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这个城市的中央茫然四顾。

    此时已是傍晚,靠在西单的某条街边的护栏上,人潮汹涌,我漠然地看着那些人从我身边经过。

    我用了一整天的时间,从城东到城西,再从城西到城东,再次回到他的户籍地址,一无所获。

    他的老房早已拆迁,新房出租,从中介得到现住地址,只是他们家的远方亲戚,已经多年不来往,只认识他父母,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甚至有顾云飞这个人都不知道。

    是的,如果他想和姐姐分开,肯定会知道我会来找他,那他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不让我找到。

    一整包烟抽完,冻得手指僵硬,我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办。

    闻绯给我打电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也在电话那头沉默。

    最后只告诉我姐姐目前状态还算稳定,让我不用担心。

    “辛苦你了。”我低声说。

    “你注意安全。”她沉默了一会儿,像她这么聪明,知道我目前没有什么结果,不然早就跟她说了。

    我挂了电话,感到自己是那么无助。

    此刻我似乎能感受到飞哥被迫承担车贷时的心情。

    他是不是也是这么无助,孤立无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帮助他。

    他可能还会想到他的父母,或许他的父母能帮他一把。

    但是我的身后,没有人。

    只有这个世界满满的嘲笑。

    今天只是大年初六,街上的人们还在享受假期的尾声。

    他们欢笑,他们快乐,他们和家人朋友,被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善意围绕。

    而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找一个失去任何信息的人。

    冻得没有办法呼吸,明天再说吧。

    闻绯给我转了两万,让我住好点的酒店,实在觉得没有必要,就找了个汉庭入住。

    房间是标间,有两张床,一股陌生人的气味和烟草的味道,暖气开得很热,对我来说实在有些受不了。

    洗把脸准备躺下,敲门声响了起来。

    “您好先生,需要服务吗?”我打开门,有个女生站在我面前,无袖短旗袍,黄色高跟鞋。

    比我高一个头,眉眼细长。

    “你……”我疑惑道。

    “您需要服务吗?”她始终带着微笑,看起来甜美精致。

    “我们今天见过面的。”我微笑回答她。

    她盯着我看了很久,然后原来是你的表情出现在她的脸上。

    “这么巧啊!”她优雅的捂住嘴笑道。

    她就是火车上那个南京女孩。

    她说她要先去工作,等会儿来找我,两个小时后,她再次敲响我的房门。

    “其实我不是南京的。”她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我无法忍住不去看她的腿。

    “可我记得你上车时说的南京话。”我问。

    “这是地方口音啊,只要是江苏的都差不多。”她似乎说的很有道理,“你想我是哪儿的,我就是哪儿的。”她笑起来,她总喜欢用手指捂笑,因为她的两颗门牙异于其他牙齿显得特别长,像兔子。

    “现在人的喜好这么复古么,喜欢旗袍。”我递给她一根烟。

    “有调查证明,在情趣内衣里,旗袍在北京的销量可是第一的。”她拉拉旗袍的下摆,但并无法挡住她好看的腿。

    “怎么想到北京来工作?”

    “我说躲债来的,你信不信?”她微微凑到我面前,神秘的问我。

    “那你得告诉我欠了多少。”我坐在床边,往后靠靠。

    我知道她不会跟我说实话。

    “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她带着坏笑躺回椅子,直接扯开话题:“你多大了?”

    “二十二,哦不对,前几天刚过完生日,二十三。”

    “呵,这么小,叫姐姐。”她得意的看着我。

    “你也不大啊。”我看着她的胸口。

    “我见识比你多啊!”她瞪了我一眼。人家说过单眼皮的人是做不了瞪眼的,所以,我看到她眼睛只是稍稍的变大了一点点,“来北京玩?”

    “找人。”想到此,我一阵焦虑。

    “找到了吗?”

    “没有。”

    “找人干嘛?”

    “挺长的故事,你不会想知道的。”我苦笑。

    “反正也没事儿,跟我说说呗。”她站起身拉住我的手,“走,陪姐姐喝酒去,边喝边聊。”

    “不了吧,不然一会儿你喝醉了,我不知道把你往哪儿送。”我有些不情愿,本就心情不好。

    “哟嗬,你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她还来劲了,“一会儿不知道谁送谁呢!大不了就睡你房呗。”

    “那……”我有些尴尬。

    “能把我喝倒了我认栽,行不!”她一拍我肩膀。

    走出酒店,她披上那件咖啡色的短外套,我问她腿冷不冷。

    “快跑起来吧,有这问我的时间早到了!”她穿着高跟鞋蹦蹦跳跳,像一只咖啡色的小兔子。

    她让我叫她小月。

    “蔡语诺。”我拿酒瓶跟她碰了碰,算是致意。

    “来跟我说说吧,你为什么来这儿。”

