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凶手是何期?
皇甫荻皱眉道:“小兄弟,在你指认凶手之前,不妨先和我们说一说,你为什么在左胸中刀后,还能活这么久?”
青衣小童怔了怔,忽然叫道:“大师,大师救我!”
他猛地跳下椅子,不过一晃眼,就已躲到空谷大师身后,身姿居然还很轻巧,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重伤垂死的人。
青衣小童的确有点武功底子,皇甫荻的药也的确真能救命,可无论如何,他的恢复速度未免太过神奇,看上去简直像是个不老不死的妖怪。
何期实在没有见过,世上竟然有人在心脏被刺穿之后,伤口刚刚止血,就马上能跑能跳,似乎只不过是小手指被刀划破了而已。
但他只略略一怔,就已回过神。
因为这个小孩子虽然能跑能跳,一身武功却实在不怎么高明,倘若皇甫荻或者空谷大师想捉人,只要随便一伸手,就能像捉小鸡一样,马上把他捉住。
“大师,我们今天早上还在这里见过面,您难道忘了?当时主人邀您手谈,您还赢了他半粒子。”
空谷大师慢慢地点了点头。
“各位前辈大侠也不必惊慌,我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人,只不过天生心脏位置和别人相反,长在右胸膛里,又侥幸得到这位大哥哥帮助,及时吃下救命药,止住了血,这才活到现在。”
或许真是在赵南烛身边呆得久了,又是专在书房伺候笔墨的,这个小孩子口齿十分伶俐,非但不怕生,说话时全然没有一般下仆的谦卑恭顺,还对皇甫荻笑了笑。
“如果各位前辈大侠还不相信,就请过来在我右胸膛处按一按。倘若有人手劲重了,把我一掌打死,那也是我运气不好,怪不得谁。”
众人怔住。
青衣小童这话实在刁钻得很,他就算不是个妖怪,和同龄的小孩子比起来,也已显得很不一般。
空谷大师道:“皇甫施主,你刚才喂他药时,没有检查他的伤势么?”
皇甫荻摇摇头,道:“我担心他身上还有其他伤情隐患,所以只喂了药,就把他放到椅子上,并没有仔细检查,更不敢碰别的地方。”
空谷大师叹了口气,道:“公孙大夫,孟长老,燕施主,你们请过来。”
他点的三个人,分别是江湖中的名医“三绝圣手”公孙不飞,丐帮八袋长老孟天祥,以及长安李家李大小姐的夫婿燕回。
他们三个人并不是来人中名头最大的,却都有一手治病救人的本事。
当然,孟天祥和燕回的医术,远远比不上公孙不飞。
他们三个人也很清楚,空谷大师叫上自己,并不是为了比较医术高低,只不过是在众人面前做个实证,证明他们三个人彼此毫无瓜葛,这件事也纯属偶然,无论真相如何,都不存在弄虚作假的可能。
三个人很快就已检查完毕。
事实就像青衣小童说的一样,他终究还是个人,不是妖怪,也没有玩什么鬼把戏和障眼法。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皇甫荻忽然道:“你刚才一直没出声,又闭着眼,是不是……”
青衣小童道:“我刚才如果出了声,岂不是要引起凶手注意,好趁你不留心的时候,再给我补一刀?”
这个青衣小童不但机灵,而且很懂得观察,皇甫荻给他药的时候,他双眼还闭着,却已能从声音中听出两个人的区别。
所以他很确定,是皇甫荻给了他药,不是别人,对皇甫荻的态度,也不像对别人那样拘谨。
皇甫荻沉声道:“可何兄是和我一起来的。收到请帖后,我们因为不熟悉路,在府中来回绕了很久,期间他根本没有离开过我一步,更不可能去杀人。”
青衣小童往空谷大师身后缩了缩,梗着脖子道:“我……我看得很清楚,就是他。”
众人大哗。
皇甫荻急道:“各位,我想其中一定有误会,或许这位小兄弟当时并没有看清凶手真容,醒来后又受惊过度,看到个身量相似的人,就误以为是……”
青衣小童大声抢着道:“不,就是这人,鬼鬼祟祟来找主人谈话,还把门窗全关了。我当时正在茶室准备吃食,忽然听到外间传来一声惨叫……”
他咬了咬嘴唇,继续道:“我慌慌张张跑出来一看,就看到这人……这人一手拿刀,一手提着主人的头,正冲我笑。那时我只有一个念头,跑,跑得越快越好。谁知我刚转过身,左胸口突然一阵剧痛,我眼前一黑……”
他说不下去了。
那柄短刀还插在他胸膛里,没有□□。
精光闪烁的一截刀尖,正随着他的呼吸,在左胸前起伏不定。
这道伤口虽不致命,但如果没有做好安全措施,就想直接把刀□□,却很容易要人的命,就算是有十个公孙不飞在场,也很难把他救下来。
空谷大师念了句佛号,脸色已变得很沉重。
公孙不飞身形一动,双手如拈花摘叶,眨眼之间,已往青衣小童的嘴里塞了粒药丸,又在他头颈胸腹处各刺下十余根银针,两条手臂也用纱布扎住,扎得很紧,打的却是容易解开的活结。
青衣小童总算不再喘息,脸上也渐渐有了点血色。
众人的目光几乎都已停在公孙不飞那一双巧手上。
能在现场观摩公孙大夫救人的机会,近年来已经越来越少,毕竟他年事已高,又收了不少徒弟,一般求上门的伤者,根本用不着他出手。
皇甫荻却仍在看着青衣小童:“按这位小兄弟说的,凶手既有时间割下赵老英雄的头,为什么竟不过来再补一刀,也把他的头割了带走?”
