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舟车劳顿,这日薄暮时分,霍昀一行人方才进入榆州城。
霍昀进城前开始发热,进城后马车直奔离城门口最近的药铺,一切就近,便在附近寻了处客栈住下了。
皓初忙着应付榆州君狄川派来的仕人,照顾霍昀的重任自然就落在了戚柔的肩上。
马夫打了冷水上来,戚柔将手帕浸湿拧干,贴在霍昀额头上为他降温,待手帕热了,再取下来浸湿拧干,如此往复。
“怎会无故发烫,这一路你吹的风貌似比我还少吧,身子真的这般孱弱吗?”戚柔边拧着手帕边嘀咕。
“我是头昏,但并未耳聋。”床上的羸弱公子哑着嗓子道。
戚柔险些又被吓飞了魂。
缓过神来立马凑上去找补,“对不起表哥,我没有嘲笑你身体不行的意思。”
霍昀不语,显然不愿意搭理她。
戚柔再接再厉,“表哥,你也不用灰心,如今这世道,女强男弱之风盛行,你温文尔雅,知书达理,长得俊身子娇,有的是将门虎女喜欢你。”
霍昀抬手扯掉额头上的手帕。很想把这小妮子轰出去。
戚柔捡起被霍昀胡乱丢在地上的手帕,浸湿又拧干后再贴回去,“是真心话表哥,羸弱娇美的男子,会让女人很想保护。”
画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出去。”
她接近他果然是有目的吧,这不就显出狐狸尾巴了:打击他,疯狂打击他。
霍昀话音刚落,马夫领着请来的郎中推门而入,许是太着急,关心则乱,忘了叩门。
马夫乖乖退了出去。
“你们进来吧,说的是我。”戚柔像一朵被霜打蔫了的蔷薇,一步三回头。
不过刚回到自己房间不到片刻,马夫又过来叩她的房门,“表小姐,郎中让你过去。”
戚柔知道自己刚刚说错了话,“可是表哥好像暂时不太想见到我。”
“小的要去抓药,同时也得有个人帮郎中处理大人身上的伤口。”
“伤口?”戚柔有些懊恼,不再推脱,再次来到霍昀房间。
霍昀上衣褪尽,上身劲瘦,肤如凝脂一般。
戚柔看了一眼,便不自觉烧红了脸。不过尽管是匆匆一眼,也无法不注意到霍昀身上细细的刀痕,有的甚至糜烂了。
“公子,身上的伤要重视起来,下次换药的时候,就别自己一个人逞强了,让夫人帮你吧。”老郎中声音亲和,边说着边清理霍昀肩上糜烂的伤口。
不过老郎中就是老郎中,眼神不太好使。
“我是他的表妹。”戚柔有些不自在地解释道。
老郎中长“噢”了声,睿智的眼神里写满不干不净的想法。
戚柔走过去跟老郎中学如何上药,如何缠纱布。
老郎中临走之前特意嘱咐了一句:“不宜大动,谨防伤口再裂开,谨记,谨记。”
戚柔莫名其妙,送走老郎中后,一时回过味儿来,脸上登时胀得比猪心还红。
什么郎中,简直……
“最近注意身体,小心染上风寒。”
戚柔心头一暖,表哥虽然面冷,但还是时常会照顾她的情绪,偶尔也会关心她。
霍昀又道:“我的病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你若是病了,没人分神照顾你。”
戚柔倒茶的动作顿时僵住,干巴巴地顶道:“表哥放心好了,戚柔的身体好着呢。”
霍昀接茶时睨了她一眼,“你的脸时红时白,我观是风寒的前兆,你注意些。”这次语气里只剩命令。
戚柔苦笑一声,“知道了。”
霍昀休养了两日,第三天狄川亲自找上门来,霍昀推脱不掉,只好答应狄川赴宴。
狄川将盛宴摆在他的州君府,一同受邀的还有褚财茂。
皓初和戚柔侍奉在霍昀左右。
从他们的官腔和奉承话的太极打法中,戚柔理清了几件事。
第一呢,霍昀不是来抓刺客的,他似乎是来找对面那白胖子麻烦的。
第二呢,霍昀的小九九被白胖子知道了,他托榆州君安排这场盛宴,表面上是要和霍昀交好,说什么他本来就身正不怕影子斜,却一直在暗戳戳拿西越王压霍昀。
霍昀的父亲是庶出,西越之乱时含冤死在前西越都护荀梁手下。霍昀本来一辈子都翻不了身的,多亏了西越王左承志慧眼识英雄,一直重用霍昀,而霍昀也不负西越王赏识,将桑州治理得井井有条。
面前这位白胖子,自称本地富商褚财茂,号称他与西域的生意一直十分受左承志重视,那可是背负着西越与西域友好往来的重任啊,若是受到耽搁,受损的将不止他褚财茂一人,还有千千万万的西越百姓。
这么能吹的奸商,戚柔算是开了眼。
不过霍昀的态度很坚决。褚二的令节上写着他运的是珍品松茸,可裴家毁掉的那几车货里装的,却是普通菌类。霍昀这次来,就是要查清到底是谁在这批货上动了手脚。
听起来,有种缘木求鱼的感觉。
褚财茂嘴皮子都快磨破,霍昀还是坚决要查,褚财茂没辙,那就祝霍昀早日查个水落石出,“桑州君,褚某敬你。”
“不行。”戚柔见霍昀也举起酒樽,嘴比脑子快,喝出声时那个悔不当初。
“哦?这位婢女,你有何意见?”褚财茂冷笑一声,女子登堂本就罕见,她好大的狗胆,还敢拦他主子的酒。
“奴婢该死,只是大人,您是否忘了郎中的话?用药后吃酒,必卒矣。”
霍昀的眉心抽了一下,谁教她说这种鬼话的。
褚财茂面上关切:“用药?霍大人,你可是病了?”
