音唤回了意识,他被宋容书的保镖扶到走廊边的连排座椅上坐下,腿下传来的触感明明很真实,他却觉得自己深陷泥沼,正在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名为恐惧的沼泽几乎让他窒息,紧闭着的病房门仿佛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他在这边,而宋容书在那边。

    余祥这几天充电宝不离身,抓着四个手机轮番打电话,连轴转得像是洗衣机滚筒里被甩得晕头转向的衣服,整张小脸皱巴巴的一团,越看越可怜。

    他挂了电话,把连着充电宝的手机放在一边,走到贺飞星面前蹲下,小声说:“贺先生,待会儿宋董和良总会来,您是在这里等还是先回去?”

    上一次贺飞星与宋成见面时的情形余祥历历在目,这俩人风不是风雨不是雨的,看着相处得挺好,但总有点儿剑拔弩张的意思。何况这次来的还有个宋印良,贺飞星和宋印良不对付,他生怕这俩人在医院里打起来,赶紧先来请示贺飞星。

    贺飞星一言不发地沉默着,余祥猜他的意思是要留下来。于是小余助理兀自说了声行,又转头看了看窗外已经完全黑下来的天,起身对祝瑶说:“阿姨,我让司机送您回家吧?”

    祝瑶担忧地望着贺飞星,叫了声星星,想看看自己是否能给儿子帮忙,贺飞星抬起通红的眼睛看她,低声说:“妈,您先回去吧。”

    “好。”祝瑶伸手摸了摸他杂乱的发顶,“妈妈到家了给你发信息。”

    贺飞星闷闷地应了一声,起身想送祝瑶下楼,但祝瑶在电梯门前拦住了他:“就送到这儿吧,你去门口等着,看医生怎么说。”

    她说完,笑着朝贺飞星挥了挥手,站在电梯里送她下去的余祥冲着贺飞星点头:“贺先生,您放心吧。”

    等到电梯门完全合上、在一阵轻微的失重感中下落的时候,祝瑶才提着手里的编织包试探地问余祥:“小宋……是什么病啊?”

    余祥公式化地笑着,避重就轻地说:“常见病,阿姨您放心。”

    小余助理是最近一年才来宋容书身边的,不像他爸老余助理一样知道很多事,如今尚且不清楚祝瑶对宋容书是个什么态度,更不知道祝瑶知不知道宋容书和贺飞星的事,话不敢说太多,但答得很礼貌也很正式。

    祝瑶和余祥走后,贺飞星回到病房门口,独自守在走廊里。他紧盯着那扇门,很怕下一秒那门就被人推开,医生和护士推着病床出来,又把宋容书转进icu。

    他怕极了,他不明白短短的几天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这样,人的身体太脆弱了,脆弱到经不起任何一次疾病的摧残,他还记得七年前的那个晚上,祝琪给他打电话,说他妈的病情加重了。

    当时也是如此,他周末的时候明明还去看过他妈,那个时候他妈的身体明明还很健康,但疾病的变化太让他们猝不及防,突如其来地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但更让他绝望的是,宋容书和当年祝瑶的情况并不一样,当时祝瑶要换肾,缺的只是钱,他们缺做手术的钱、缺术后护理的钱,只要有钱,当时的情况很快就能迎刃而解,但现在不是。

    他们什么也不缺,或者说人力所能及的东西他们什么也不缺,他们只缺时间、缺运气、缺宋容书的坚持。

    不可控的事情太多,而他们能做的又太少,宋容书的命似乎并不掌握在他自己的手里,他得看天的脸色。

    突然,病房的门被从里打开,贺飞星猛地站起身,看见护士匆匆跑出,他想把人叫住,问问里面的情况到底如何,但护士似乎很着急,她没顾得上看贺飞星,径直跑进了电梯。

    贺飞星又坐回座椅上,他把脸埋进掌心,这个时候才惊觉自己的掌心已经汗湿一片。他撑着膝盖,肩膀细微地颤动着,像是在哭。

    不知过了多久,余祥快步跑回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神色匆匆的宋成和宋印良,宋印良一看见他,表情立马就变了,拔高了声音问余祥:“他怎么在这儿?!”

    余祥一看宋印良这样就知道不妙,立马上前拦他,宋印良隔着余祥瞪贺飞星,叫道:“你在这儿干什么?我哥怎么样和你没关系!快滚!”

    贺飞星抬起头看他,眼瞳黑得像墨,目光沉沉,竟让宋印良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干咽了口口水,还在逞强,梗着脖子道:“我说了让你走——”

    “印良。”一直沉默的宋成终于开口,低沉的声音充满了威严,就连贺飞星都下意识放轻了呼吸,“这里是医院,声音小一点。”

    宋印良巴巴地应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比起贺飞星和宋印良,宋成显得要冷静得多,他先看了紧闭着病房门一眼,而后转头问余祥:“医生进去多久了?”

    余祥的神情很严肃,完全没有在宋容书面前时的活力,他老成得像个帮助老爷打理家族多年的管家,正色道:“已经有半个多小时了。”

    宋成的眉头倏地皱了起来,目光中竟然少有的带上了些担忧,低声重复道:“半个多小时……”

    “刚刚有个护士出去了。”贺飞星在一片死静中低声说。

    宋印良听见这句话,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厌烦和嫌恶。贺飞星对他充满敌意的目光置若未闻,只起身对宋成道:“我已经联系到了能给他做手术的医生。”

    “我听余祥说过了。”宋成说,“他什么时候能来?宋容书这样去不了国外。”

    他把话说得理所当然,带着上位者独有的傲慢,贺飞星不自觉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头去看病房门,说我也不知道。

    “联系他。”宋成如此命令道,“我儿子等不了。”

    他轻慢骄狂的语气显然让贺飞星感到不适,但贺飞星此刻已经没有了反唇相讥的精力,他无助地望着不远处的病房门,像是要把那扇紧闭着的门看出个窟窿,好通过那个窟窿去看病房里的宋容书。

    这会儿河春的天已经黑了,唐宇那边应该是清晨,就在贺飞星觉得自己可以再打一个电话的时候,刚刚跑出去的护士又匆匆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张白色的纸。

    贺飞星的心脏顿时狂跳起来。

    只见护士拿着那张纸走近,气喘吁吁地问:“谁是家属?”

