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昀失踪了几日,回来以后心情并未转晴。
梅娘子是知道的,霍昀心情好的时候,会把她叫到房中施舍她一点可以向褚财茂交差的情报。
不过自从一直跟在霍昀身边的表小姐失踪后,霍昀那种虽然身在旋涡却能气定神闲的气场便消失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皓初被抓的困境一时难以转圜,恐怕这盆冷水又给这个男人浇了个彻底。
但梅娘子不知自己是不是小瞧了霍昀,亦或是她过度高估了皓初在霍昀心里的分量。平静的一夜过去,今早晨曦破雾,霍昀带走了狄川安排给他的几十个守备兵。
按照徐廊的推测,霍昀有如此动作,她就该去褚府报信了。
戴上皂纱帷帽,梅娘子轻手轻脚踱出雅间,经过那位表小姐的房门前,她停顿了一息。
仅是一息罢了。
褚府,正厅内。
梅娘子跪在堂中,平静地叙述了一遍徐廊交待好她该说的话。
褚财茂听完果然惊诧而震怒:“林氏木坊,他查到了林氏木坊?!”
梅娘子虽一颤,但仍是镇静地答道:“是。”
褚财茂拨擦茶杯盖,猛地将茶杯掷扔在地,滚烫的热茶溅了梅娘子一身。
“徐廊!这就是你办的好事?!”
徐廊惊惶跪下,抖如筛糠:“老爷息怒,小人也是没料到中澍神使会将霍昀身边那小妮子带回宅邸。中澍神使死于非命,小人推测,定是那小妮子干的好事,林氏木坊,想也是那小妮子从中澍神使嘴里套出了话。”
褚财茂怒不可遏,“那不也是你干的好事?说什么要配合霍昀查案,这叫什么?赔了夫人又折兵?”
中澍和户羽是徐廊怂恿褚财茂叫来的,他们的出现就是为了引诱霍昀上钩。若不是褚财茂听信了徐廊的鬼话,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万不敢惊动那两位神使。
现下真是漂亮极了,神使间接被他害死,林氏木坊也将被霍昀翻个底儿掉。
真是输得一败涂地,“现在立刻,召人跟我去拦霍昀。另外,通知柳毓,游皓初不必留了,依老子看,霍昀这人半点都不在乎那小子死活!”
“是。”
“慢着,”褚财茂静然思索的须臾,对徐廊和梅娘子来说,竟是比一个时辰还要长,“我带人拖住霍昀,你带人去把林氏木坊给我搬空。万一来不及,一把火烧了!”
“是。”徐廊已冷汗涔涔。
霍昀说林氏木坊里有神机木的时候,狄川只当是个笑话。
要知道神机木那玩意已经灭绝行踪百年之久,怎会突然出现?
可霍昀拿出的证据却让狄川不得不信——象征日翼神使身份的日徽令牌,以及徐廊和中澍的秘密信笺。
信笺上说林氏木坊近日将完工一批神木,让中澍及时联系买家,好尽快让神木出关。
“好小子徐廊,居然是个日翼细作。”
即便如此,狄川仍有犹虑。
林氏木坊的老板林祁是褚财茂的干儿子,想必这林氏木坊也是褚财茂的产业,毕竟连运往西域的那批松茸用的都是林氏的马车。
要是因为查处林氏木坊逼急了褚财茂,褚财茂把狄川和他一起调换松茸的事给抖出来,狄川身为一州之君的脸面可就没处搁了。
可狄川又不能坐视不理,比起调换几批松茸,贩卖神机木的罪重太多了。那可是板上钉钉的死罪,诛连九族的死罪。
狄川想好了,要是褚财茂逼急了要拖他下水,他就来个先下手为强,让调换松茸一事,死无对证。
反正现在褚财茂有了逆贼之嫌,杀他也算是师出有名。
想通这一层后,狄川亲自带领一屯兵马随霍昀去缉拿林氏木坊的反徒。
走到西市街口,乌泱泱的褚氏家丁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天上积云追撵,地上阴风猎猎。
狄川自打知道褚财茂是北苑的细作以后,回想起过往种种,真是哪哪都不对劲。
就说眼前这些穿着家丁服的人,哪个不是眼神坚毅宛如水鬼,盯得人心里直发毛。打根上这些人就不同于普通家丁。
“褚财茂,你这是作甚?公然阻挠本州君办案?”狄川气沉丹田,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更显得威风凛凛。
“小的岂敢?”褚财茂一如既往,笑得宛如渡世的弥勒,“大人,小的有几句话想说。”
狄川不耐:“改日。”
“大人,”褚财茂脸色适时阴沉下来,“是关于你身边这位霍大人的。”
狄川觑向霍昀,后者颔首随他去。
狄川下了马,走到褚财茂面前,警惕地望着他,低声道:“姓褚的,你搞什么鬼?”
