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话说了?莫非你已经承认,你就是凶手?”
何期还在思索,突然间眼前一花,一道银光如流星般划过。
那是一柄剑,一柄向他疾刺而来的剑。
剑在一名华服少年手中。
皇甫荻惊道:“顾公子,你这是干什么?!”
顾公子沉默着,又是反手一剑,刺向已经闪开的何期。
皇甫荻大声道:“此事疑点重重,何兄并不一定就是凶手!”
没有人附和他,就连上前劝架的人都没有。
何期又一闪,闪到书房门口,身形掠起,倒纵两丈,退到院子中心。
有风吹过,夜雾已升起。
何期那一条轻灵飘忽的身影,仿佛就是雾中的幽灵,随时都会消失不见。
“拦住他!莫让他跑了!”
混乱中不知是谁在高呼,好几个人像是得到了号令,立刻箭一般蹿出书房。
还有几个性急的,连大门都等不及走,一掌推开窗户,竟从窗子里钻了出来。
就连那个青衣小童,也已被空谷大师带在身边,两个人一同步入院子。
何期突然感觉很好笑。
他不会跑的,就算死也不会跑,倘若真不管不顾地跑掉,虽然性命可以保全,却岂非正中凶手的下怀?
何况他若真的跑远了,大家又都只顾着追他,没有人看护书房,万一凶手还在近处潜伏着,不就可以趁此机会,再次潜入里间,一把火烧毁所有证据?
无奈在场的人,竟没有一个能明白他的心思,也不知道他实在是无辜的。
何期叹了口气,忍不住要说话了。
就在这时,他发现还有两个人,一直站在书房门口的台阶上,没有下来。
左边那人,是被空谷大师点过名的燕回燕公子,站在右边的,却是皇甫荻。
皇甫荻望着他,眉目间满是担忧。
何期只看了两眼,就马上转过头,没有再看下去,因为顾公子的剑,又一次缠上了他。
顾公子是不是和赵老英雄的关系不错?他无故出剑,莫非是想为他报仇?
还是说,他想在众人面前逞能,显一显自家剑术的威风?
若是他想借这一场比拼,试出何期的武功来历,那何期只能说,他想错了。
旁观的人群,已经在二人周围聚起一个圈子,人数还在不断增多。
那些后面赶来看热闹的人,究竟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
明明接到请帖的十三个人,一直都在书房里,根本没有一个人中途离开,也根本没有听到过发出联络讯号的声响。
难道他们在来书房前,就已吩咐过手下?万一他们久久不归,其余人都必须赶来这里查探一二?
这未免也太不合情理。
何期顾不得再想下去,顾公子刺出的剑,一剑比一剑快,一剑比一剑急。
他一连刺出了七八剑,始终没有伤到何期,原本铁青的脸,已变得通红,看样子竟似要和何期拼命。
何期却一点也不想和顾公子拼命,他一向很惜命。
他不但珍惜自己的命,更珍惜别人的命。
直到现在,他的剑仍在鞘中,没有□□。
围观的人看上去已经过百,但还是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何期用的武功,到底学自什么门派。
哪怕顾公子一开始的激动是假装出来的,为的不过是在众人面前逞能显威风,现在他也已经激动得几乎疯狂。
“你为什么不拔剑?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何期苦笑。
他若真的拔剑,真的使出剑圣门下传承的剑法,今天的事,就绝对不能再用“顾公子替赵老英雄报仇出气”这样的话简单了结。
他身上的嫌疑还未洗清,如果现在暴露身份,江湖人会怎么看待剑圣门下,怎么看待解语宫?
何期听皇甫荻说过,解语宫小宫主,他名义上的师弟,也在赶来祝寿的宾客中,据说今天早上就到了,就住在距离前院最偏远的一处院子里。
他还听说,解语宫的人向来喜欢独来独往,最不耐烦客套交际,所以尽管弦月城和解语宫一直有来往,交情也远胜其他门派,皇甫荻却没有抽空去见小宫主的打算。
何期现在只希望,这一圈围观的人群里,没有解语宫的人,更没有他师弟。
他只要再耗得久些,耗得顾公子大发脾气,露出破绽,就可以从容动手,用一招最基础最普通的手法,打落顾公子手上的剑。
“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何期忽然听见,有人在曼声吟哦着一首诗。
是谁在吟诗?
顾公子咬着牙,眼睛简直快要瞪出眶去,手上剑招准头尽失,哪还有心情吟诗?
院子里的看客,已聚成黑压压的一片,倘若那人躲在人群中,何期仅凭匆匆一瞥,又哪里能马上分辨出来,到底是谁在吟诗?
究竟是哪位仁兄这样有闲情,眼看两个人快要以命相搏,竟还能吟出一首诗仙李白关于隐居生活的七言绝句?
赵府虽在孤山脚下、梅花林中,却绝非什么适宜隐居之地,这些天来访的客人名单,几乎已比半个杭州城里的住户还要多。
这人为什么不吟别的诗,偏偏要吟这一首《山中问答》?