    我把姐姐怀孕的事,飞哥的事,以及我来北京的缘由告诉了她。

    她看看我,时而看看手上的酒瓶,一直没有说话。

    当我说完,她依然保持安静,看向台上。舞台上,外国黑人女歌手唱着一首很老的中文歌曲,顾客寥寥,她像是专门唱给我们听的,我甚至不需要用很大的声音去跟小月说话。

    “你看见我们来时经过的那个大学吗?”她突然问我。

    “嗯?那个,北京舞蹈学院?”我问。

    她看着手中的酒瓶,点点头。

    “很多年前,有个女孩子考上了北舞,她的父亲是个学者,文人,非常反对他的女儿去学舞蹈,觉得女孩学舞蹈在别人面前扭来扭去很丢人,最后甚至闹到,如果她去北京,就跟她断绝父女关系的地步。但女孩很执拗,硬是顶着父亲的责骂,还是来北京上学,女孩的母亲在暗地里偷偷资助女儿,她学习优秀,自己也努力打工挣钱,就当她即将毕业的时候,她遇到了一个男生,他比女孩小,但帅气,高大,阳光温柔,他追求女孩,女孩很快就沦陷,没有多久就发现自己怀孕。她把这件事告诉她的男友时,他说他会负责的。当她向男生提出领结婚证,她的男友依然顶着那张帅气阳光的脸说,开什么玩笑,我还在上学呢。而她在自己的出租房里,顶着三个月的身孕为生计发愁。有一天她开门看见了自己的父亲。她的父亲嘴上说的是断绝关系,但毕竟是自己的女儿,思念如洪水,终于老两口来北京看女儿,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的女儿已经未婚先孕。老人受不了打击,脑梗瘫痪,从此再也下不了床。”她说着,眼泪默默流了下来。

    “那……她肯定没有和那个男生在一起。”我喝了一口酒,说道。

    “那你就猜错了,他们俩在一起了,但很快就分手,这个男生,根本没有上进心,一心只想玩乐,当女孩回家看到那个男生的怀里睡着两个陌生女孩的时候,她就崩溃了。别说孩子,她连自己的命都不想要。”她用中指抹去脸上的泪水,潇洒地一弹,继续说。

    “那孩子呢。”我问。

    “我怎么知道?我瞎编的呀!”她笑了起来,笑得那么灿烂,用力擦拭眼角的泪水,都没有想到去挡住自己的牙齿。

    “我只是想告诉你,众生皆苦,你的痛苦不算什么。这个世界上比你痛苦的人数不胜数。”她一脸淡然的笑。

    “众生皆苦。”我重复,第一次听到。

    “珍爱生命,远离男人,”她认真地说道,“要是你是个女孩子,我就会好好教你怎么分辨渣男。”

    “可我是个男的。”

    “那就避免做渣男呗。”她举起酒瓶,我们的瓶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酒过三巡,我看着趴在桌上烂醉如泥的她。

    “我说算了吧,你就是不信。”给她披上外套,扶出酒吧。

    她或许被冻得稍微清醒了一些,嘴里胡乱说些什么,问她却没理我,走在街上,路人报以奇特的眼神。

    她在满是风雪的路边呕吐起来,我小心的搀扶她,替她束起耳边的头发,尽量避免我俩滑倒。

    把她带回酒店床上,我已经累得筋疲力尽,虽然不是多重,但比我高很多的一个女人,还是很难搀扶的。

    我一直没有办法接受北方的暖气,宁愿被子盖厚些,也不想房间里闷热得无法呼吸。

    帮她脱了外套,盖好被子,在另一张床上躺下,看着她,毕竟是个认识不久的女人,且如果误会的话,怕是说不清吧。

    是啊,众生皆苦。只是没人愿意,也没有义务去把自己的痛苦展示给你看。展示给别人看了,就是给别人伤害你的机会。

    而我跟她只是路过,两个寂寞的人,想要倾诉的灵魂,互相遇见,就把自己的故事告诉对方,让所有的故事在风雪中飞扬,最终落下,埋藏在雪地里,当天亮后,冰雪融化,和泥土一起冲进下水道。

    清晨,当我从干渴的噩梦中醒来时,我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快沸腾起来。

    冲进洗手间,浇得满头满脸都是水。

    那个人已经不知去向。

    或许从今往后就不会再遇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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