褚财茂脸色阴沉:“大人,你上了霍昀的当。”
狄川冷着面孔,显然在内心深处,比起总爱挑事的霍昀,狄川更排斥这个披着白皮的北苑细作。
隔着一层家国,心里总是膈应。
褚财茂继续道:“是霍昀让我守在此处的,根本没有什么神机木,他就是想看我们两个撕破脸,好激你我二人承认调换松茸一事。”
狄川“哦”了声,眯着眼打量褚财茂,冷笑道:“老褚,既是如此,你拦我作甚?”
褚财茂一时结舌。狄猪不该聪明如斯。
“既然不存在什么神机木,老褚你清者自清,放我去林氏木坊验验。届时,谁在戏弄老子,不是一清二楚?”
褚财茂干笑两声:“我这不是怕霍昀那小子还有什么别的奸计么,是以特来给大人您提个醒。”
狄川拍了拍褚财茂的肩膀,力道不轻,“我知道了,老褚你有心了。”
说罢,转身回去骑上大马,小声对霍昀道:“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还敢过来骗老子。”
霍昀不语,那头的褚财茂还是没有放行的意思,舔着脸道:“大人,可否再容小的和霍大人说几句?”
狄川拿着手中的鞭子朝虚空抽了两下,“姓褚的,这回你要还是不识相,本州君杀光你手下这些愣头青。”说罢,抬了抬下巴,示意霍昀去听听那褚胖子还有什么离间的招数。
“霍大人,别来无恙。”
霍昀“嗯”了一声,“阁下不用白费力气了,除非徐廊此时就一把大火烧光林氏木坊。”
褚财茂堆上脸的笑意转瞬僵住,眼神宛如淬了毒的剑刃,“霍昀,真有你的,愣是让你查到了。”
霍昀浅笑:“那还要多谢阁下府上的幕僚徐先生。”
褚财茂冷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迟早有一日让他进棺材。”
霍昀不再接茬。其实徐廊的计谋很完美,只不过沁玉是他们两方都没料到的意外而已。
褚财茂凑近一步,讥讽道:“不过霍大人更让褚某意外的是,居然会在这个节骨眼公然与褚某为敌,看来,为了霍大人在暴雨中勇闯瘴子谷的游皓初,在霍大人眼中,始终只是贱命一条,比起霍大人的宏图大业,屁都算不上。”
“连柳毓也是你的人。”
褚财茂但笑不语。
“你想让我怎么做,我不查了,你们就会放过他?”
褚财茂努努嘴,“话是没错,但是鲜少有人能做到大人这般绝情。既然如此,那褚某在此恭祝大人一切顺利。”
霍昀攥紧拳,又漠然松开,“会的。记住,游皓初是你们唯一的保命符。”
褚财茂脸色变得极快,他倒要看看霍昀还能嘴硬到几时。
狄川和霍昀赶到林氏木坊时,大火已成滔天之势,火舌无情吞卷着周遭一切,狄川迅速让手下打水灭火,纵使这火势看起来根本灭不掉。
此情此景下,林氏木坊东的川河显得格外无辜。
“狄大人,不知这川河是否起于断崖峰?”
狄川心不在焉,“正是。”大火把什么都烧没了,只凭一张信笺就想治褚财茂的罪怕是难于登天。
狄川现在悔不当初,怎么和自己合谋调换松茸的人偏偏是北苑细作,这简直是陷他于天大的不仁不义。
霍昀瞧出狄川心不在焉,安慰道:“狄大人不必担心,大火是烧不毁神机木的。”
“什么?”
“神机木耐火耐寒,若林氏木坊里真是神机木,等火势退去,真相自会大白。”
狄川有些拿不准,“当真?”不怕火的木头……确定这说法不是拿他寻开心的玩笑?
霍昀点头称是。他最初在外祖父留下的古籍中读到有关神机木耐火的记载,也觉得是天大的玩笑。可是当裴家烧毁了几车褚二运送的松茸后,霍昀看到那装松茸的马车木材虽然表面被烧黑,内里却依然结实如初时,他便知道,传说中的神机木现世了。
可悲的是,这些曾帮助高祖皇帝开辟盛雍盛世的神木,在天下太平以后,不但没有得到它们本该拥有的殊荣,反而成了朝堂上各种利益争斗的牺牲品,甚至被一个昏庸的皇帝定为邪木,天下人因之视其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事到如今,只有人迹罕至的地方才能找到这些神木的影子。
因着神机木至今仍是世人眼中的邪物,霍昀连保护神机木合理的名分都没有,只能绞尽脑汁将各种利益牵扯其中,暗地里默默和北苑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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