何期当年懵懂学语时,就常听父亲吟诵这首诗,他知道这是父亲很喜欢的一首诗,也是蕴含剑理的一首诗。
李白不但写得一手好诗,还爱喝酒,更时常仗剑远游。
很多人都说,李白不但是个诗人,是个酒徒,还是个剑客。
何期不知道李白的剑术到底厉不厉害,能不能达到他诗中所说“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但他知道自己师祖,也就是他的干爷爷,一代剑圣辞醉老人,剑术已然到达了常人力不能及的巅峰境界。
然而辞醉老人自夸平生三大本事,排在第一的是酒,第二是诗,第三才是剑。
何期虽然没有见过干爷爷,但从父亲的转述中也能知道,辞醉老人神交诗仙已久,日常所吟的诗,多是李白诗。
至于一些自创的武功招式,辞醉老人更是直接用李白诗句题的名。
所以当何峤娶妻生子,给何期取名时,自然而然就想到《山中问答》,想到辞醉老人平生所愿,想到一个“栖”字。
等何期学会写自己名字的时候,也自然而然学会了写这首诗。
这人现在大声吟诵这首诗,到底又是一个“巧合”,还是故意?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首诗对于何期来说,意义非凡?
何期一咬牙,不再闪避。
他已改变主意,不去打落顾公子的剑,而是装作疏忽大意的样子,好用自己的左肩,去迎顾公子的剑锋。
倘若那个吟诗人真看出了什么,才故意吟的这首诗,他就绝对不能让对方再从自己身上发现新的问题。
他绝不愿意让解语宫的人因为他的缘故,又要再一次被人中伤诋毁,说剑圣门下的弟子,杀了“只手回天”赵南烛。
可惜,何期并没有如愿。
剑锋还没刺到他的左肩,只听得“叮”的一声,顾公子的剑已落地。
何期怔住。
“是谁阻我?出来!”
顾公子咬着牙,左手握着右手腕,怒目看向场外,像是要找什么人。
他的右手虎口已然崩裂。
“大庭广众之下,竟用暗器伤人,难道凶手的同伙,也是这样见不得光的吗?”
“你说谁是凶手?”
夜雾迷蒙,这人就站在雾里。
明明是灯笼也照不透的浓雾,他从雾里走出来时,却仿佛浑身都在发光,在幽深黑暗的院子里,这人简直就像是个从天上落入凡间的仙子。
他穿着一身如雪的白衣,内里却偏偏衬了件大红中衣,颜色比顾公子右手虎口流着的血还要艳,还要红。
众人的目光,瞬息间已完全投到他身上。
“他就是……啊!”
顾公子才说出三个字,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呼。
他不但手上流着血,现在连鼻子和嘴巴都已在流血。
鲜血滴滴答答往下淌,却有几粒小石子随着顾公子的惨呼从他脸上滚落,比鲜血还要快地掉在地上。
“几粒小石子都看不出来,还好意思说是什么‘暗器’,说我是凶手的同伙?”
白衣人笑了笑,道:“就凭你这两手三脚猫的功夫,斗来斗去,连他的剑也没斗出鞘,连我的小石子也避不开,如果说这样的本事就能叫‘凶手’,那岂非我们这里人人都可以当一回凶手?”
顾公子现在非但已说不出话,连气都快要哼不出,他跺了跺脚,头也不回地冲出人群,离开了院子。
那柄佩剑仍然躺在地上,并没有被他捡起带走,原本闪烁的银光,已变得黯淡,刃身上那一处新增的凹洞里,还残存着一点碎屑,似乎就是让白衣人用石子打出来的,
白衣人仍在笑,笑得好像还很开心:“让各位见笑了。在下云逢,来自琼玉谷,解语宫。”
他这话一出,很多人的脸色就变了。
“解语宫?”
“剑圣门下!”
“听说解语宫主好大手笔,不但派了她儿子来给赵老英雄贺寿,带的寿礼整整装满了三大车。”
“他莫非就是……”
“若不是他已开口说话,怎么看也不像是女扮男装的,我还真以为解语宫小宫主是个大姑娘!”
“他为什么要阻止顾公子出剑?”
众人议论声中,云逢已走近空谷大师,恭敬行礼道:“家母已有多年不在江湖走动,晚辈也一向很少出远门,今晚还是第一回见到这么多的武林同道,难免礼数不周。如有冒犯之处,还请各位前辈多多包涵。”
他不但用暗器的手法很高明,眼力也不错,知道在场上百人中,谁才是真正能掌控局面的尊长。
“方才我用石子阻拦,不让那位公子继续比剑,本也是一番好意。我看他也已有些疲累,剑招根本不成章法,却还要为了面子强撑,若再勉强斗下去,反而不美。不如我来替他斗一回剑,权当是给各位赔罪。”
他顿了顿,又道:“晚辈对人全无恶意,可毕竟还是年少冲动,出手急躁,让那位公子见了血,这已算是做错了事。还请大师给晚辈一个面子,让我试一试这人的武功,也好求得各位原谅。”
空谷大师道:“这……”
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云逢的态度虽然谦恭有礼,脸上笑容也平和亲切,但言辞中仍挥不去一股与生俱来的傲气。
他明明是来赔礼道歉的,明明也和其他人一样是来贺寿的宾客,现在站在这里,却像是一个主人,在和新来的客人解释,他的一切行为都有正当的理由,大家用不着惊讶,更不必奇怪。
云逢又笑了笑,忽然间足尖轻点,身子仿若风中的柳枝,腰一转,已掠入圈子中心。
他竟连等空谷大师开口答应的一点耐心都没有。
或许他心中早已认定,空谷大师一定会同意的,只要是在场的人,无论是谁,都会同意的。
因为他是云逢,是解语宫小宫主,当今世上唯一的剑圣门下亲传弟子,试问又有谁,会不想看他在人前展露武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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