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何期,是威武镖局的镖师,这次专程向总镖头请了假,来杭州给赵老英雄祝寿。路上偶然遇到皇甫兄,彼此投缘,所以一路同行至今。”
“镖师?”
“威武镖局?没听说过。”
“你和赵老英雄有什么关系?他找皇甫荻谈事,你又不是他的手下,为什么却要跟着来?”
“帖子上难道有你的名字?”
皇甫荻道:“赵老英雄的请帖上,只写了我一个人的名字。我想着何兄既然有事求见赵老英雄,不如干脆把他也带上。他虽然没有开口请我帮忙,但这个忙我一定会帮,不然我们还算什么朋友?”
他叹了口气,缓缓道:“可万没想到……”
他没有再说下去。
何期道:“先父生前曾经受过赵老英雄的大恩。当年他老人家遇上剪径强盗,经商货物全被劫走,幸得赵老英雄路过,除去赠送金银,又留下一枚玉佩,说危急时可以典当变卖,用来救命。”
不过短短几句话,他却说得很慢,很艰难,仿佛是在撕开已结痂很久的陈年伤疤,给大家展示,里面除了血和肉,并没有藏着别的什么东西。
“先父临终时,才把这件事告诉我。他一直珍藏着赵老英雄的玉佩,没有动过一次典当变卖的念头。他要我做的,不过是找个合适的机会,求见赵老英雄,将这枚玉佩还回去,当面感谢他的恩情。”
他的表情已变得很严肃:“我便是为这事来的。”
空谷大师道:“阿弥陀佛,看来何施主是一位孝子。”
何期沉声道:“不敢当。这是先父的遗愿,做儿子的自然要完成。可我身为一介镖师,日常只做些押镖运货的活计,很少与江湖同道有来往,和各大门派也没有什么关系,若在平时登门拜访,只怕等上一年,也难见到赵老英雄。”
他说话的声音比神情还要沉重。
“再不趁他老人家举办六十大寿宴席的正日子来试试运气,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皇甫荻也道:“早在途中,何兄已经向我说明,他单人独骑赶来给赵老英雄拜寿,就是为了这件事。”
众人脸色稍缓,却又开始小声议论。
“这也只是何期的一面之词。”
“除了何期和赵老英雄,就再没有别人知道当年他们的交往经过?”
“毕竟赵老英雄交友似孟尝,他老人家交过多少朋友,他自己都忘了。别人就更不可能知道。”
“我们没有办法查清楚,何期父亲当年到底有没有过这段不寻常的经历,也不好直接去翻何期的包裹。”
“就算翻开他的包裹,找到那枚玉佩,也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不如再问一问这位小兄弟,或许他还有些事情没来得及说。”
“小兄弟,凶手大概是什么时候对你们下手的,你还有印象吗?”
青衣小童看了看桌上的计时钟,沉思着道:“大概是申时……申时二刻。”
“皇甫兄,你们当时在干什么?可有其他人证明?”
皇甫荻道:“我在吃饭,和手下弟兄一起。”
何期也道:“我在吃饭。”
然后他就闭上了嘴。
何期住的是单间,饭菜是赵府下人送进来的,送完就走了。
直到皇甫荻来找他之前,在这段吃饭的时间里,没有其他人能证明,何期究竟有没有离开过他的住处。
皇甫荻和何期一样,住的单间,但他就算当时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屋里吃饭,也完全可以说身边有人陪着,甚至有十几个人陪着。
因为他是带着手下一起来的,每一个手下都忠心耿耿,从来不敢不听他的命令。
在这一点上,皇甫荻就算说了谎,也完全不必担心会被人揭穿。
何期却没办法继续说谎。
他在赵府中根本人生地不熟,除了皇甫荻和他的手下,其余一个人也不认识。
他如果敢说谎,说有人在陪着自己吃饭,一旦被查出来,身为凶手的嫌疑就只会增加,不会减少。
不过,哪怕他没有说谎,身为凶手的嫌疑也一样只会增加,不会减少。
因为青衣小童已经亲口指认,他就是凶手。
除非他能找出新的证据,证明青衣小童说的真是谎话,或者真是认错了人。
恍惚间,何期又想起了父亲。
父亲当年在明宵峰上,会不会也曾遭遇过像他现在这样的处境?
作为杀死赵南烛的凶手,何期虽不至于当上“武林公敌”,但也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个迷局,可比在黄山遇到皇甫荻时做的局,要复杂得多,也凶险得多。
邀请众人在书房会面的请帖,特意错开的时间,无头尸体,青衣小童,血衣会……
这一连串的“巧合”,一连串的谜题,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联系?
