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雨如急箭,落雨声擂鼓一般经久不绝。
如幕暴雨下,却别有一番安宁祥和。只有在这样的夜里,才听不到被雨声淹没的嘈杂。
皓初叩门入内,扑面而来竟是一股浓烈醇厚的酒香。
霍昀端坐案前,案上镇着一张宣纸,手边开了一坛烈酒,只是开着,并未动。
这是霍昀作诗前的习惯。
“大人,您让我留意的事情,有眉目了。”
霍昀亲手递给皓初一碗酒,后者尚还受宠若惊着,霍昀又立马收回道:“倒忘了,你也有伤。”
皓初汗颜,这算什么,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不敢腹诽霍昀什么,满肚子牢骚都酝酿着撒到罪魁祸首面前去。
“查到什么了?”
皓初:“大概十天前,有两个二八年华的姑娘跟随陈家送亲的队伍一起混进了榆州城。”
据说那两位姑娘在守备兵核验令节人数时露了馅。
不过其中一个功夫了得,带另一人逃过了追捕。
后来便没了两人的消息。倘若这二人便是戚柔和她所说的女侠,那想必是那位女侠用了点特殊手段,这才连跃榆州桑州两重城门,在十日后将戚柔送到了霍昀面前。
如今这世道乱,西越接收外地难民的门槛高,两个没有财富家世的姑娘被拒之门外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霍昀想起戚柔因为煨汤布满红痕的手,那么娇嫩,“还记得她们的样子吗?”
“听他们描述说,”皓初难以启齿,“貌似天仙。”
戚柔的确……倾国倾城。
霍昀不解:“没有别的特色了?”
皓初攒眉,过去太久,让那日在场的守备兵凭空描绘两个匆匆一眼的姑娘,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除非,把戚柔姑娘带到他们面前。”
霍昀沉吟片刻,“明早你送一封信到榆州君府。”
“是。”
狄川收到霍昀的信,不由得纳了个大闷。
昨夜他愁得睡不着觉,斟酌半宿才决定今早以策应的名义派一队人马辅助霍昀,实则是监视霍昀的一举一动,让他能时刻了解霍昀的动向,以做万全准备。
哪知这霍昀就跟他肚里的蛔虫一般,一大早便让皓初送来一封意欲借一批人马的信。
这是故意钓他呢?
但狄川顾不上霍昀的一百八十个心眼,只是点名抽调几个守备兵而已,自己不给倒显出心虚。
清晨暴雨停歇了半盏茶的功夫,阴霾着,阴霾着,转眼便又是电闪雷鸣。
戚柔梦见有人送来早茶,她嘟囔着一会儿再吃,结果雨太大,等她再想吃的时候,就得淋着能打穿油纸伞的暴雨去吃了。
可惜了是梦。
若是有人懂得怜香惜玉送她早茶就好了。瞧瞧她如今的境遇,每天睁眼满脑子想的都是去隔壁伺候那位少爷。
梳洗好以后,她盯着无端出现在她梳妆镜上的一支发簪,思忖良久。
发簪用银做簪身,白玉昙花镶在簪首,垂坠着两颗流滴珠。
清丽不失温婉,一看就价值不菲。
翻遍屋子,却没看到更多的线索。
戚柔正准备将簪子收起来,有人叩响她的房门,“戚姑娘,我来送早膳。”
是皓初的声音。
“进来吧。”戚柔含着温柔清浅的笑容,簪子收于袖中,“多谢皓初大哥。”
“不用客气,”皓初姿态板正,放下早膳,“替大人准备时顺带多要了一份。”
戚柔但笑不语,这是生怕她多想啊。
“对了,大人说,戚姑娘你今日若是没有安排,不防去陪他看戏。”
戚柔应了声是。
突然这么委婉做什么,那日让她装作婢女赴狄川的宴,根本就没有提前问过她嘛。
不过话说回来,戚柔以为自己在席上让霍昀出糗,他再也不会带她出门了呢。
戏台子就搭在客栈的一楼。
楼外暴雨几乎“封路”,褚财茂却仗着有钱能使鬼推磨,愣是在客栈里搭起一座不失为豪华的戏台。
客栈里的人正愁没处找乐子,乐子就自己找上门了。
至于霍昀为何纡尊降贵点名让戚柔陪他,戚柔大概也猜到了。
褚财茂多精啊,清高的戏子,妩媚的妓子,他全都找来了,要的就是双管齐下的效果。
霍昀不堪受扰,让戚柔隔在他与胸脯露出一大片的妓子中间。
半柱香的功夫,戚柔被她们骑在腰上灌了十几杯酒下肚,脸上更是香吻无数。
戚柔理解,若是被推倒在地的是霍昀,那么从他躺下的那一刻起,便是妓子们入狱的开始。力道控制不好,是会要了霍昀的命的。
毕竟他是一个只是坐在一旁“观战”都会咳喘不止的弱鸡。
较量一番下来,妓子们显然觉得戚柔更好玩。
她们是玩高兴了,一直觑着这边的褚财茂脸都快绿了,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娘儿们,这也能勾搭错。
戚柔不能在霍昀面前喝醉,于是第十五杯酒下肚之后,她开始倒地不起。
和那日听见“无头尸”三个字后倒进谢杭怀里一样丝滑。
霍昀早就坐不住了,抱起戚柔退了场。
褚财茂本以为这次竹篮打水一场空,却在安排戏子离开客栈的时候,被皓初秘密要走了戏里的青衣梅娘子。
整个戏班子都是褚财茂养在府里打发解闷的玩意儿,别说皓初要青衣,就算他要小生,褚财茂也照给。
霍昀小心翼翼地将戚柔放在她的床上,犹豫片刻后,他脱掉了戚柔的鞋子,替她盖好被子后,默默退出了房间。
听到关门声,戚柔缓缓打开眸子,不禁松了一口气。
这霍昀真是个怪人,居然让她一个姑娘替他挡酒,还挡住那么多好看的姑娘!