他沉吟着道:“我听说,但凡血衣会做下的案子,无论男女老少,尸体上总会覆着一件血衣。这是他们的规矩,也是独有的标记,从来没有人敢假冒的。赵老英雄的身上,的确覆着一件血衣,可这位小兄弟的身上,却没有。”
众人一怔。
皇甫荻道:“而且血衣会杀人行凶,一向谨慎小心,大家都说,只有死者才算真正见过他们的容貌。这十几年来,你们难道听说过,有哪个侥幸偷生的当事人,能准确描述出血衣会成员的样子?”
空谷大师道:“或许是凶手意外被南烛兄请来的一名高手发现了,只顾着逃跑,所以没有来得及再动手?”
皇甫荻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名高手现在又在哪里?他就算追不到凶手,此刻也已应该回来,和我们大家说清楚,他刚进门就发现了凶手,赵老英雄不是他杀的。”
他慢慢接着道:“高手去追凶手的根本目的,是要找到凶手,回来结案,并不是就地把凶手杀死。他若真做了,反而很容易被误会成凶手。但凶手可没这个顾虑,倘若追得太急,他说不定就会反过来和高手拼命。”
空谷大师目光闪动,道:“你是说……”
皇甫荻道:“不错,这就和凶手当初要逃跑的意图相违,更和血衣会的一贯行事作风相违。”
他接着道:“凶手既然没打算放过这位小兄弟,自然也不会放过第二个目击证人。可他如果要杀高手,为什么非得先逃开?为什么不直接在书房里把高手也杀死?”
众人陷入沉思。
皇甫荻又道:“就算凶手是虚晃一枪,假装败退,引诱高手出去,好展开击杀,让对方无法再回来报信,可他自己却是随时可以回来的。”
孟天祥忽然道:“据说血衣会计划一向缜密,每一个细节步骤都要考虑周全,也很懂得清理现场,就连天下第一名捕亲临,还是照样找不到半点有用的线索。为什么偏偏今天这场凶案,自相矛盾的疑点这样多?”
空谷大师迟疑道:“难道说,凶手真是故意留下小童的性命?”
皇甫荻道:“这事实在是有些蹊跷,如果不是这位小兄弟在说谎,也不是有人在假冒血衣会作案……说不定血衣会这次行动,是要告诫武林同道,他们不但要杀人,还要栽赃嫁祸,搅乱整个江湖。”
众人又一怔。
皇甫荻道:“凶手或许真与何兄长得相似,又或许……想易容成他作案,再故意留下这位小兄弟当证人,好嫁祸我们弦月城。”
他笑了笑,道:“但凶手却不知道,这位何兄并不是我的手下,而是我在来时路上结识的朋友,我们只不过是同住一个院子。”
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向何期。
孟天祥道:“这位朋友,恕我直言,你实在很面生。我在江湖中闯荡近二十年,和白道上大小门派基本都有来往,却一直没见过你。”
何期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本以为赵老英雄的死只是意外,他和皇甫荻,还有拿到请帖来书房的其他人,都是意外闯入这个迷局的无辜宾客。
但现在他已经明白,别人可以是意外,只有他不是。
这个迷局,简直就是有心人专门给他量身打造的。
天底下的事,多多少少总会有巧合,可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凑齐一连串的巧合,这件事就不太可能只说是“巧合”了。
何期感觉自己就像是在狂风暴雨里独行的一条小船,已经被怀疑的力量推到风口浪尖,他若再不开口说上两句话,在场十三个人就能立刻把船翻覆凿沉。
这些人当中,也包括皇甫荻。
何期并没有埋怨皇甫荻。
刚开始发觉不对劲的时候,皇甫荻也曾经维护过他,当他是自己真正的朋友。
然而一旦事情牵扯到弦月城,牵扯到武林局势时,皇甫荻再如何想交他这个朋友,也只能选择把他推出去,接受众人的会审。
何期相信,就算他真是皇甫荻的手下,为了弦月城的安危,为了自证清白,皇甫荻也一样会把他推出去的。
他要想活命,就只能努力和这些陌生人解释,解释自己的身世来历,解释自己不是凶手。
可他偏偏又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不能说他是剑圣门下,是何峤的儿子。
他只能说谎。
十九年来不断翻新修补的谎话,说得他自己都已几乎相信是真的。
不过谎话毕竟还是谎话,无论说多少次,也不会变成真的。
而且往往谎话说得越多,就越容易被人看出破绽。
但到了现在,哪怕是被人看出破绽的谎话,也总比不说话要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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