何期在思索。
这个迷局的开端,应该是那张把十三个人聚集到一起的请帖。
那张请帖的执笔人,大家都已确信是赵南烛亲笔所写,何期却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请帖有可能真是赵南烛写的,也有可能是凶手代写的。
何期并不擅长模仿他人笔迹,但他知道,江湖中一定不缺擅长此道的专家。
如果请帖是赵南烛写的,他需要请这十三位同道过来一起商讨的事,说不定就是关于凶手的大事。
不然凶手为什么会选在众人赶来之前的间隙下手?是不是怕赵南烛知道了什么密辛,所以要先下手为强,好让死者永远闭嘴?
凶手选择割下赵南烛的头,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是一种无声的威慑。
这种威慑,远比留下一具完整尸体要来得吓人,来得恐怖。
可凶手为什么要大费周折,又要割下赵南烛的头,又要留住青衣小童的性命,来威慑后到的众人?
他本可以一剑刺死赵南烛,再覆上血衣会的血衣,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悄悄离开书房。
只要他的剑足够快,赵南烛连一声惨叫都不会出口。
血衣会的血衣,岂非就已经是一种强大的威慑?
难道凶手割下赵南烛的头,留住青衣小童的性命,不过是为了遮掩他真正要达到的目的,而故意使的花招?
他真正要达到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请帖是凶手代写的,他要达到的目的反倒很容易看出来。
他特意召集人来书房,特意请公孙不飞过来,岂非就是要保住青衣小童不死,好让他指认“凶手”?
毕竟公孙不飞是赵南烛的朋友,却不是在场其他任何人的朋友,他这个人脾气古怪,一开口就容易得罪人,江湖中敬重他医术的人不计其数,能称得上朋友的却根本没几个。
赵南烛倘若真把公孙不飞当成朋友,就不应该让他和别的朋友一起来书房。
除非赵府中真出了什么火烧眉毛的大事……
赵南烛的死,难道还算不上是一件大事?
至于青衣小童,这个迷局中的重要人物,出现的时机实在是太巧,也实在是太妙,如果何期不是在这种情况下和他认识,说不定真要拍拍他的头,夸他一声“好小子”。
他虽然还是个小孩子,但处理事情的能力却已胜过很多大人。
不过,为什么青衣小童指认的“凶手”,不是其他人,偏偏是何期?
在皇甫荻和空谷大师等人刚才谈话的基础上,何期已整理出一点头绪。
皇甫荻说过,青衣小童的证词有三种可能:
一,青衣小童在说谎;
二,凶手和何期容貌、身形相似,造成误会;
三,有人故意易容成何期作案。
根据这三种可能,可进一步推断出三种作案目的:
一,凶手身为血衣会手下,单纯寻仇,但说不准是新结下的私仇,还是多年后的复仇;
二,凶手身为血衣会手下,栽赃嫁祸,搅乱江湖,引诱各大门派自相残杀;
三,凶手故意冒充血衣会作案,一石二鸟,浑水摸鱼,性质恶劣至极。
或许凶手还有第四种作案目的,连皇甫荻也想不到的作案目的。
血衣会一开始的易容对象,本就不是何期,而是另一个长得和他相似的人。
他们要假扮的人,说不定就是何峤。
“你的一双眼睛随了我,可脸形轮廓却越长越像你父亲,只不过年纪尚小,身量不足……倘若我能再多活几年,亲眼见到你长大成人,那该多好……”
这是何期母亲临终前的感叹,他一直记在心里,没有忘记。
青衣小童一口咬定何期是“凶手”,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
不然他为什么不说凶手是皇甫荻?
无论是凶手故意栽赃嫁祸,还是青衣小童故意说谎骗人,对于“凶手”的人选,他们都应该优先选择皇甫荻。
皇甫荻身为叶别枝的得力亲信,又是弦月城“十二月相”的领袖,让他当“凶手”,说不定江湖会乱得更快。
哪怕他们误会何期是皇甫荻的手下,也不应该绕过皇甫荻,只说何期。
但现在距离“明宵峰一役”,已经足足过去二十年,何峤却一直下落不明,大家早就当他死了,死在明宵峰上。
他们假扮何峤去杀赵南烛,又有什么用?
新一辈的年轻人根本没见过他,不认识他,昔年结识的老友也大多已不在人世。
活着的人连“明宵峰一役”这五个字都不愿说出口,又怎会乐意提起他?
而且今晚刺伤青衣小童的凶器,是一柄短刀,不是匕首,也不是剑。
谁都知道何峤是剑圣弟子,剑圣弟子是从来不用刀的。
会不会从一开始,这个迷局就没有所谓的“凶手”,一切经过都是青衣小童捏造的?
他会不会才是真正的凶手?
他能活下来,真是一个侥幸的意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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