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羽不是没想过中澍掳走沁玉会如同触霍昀之逆鳞,也料到他会有所动作,却不敢相信这家伙直接疯得那般彻底。

    西都城内,一日之间,大街小巷遍是记载有关神机木图文的宣纸,而且生怕别人不知道是谁撒的,纸上写明住所所在让人去找他。

    如此疯魔的行为,像是不知道这般行事会惹来杀身之祸。

    可偏偏还有户羽这个傻子,傻到“赴会”。

    霍昀一人一马驶入西都城,无粮无银,要不是有间破茅草房做的道观栖身,堂堂一桑州州君,便要成要饭的叫花子了。

    户羽到那间道观前,时值吉时。霍昀在破房里,灰尘满面,衣裳发皱,很是狼狈。马已经卖了,否则他何来银钱置办笔墨纸砚写那么多足以诛连他九族的东西。

    那些宣纸从昨天到现在都还躺在大街小巷中,竟是没人敢碰。

    “因为一个表妹,就颓唐而悲壮地弃自己于不顾,这可不像我所认识的霍大人。”户羽停在屋外,并不打算靠近一个咳嗽不止、看样子还有些发烧的恶棍。

    霍昀停笔,拎起手边一张烙饼,慢条斯理地果腹充饥。

    户羽今日着一身清雅的碧蓝色长袍,玉带云冠,长身玉立翩然似仙,如此相较之下,竟比霍昀要养眼几分。

    若非户羽底子好,就算霍昀剃头出家一身百衲衣,想也是没必要折辱户羽一番的。

    “你们要玩,霍某奉陪到底。”一张饼很快吃完,霍昀随意在茅草上擦了擦手,起身踱出去,“戚柔在哪儿?”

    “和中澍在一起。”户羽轻轻地补充,“吉时已到,正在拜堂成亲。”

    霍昀深邃的眸子此刻冷冽得能杀人。

    “没能请到霍大人出席,遗憾遗憾。”户羽是心高气傲的,只是从来在中澍面前不显。

    “戚柔在哪儿?”霍昀周身的空气冷得极寒。

    “霍大人,户羽此来,不介意教你一个道理。”

    霍昀不语,掌中聚力。

    “有种感受,户羽曾领略过,叫无能为力。今日,霍大人也有机会浅尝一下这种感觉。”

    霍昀不与他废话,底飞近身,连击两掌。户羽艰难格挡,只觉骨头都快被震碎了。

    连退七步,还没机会喘口气,霍昀一记旋风踢又刚猛地踢过来。

    坊间传闻霍昀是儒派弟子,鲜少动手,不料动起手来杀势如此强烈,哪还像个温润儒雅的少爷,分明就是个阴狠的杀手。

    户羽退至无可退处,生挨了结实的一掌,五脏六腑都跟着一颤,血染衣襟一片。

    若是用肘去挡,也不至于伤得这么深。

    霍昀浓眉紧蹙,在他不管不顾袭向户羽的一刹那,不知什么东西被户羽放进了霍昀的耳朵里。

    他杀心太重,没了猎人那种悠闲的感觉,自然就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户羽为何只退不攻。

    “现在,霍大人尽可杀了我,不过往后余生,都得在痛苦和暴怒中度过了。”鲜红的血染红户羽本浅淡的唇色,妖邪如魅。

    霍昀后知后觉,他适才应是被下了信。

    信的品类千奇百怪,对人的作用也不尽相同,但总归都是让人苦不堪言的效果。

    可眼下,霍昀顾不了那么多,他善察人心,能看出户羽一心求死,而这世间最难审的,便是一心求死的人。

    若是搁在桑州,他有大把的时间和手段折磨求死的人,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现在他做不到顾全大局,只想尽快找到戚柔。

    哪怕是最激进的手段,激进得根本不像合该成熟稳重的州君。

    亭台轩榭,碧波无漾,一双丽人,笑携幼子。

    霍昀重重跪倒在地,脑袋里抽痛得像快要撕裂,那只信在啃噬他仅存的理智,也让他产生了幻觉。

    乱世战火,硝烟弥漫,将难止戈,而战场从来不止是纯粹的刀剑相向,更多的是人心的算计和筹谋。

    多可笑啊,戎马一生的将军,从腥风血雨中归来,刀痕箭瘢,却因一些莫须有,断头刑场。

    父亲这般惨死,母亲抑郁而终,外公也被利欲熏心的奸人囚禁,困死深宅。接连失去至亲的小霍昀,那时尚还未及垂髫。

    多少年了,无所依靠的绝望,天人永隔的痛苦,霍昀好不容易忘记的那些感觉,此刻又清晰地萦绕在他胸腔之间,用力裹着他的脏腑,勒得他无力喘息,只想沉溺在这痛苦里,安然死去。

    户羽冷冷看着蜷缩在地的霍昀,眼神里写满凉薄和厌恶。天下人都一样懦弱,没有例外,也包括他自己。

    弹指间,袖中银镖已捏在指尖,“霍大人,户羽送您一程。”

    正犹豫从哪个角度能一镖封喉,减少这位霍大人的痛苦,自己的喉间倒先多了一条紧勒着他的丝线,韧如蛛丝,他被上头磅礴的力道拉扯着,重重跌落在地。

    “表哥?”沁玉扶起霍昀,见他双目无神表情呆滞,用力拍了拍他的脸颊也不见效,便知定是户羽做了手脚。

    “你应该在拜堂,不该出现在这里。”户羽不紧不慢地解下脖颈间的天蚕丝。

    “你对他做了什么?”

