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玉曾跟着霍昀进过榆州衙府几回,但几乎都止步于议事厅,走得最深的那次,也只是到了验尸房。
连衙府内院都没走进去,就别提更深的关押犯人的衙狱。不用想也知道衙狱的构造必定是九曲十八弯,是能把越狱的和劫狱的人都绕死在里面的设计。
沁玉有过劫狱的经验,但不熟练。以前臧霜派给过她这种活,她都是跟着汲春去的,明白首先需要摸底。
摸底这种事,运气好一天就能摸出个名堂,运气不好,就是在衙狱外面假扮十天半月的倒霉仕人,也没机会混进衙狱里面。
但这次不是任务,里面关的也不是她的目标,是皓初,那个傻子。
沁玉听师姐说过,每个人都有一层壳,城府越深的人,那层壳就越厚,能走进他们心里的人就越少。
霍昀的壳,肯定比千年老王八还厚。
这个老龟曾经很孤独,皓初出现以后,给了他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归属感。沁玉能感受到对霍昀来说,皓初有多重要。
她不想看到霍昀失魂落魄的样子,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她的心里生生被人抽走了一块。
大清早,正是衙府进菜的时候,沁玉蹲守在拐角处,等值守的仕人忙于搬菜,就趁乱混进去。
逮住机会,沁玉快步上前去搬菜筐,来时她已换好了仕人的衣服。
下一息,她的手腕被人握住,然后不由分说地被拽走。
“唉?你们两个是谁?官家的菜也敢偷?好大狗胆。”
要不是他二人跑得快,送菜的大伯定是要追上去说教说教的。
拐过两个街口,沁玉猛地甩开司严的手,“你干什么?不是让你不要再插手我的事吗!”
司严也怒:“司沁玉,你能耐了!几天不见,你连狱都敢劫?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还记得你是来干嘛的?”
沁玉这才注意到,司严虽然穿着斗篷,还蒙着面纱,但磕肿的额头还是没逃过她的法眼。“小严,你的头?”
司严无情挥开沁玉的手,气不打一处来,“你还知道你是来蛊诱霍昀的吗,你看看你现在,分明是霍昀把你蛊惑了吧?”
沁玉一时结舌,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现在真的很傻。“游皓初以前是飞贼,柳毓想从他嘴里撬出霍昀包庇他的证词。以柳毓的性格,他肯定会对皓初动刑的。”
司严冷道:“那又如何?司沁玉,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菩萨心肠?”
沁玉知他是在揶揄自己,不搭茬。
“有心思操心别人,不如先顾好你自己……师尊发话了,让你把褚二的出关令节偷到手,趁着现在霍昀自顾不暇,尽快让褚二出关。”
沁玉哪肯,于是疯狂地找借口,“霍昀是自顾不暇,可是桑州还有个谢杭,霍昀让他留在桑州,就是看着褚二的。”
司严冷眼瞧着沁玉,已彻底看透这个溺于爱河的女人,“你分析得没错,但那是你该操心的事?”
沁玉吃瘪,但不放弃,“可我真的不知道褚二的出关令节在哪儿,兴许霍昀压根就没带到榆州来。”
司严黑脸,“行,我就这么回去禀告师尊。”
“等,你等等,”沁玉拉住司严,让师尊猜到她心里的算盘她就完了,“给我点时间。”
“多久?”司严不吃她拖延时间那套。
“三天。”
“一天。”
“你!两天!就两天!”
“一天。”
从司严的眼神里,沁玉只读出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没得商量。”
“好吧。”
“我今晚来找你,拿到令节,你立刻跟我走。”
沁玉不理解,司严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他是怕霍昀吃了她,还是怕她吃了霍昀?“发生什么了?”
司严看着她,目光灼灼,“你现在很危险,你已经分不清你是谁了。今天你能为了霍昀劫狱,明天呢?敢不敢为他去死?”
沁玉抿着嘴,霍昀应该不会叫她去死,他不是那样的人。
“我知道现在对你来说拿到令节还很难,”可是怎么办,他在师尊面前已经夸下海口了。早知道沁玉已经傻到这一步,他就不该在师尊面前争取让沁玉留在霍昀身边,“就算拿到令节,霍昀也会马上怀疑到你,到那时,你除了用细作的身份苍白地跟他对峙,还能怎么做?”