魅惑众生的桃花眼,不堪一握的腰肢,酥人骨头的娇嗔,哪一个不是降服男人的利器。
霍昀偏偏对这些一点心思都没有。
那上头的计划岂不是尚在襁褓中,就已能看到夭折的命运?
戚柔长叹一声,从枕头底下拿出那支玉昙簪,研究了一番,这玩意儿精巧归精巧,却并没有更隐蔽的机关暗门藏密令。
司严说会找机会联系她的,可他留个簪子给她是何用意?
真是个蠢货同门。
戚柔睡了一下午,头昏脑涨,腰酸背痛。那点酒虽不至于让她醉倒,但烧心烧肺是真的,她这时醒了,感觉自己就跟旱地里裂开的田似的。
亟待闷头找水喝。
途径霍昀的雅间外,听得一缕绕梁的丝竹声,半是好奇,半是想就近借口水喝,是以叩响了霍昀的门,“表哥,我能进来吗?”
屋内听见戚柔的动静,弦音一时停了下来。
“无妨,继续便是。”
里头好像,不止霍昀一人。
戚柔登时有些无措。她怎么没想到呢,在霍昀房间里弹琴的,不一定是顾影自怜的霍昀,还有可能是他的红颜知己啊。
“进来。”
秉着非礼勿视的心态,戚柔垂着头,举止因为羞愧放不太开,“表哥,我能……在你这里喝口水么。”
余光中,瞥见了一袭胭脂色的衣袂。
衣袂的主人手指白净细长,轻抚着琵琶。
“喝吧。”霍昀淡然道。
和戚柔相处了几日,他已渐渐习惯戚柔不同于常人的举止。
“谢谢表哥。”
戚柔走到八仙桌前,不慌不忙地替自己倒了一杯水。
梅娘子的琵琶声再次婉转响起,舒缓悦耳,洗涤耳目。
一杯下肚,戚柔仍觉得不解渴,是以又倒了一杯,这次她那不安分的目光放肆地扫在霍昀身上。
男人端坐在案后,墨发披肩,如瀑的长发,却被他打理得宛如绸缎。只看他侧颜,确实温润儒雅。眼睫浓密卷长,衬得眼神都深邃缱绻,仿佛他此刻看的不是书,而是妻子的面庞。
天生便是一双多情眸。
“你喝饱了吗?”霍昀眼神没离开书卷,喉结微动,却吓得戚柔赶忙收回目光。
“喝饱了,”戚柔逃也似的跑出去,“谢谢表哥。”
戚柔的一举一动都落在梅娘子眼里,她淡淡笑着,曲子弹到最凄婉的部分。
“退下吧,今日我乏了。”
“是。”梅娘子在褚府多年,云端谷底几经沉浮,一颗心早已练就得不悲不喜,霍昀打发她走,她识相走开便是。
只是经不住惊叹世事玄妙,她拨了一下午的琵琶,却不及那姑娘匆匆闯进来的片刻。
梅娘子离开后,皓初这才有机会到霍昀房中。
“如何?”
午时左右暴雨虽未停歇,但声势减弱不少,至少不似上午时那般寸步难行。皓初便出门将狄川拨的守备兵领到客栈附近。
“整顿好了。等到明日雨歇,便可进山。”
霍昀按了按眉心,雨歇了最好,“若是明日雨势不减,让梅娘子到你房中去。”
“大人,这……”
霍昀厉色道:“弹几曲而已,这点苦都吃不得?”
皓初不禁牢骚道:“大人即知是苦,何苦自讨苦吃。”
霍昀懒得解释,若是不趁今日留下一个最文静端庄的,还不知道褚财茂会绞尽脑汁搜罗些什么“妖精”送过来膈应他。
皓初灵光乍现,狗腿道:“大人,不如让梅娘子到戚柔姑娘房中去?”
他观今日戚柔就玩得……挺开心的。
霍昀闻言,抬眸扫过来一个眼风。
皓初登时后背发凉,险些打着滚退出去,“明日梅娘子一定、一定在我房中。”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