    贺飞星没吭声,宋印良也觑着他爸不敢说话,只有宋成压下眉头,沉声说我是。

    护士从胸前的口袋里抽出一支中性笔:“请您签个字,患者半小时前突发性休克,现在情况很糟糕。”

    贺飞星看见通知单最上端的几个大字,只觉得两眼发黑,他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头晕、耳鸣、双腿发软,余祥一把扶住他,急道:“贺先生!”

    宋成沉着脸在病危通知书上签字,对余祥说:“联系院长。”

    “已经联系过了,宋董。”余祥把贺飞星扶到一边坐下,很严肃地说,“院长正在来的路上。”

    宋成深深吸了一口气,眉宇之间浮现出疲态,宋印良在父亲面前很收敛,一声不吭地陪着他走到贺飞星身边坐下。

    贺飞星颤抖着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几次想给唐宇打电话都按错,聚集在鼻尖上的酸意越来越多,多到酸胀、发疼,终于,一滴滚烫的眼泪掉在手机屏幕上,贺飞星紧紧闭上眼睛,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缩在长椅的角落里细微地发着抖。

    一股浓重的哀意弥漫在三人之间,他们坐在一起、彼此缄默,不约而同地望着惨白的病房门。

    那一纸病危通知书仿佛死神对宋容书的生命所下的判决,贺飞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却仍旧觉得眼前发花。他头晕目眩,耳旁仿佛有人在尖叫、在抓挠,他痛苦又悲伤,失魂落魄地靠在一边,仿佛一具失去生机的尸体。

    宋印良原还想出言嘲讽,但看见他万念俱灰的模样,又不忍开口,只坐在父亲身边看他。

    过了有一会儿,宋成突然开口说:“印良。”

    宋印良立马转头看向叫他的父亲。

    “你先回去。”宋成说。

    “爸?”宋印良觉得难以置信,他睁大了眼睛,因为过于震惊而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您说什么呢?我回去?”

    宋成看向他,眼神中蕴着他看不懂的东西:“是,回去。”

    “可是我哥还……”

    “你哥这里有我。”宋成打断他,“回去。”

    宋成一边说,一边看向跟来的保镖和余祥,余祥心领神会,走上前轻声对宋印良说:“良总,跟我走吧。”

    宋印良心中愤愤,却不敢违拗父亲,只能不甘心地瞪了贺飞星一眼,不情不愿地跟着余祥下楼。

    其他的保镖也跟着下去,走廊外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宋成靠在椅子上,看着窗外,很突兀地开口:“看来我儿子真的很喜欢你。”

    贺飞星不明白他的意思,如今被抢救的人是宋容书、等在外面的是他,怎么看都应该把这句话说成“你真的很喜欢我儿子”。他不解地看向宋成,听见他说:“这孩子是他外公养大的,从小不亲我。”

    “其实他谁都不亲,他外公死的时候也没见他掉上一滴眼泪。他在乎的大概只有他的母亲,可惜她去世的太早,早到宋容书都没能看上她一眼。”

    宋成微仰着头,看着窗外昏暗的天,似在怀念,又似在感叹:“他的母亲是一个很美的女人,温柔、能干,唯独有一点可惜。”

    贺飞星看着他,问:“什么?”

    “死得太早了。”宋成轻描淡写,“当年,她要是没有难产、晚死一点,宋容书现在就不会像个废人一样躺在床上。他的病不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是他母亲在生他的时候难产,他缺氧后肺部损伤,才变成这样的。”

    宋成说这些话的时语气平静而冷漠,仿佛在简单的叙述一个故事、一句见闻,贺飞星盯着他看,目光复杂,心中为宋容书觉得难过。

    这时,宋成突然说:“他这些年一直在查当年的事情,他觉得他母亲的死不是意外。”

    贺飞星的瞳孔猛地一缩。

    “娄贞曾经是这间医院产科的护士,我和她就是在这里认识的,宋容书顺着这条线查出了很多事情。”

    贺飞星似乎明白了他想要说什么,终于开口问:“你想说什么?”

    “他现在能查出这些东西是他的本事,至于他能不能活到找出真相的那一天,就看他自己了。”宋成淡淡道。

    他冷漠的话语让贺飞星想起不久前宋成来医院看宋容书时的情形,这个父亲冷血又薄凉,在他的身上贺飞星甚至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温度。

    他垂下眼睛,之后又抬起看向宋成,问:“对于你来说他到底算什么?”

    “儿子。”宋成如是说。

    是儿子,也只是儿子。

    除了血缘关系外一无所有,没有感情、很少交流,长久的分隔让他们之间的血脉联系都变得稀疏单薄,唯有越来越像的眉眼和气质印证着他们之间仅存的联系。

    贺飞星很想替宋容书问一问,除了儿子呢?除了这个称呼、这个身份,还有吗?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病房门就被拉开,戴着口罩的医生从里面出来,快步朝这边走来。

    他们同时站起身,听见医生说:“家属吗?病人已经暂时脱离危险了,但情况很糟糕,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刚才那种情况,这段时间请家属配合我们的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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