    户羽轻笑一声,“让他心里住了一只能牵动情绪的小虫子罢了。”

    喜怒哀乐,千般滋味都比常人激烈百倍。试问还有什么是比不能控制情绪更痛苦的事情。

    这算得了什么呢?只不过这世间会多一个疯子罢了。

    “解药。”

    户羽嗤笑:“没有解药,除非他死。”

    信虫入肠,不死不休,“倒是有缓解痛苦的法子,不过你猜,我会不会告诉你?”

    沁玉那双乖巧灵动的眸子此刻冷得宛如寒冰,户羽不禁被这眼神盯得蹙眉不安起来。

    可沁玉更多的是自恨,若不是她贪玩,昨天就能自己找到霍昀身边来,霍昀就不会因为太着急她的安危而没防备户羽的手段。

    她第一次因为自己聪明过了头有些懊悔,“没有解药,我先杀中澍,再杀了你。”

    户羽自是不信,“小姑娘,偷袭得逞可算不得厉害。”

    沁玉将从中澍手指上蜕下来的扳指举在手中,气沉丹田,用腹语学中澍说话的腔调,“今早和你对话的人是我,他昨晚就死了。”

    户羽眸中碎光急遽破灭,中澍今早的确怪异,户羽只当他要成亲紧张,没想到,竟是沁玉假扮的。

    真正的中澍,已经躺在冰凉的东花厅内快满十二个时辰。

    “我不想再杀人了,你交出解药,我立刻放你离开。”

    “晚了。”户羽轻笑一声,那鲜红的血色已风干为暗赭色,将他白皙的容貌更衬得白玉无瑕,可他眼神是死的,一张脸顿时就像一片荒原。

    沁玉眼睁睁看着户羽将银镖插|进自己的喉咙,横拽一刀,血如泉涌。

    这么悲壮的自尽方式,倒不愧是北苑国的勇士。

    户羽人虽阴柔冰冷,血却滚烫得灼人皮肤,沁玉楞在原地,喷溅在眼角的血滴快要把那块肌肤灼烂了,可沁玉却没有力气去擦掉。

    这个人死了,霍昀……还有救么。

    沁玉沉浸在自恨和懊悔的情绪里,一时难以自拔,脚边,霍昀猛地一阵抽搐。沁玉蹲下身去看他,惊惧于霍昀竟正在咬自己的舌头。

    “表哥……”沁玉去掰霍昀的嘴,却不敢太用力,若是力道控制不好,掰脱臼霍昀的下巴都是可能的。可霍昀很用力,他想死的念头像网一样囚禁着他,阒寂浓稠的绝望让他连能牵引他逃走的一丝微光都看不到,“……霍昀!”

    不能死,千万不能死,沁玉不想一个人。

    不要像梦里的母亲兄长还有嬷嬷一样,毫无征兆地抛下她,不能。太孤单了,这么多年都太孤单了,孤单得让沁玉都快忘了人心是可以暖起来的。

    沁玉看见霍昀在流泪,自己也忍不住泪盈于睫,“霍昀。”

    她努力掰开霍昀紧攥的拳头,轻轻握着他冷冰冰的手掌,“没事的,你一定会没事的,你还有我呢。”俯下身,吻了吻霍昀的唇,撬开贝齿,辗转深入。

    沁玉浑身炙热,吻和气息都似火灼灼。

    吻了很久,霍昀气息不稳,全身才放松下来。

    沁玉没想到会有用,她本来只是单纯地,想温柔地撬开霍昀的嘴。

    “霍昀……”沁玉把人抱在怀里,细细抹去霍昀脸上的泪痕和尘霜,温柔地轻唤他姓名,生怕在梦里吓到他,然后他便又开始咬舌头。

    “戚柔?”霍昀意识逐渐归拢,五感也渐归位。舌头又疼又肿,唇齿间留有一股青涩的果香,很像小姑娘身上奶甜奶甜的香味。

    “表哥,你终于醒了。”沁玉呜呜咽咽,真是要吓死她了。

    霍昀坐直身子,轻轻捺去沁玉眼角的泪珠,肿着舌头温柔哄道:“我没事,别哭。”哭得人心肝都快碎了。

    沁玉乖乖地点头,抹干眼泪以后,扶着霍昀的胳膊将人扶了起来。

    霍昀本能地观察着周围,离他失去意识不过半柱香的时辰,可无论在他的神游中,还是外面的世界,都发生了很多事情。

    户羽死了,但霍昀不愿多问也不想多问,“走吧。”

    沁玉虽然惊讶,但仍是乖乖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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