“是,扫了阁下的兴。”霍昀放下酒樽,全当适才举杯之举,实乃舍命陪君子了。
褚财茂来了兴致:“不知大人患有何疾?可寻遍了神医?”
如今再看,霍昀的确一脸病态。正常男人哪有他这种白法,像抹了铅粉,白中透出颓靡的娇媚。
“人有三千疾,千百是秘辛。大人的病不可多说,褚老爷还是不要再问了。”戚柔也不知霍昀到底得了什么病。
经她一渲染,好像霍昀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病似的。
“吼?这说法还真新鲜,褚某头一回听说。”
霍昀睨了皓初一眼,皓初领会后,拎着戚柔退出了正房。
霍昀亦未多留,来意已表明,褚财茂知道该如何应对后便不会再多费事缠着他。
送走霍昀,一直少言的榆州君睨向褚财茂,“换了那么多次,怎么偏偏这次被这小子发现了?”
用普通菌类换下松茸运往西域,狄川和褚财茂已经屡试不爽了。
“都是那裴家闹的,”褚财茂轻叹一声,见狄川脸上愁云笼罩,忙堆满笑,“不过州君放心,霍昀再精,到底是个毛头小子。”
狄川冷哼道:“毛头小子?毛头小子却能抵住你这两日千金万金的诱惑。”
褚财茂低声凑近,“他只要是个人,就一定有弱点。他不好财,是过人之处,要不然王上也不能如此重用他。不过嘛,到底是年轻气盛,有句话叫,英雄难过美人关。”说着,点了一下狄川的衣襟。
狄川嫌恶地拍了拍胸前的“渣滓”,“他最好吃你这套。”
褚财茂退出正房,神气地整了整衣衫。等着瞧,就凭霍昀今日在席上对那小婢女纵容的程度,褚财茂完全有信心断言:他,霍昀,妥妥披着儒生皮的流氓!
“阿嚏。”
“表哥你没……”事吧。
霍昀扫过来一个眼神,戚柔霎时噤声。
小丫头默默掐着手指头,心知又酿了祸。
自打从州君府里出来,霍昀的脸色一直都不太好,好像席上吃了什么了不得的恶心东西。
戚柔知道,给恶心东西添油加醋那份儿,铁定是她的功劳,别人抢不走。
“表哥,我知道错了。”
霍昀淡漠道:“你有何错?”
戚柔老实巴交,“不该在宴席上逞能。”
“你既知那是逞能,为何还要在褚财茂面前胡说八道。”
戚柔低声道:“我没有胡说,老郎中说你身上有伤,最好不要喝酒。”
“最好不要。”霍昀刻意将这四个字咬重,“又不是必卒。”
戚柔那么说,也是为了不让褚财茂有劝酒的空子嘛。
“我且问你,下次还会不会如此莽撞了?”
车内沉默良久。
霍昀心烦意乱地瞥了一眼小丫头,她将头低垂着,脸颊气鼓鼓的,小嘴撅着,感觉下一刻就要化形成奓毛的花狸猫,跳出这车子,再也不理他了。
霍昀简短地酝酿后,清嗓道:“你……”
戚柔噙着泪,模样却是倔强,“我虽然知道不该,可我下次还敢。”
这是公然的顶撞和挑衅。
自霍昀当上州君后,已鲜有人敢对他这般阳奉又阳违。
“你!”霍昀被气得隐疾发作,咳得身子都在颤。
“表哥。”戚柔凑近抚着霍昀的背,却被他赌气拂开。
皓初让马夫停车,关心道:“大人,您没事儿吧?”
“无妨,回客栈便是。”
皓初将车帘压得更紧,不让风有可趁之机。这是个严肃的场合,可皓初却控制不住地上扬嘴角。奇了怪,戚柔是怎么做到丝毫不怵他们家霍大人的。
连霍昀都镇她不住,戚柔还真是个稀罕人。
马车里,戚柔锲而不舍地贴近霍昀,任他如何反抗,戚柔都要强行为他抚背顺气。
反抗也无用,霍昀竟学会了逆来顺受,“你轻点。”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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