沁玉不敢声张,她压根儿就不会偷褚二的出关令节,她现在只想策反司严。可惜司严看不到霍昀的好。
“霍昀如今自顾不暇,你又自身难保,不如一拍两散,各争各的。”
不,沁玉在心里咆哮,霍昀眼下是最需要她的时候,她不能走,更舍不得走。“小严,我不能走,我……查到有关我母亲的线索了,我想继续查下去。”
司严愕住,“你说什么?”
“中澍,”沁玉干脆破罐破摔,“他掳走我,是因为我长得像他很多年前见过的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入过黄荣公的画,我得想办法拿到,看是不是我的母亲。”
司严不语,俨然不信,能这么巧?
沁玉并非全是胡说八道。中澍死前,莫名其妙留下眼泪,嘴里念念有词,大概是说他很多年前见过一个女人,还是一个万人空巷的场合,那个女人美得宛如天仙,以至于那一眼的惊鸿之后,过去这么多年中澍仍然清晰地记得那个女人的样貌。
沁玉和那个女人长得很像,很像很像,但是却没有那个女人惊艳。
其实沁玉只当中澍是死前出现幻觉了,因为沁玉自以为这世间不会有比她更好看的女人,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
但看中澍那种神往的表情,好像他真的在死前回到了那个烈火烹油的夜晚,万树银花中,一曲尽,乍然见她回眸含笑,美得惊心动魄。
至于那个女人入过黄荣公的画,纯属沁玉扯淡。
“司沁玉,我希望你不是在开玩笑。”
沁玉坚定道:“骗你是狗。”
这么干脆,以司严对沁玉的了解,她是九成又没说真话,“行,那你今晚先把令节偷到手,以后留不留在霍昀身边随你。”晚上准备好迷药,一定要把这个不清醒的傻娘们迷晕抬走。简直猪油蒙了心,为了个男人连命都不要了。
“嗯。”沁玉暗暗咬牙齿,晚上编什么借口骗走司严呢?
“想什么呢?你不要再想着去冒险,你本事再大,离能够一人劫狱还差得远。还有,倘若你真的帮游皓初越狱,他就再也洗不白了,霍昀再也救不了他,他只能像以前一样,回到只能当飞贼的日子。最重要的是,他背叛过七星寨,届时衙府江湖都饶不了他,那才是真的走上绝路。”
好像是这么个理,关心则乱,沁玉连基本的分寸都没了。“那现在怎么办?让皓初等死?任柳毓摆布?”
司严轻笑一声,“游皓初又不是柳毓的目的,人是冲着霍昀来的,他始终是关键,要破局,办法得从他身上找。”
沁玉恍然大悟,“出关令节!先稳住柳毓,至少皓初能平安。”
商量好以后,沁玉主动请司严吃饭,但司严拒绝了,他不想沁玉看到他脸上的伤。
凭借一身绝佳根骨,他六岁时被臧霜看中,进了千机阁。起初他以为自己逃离了流浪的深渊,却不知,只是跳进了另一个深渊。
还好,还好这里有个沁玉,她聪明,爱出头,固执又可爱。师尊不喜欢她,大师姐喜欢排挤她,但她好像从来不介意,在司严眼里,千机阁里过得最有滋味的人就是沁玉。
司严觉得她抠门又乖张,一身臭毛病,可是很奇怪,他就是喜欢和沁玉待在一起。
这一切被臧霜的捕捉到以后,沁玉和司严再犯错,臧霜就会一同折磨另一个人。
无形中,沁玉和司严都不再是孤身一人。沁玉早已成为司严的精神支柱。他知道,无论经历什么,沁玉都能守住她的纯善,她永远有一套不被臧霜左右的原则深埋心底,那是司严最佩服她的地方。而他只是单纯地希望,沁玉这样的人,能够善终。
如果霍昀护得住沁玉自然最好,如果不能,司严不能眼睁睁看着沁玉沦陷。这就是他的初衷。
和司严分开以后,沁玉回到客栈,霍昀还没回来,应是还在林氏木坊。
沁玉只盼一切顺利。
约至薄暮时分,在房中临字静心的沁玉听到大堂内传来一声惊喝,沁玉没着急出去,待推门打算一探究竟时,只见大堂内的小二纷纷跌坐在地,另一头从雅间里出来的梅娘子竟吓昏了过去。
沁玉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在小二们纷纷往后退时,走近那张散发血腥味的桌子。
看清以后,沁玉也有些腿软,甚至连呼吸都滞涩住。
桌上有一摊血,血源是一条被扔在桌上的胳膊,剁口处皮肉外翻,鲜血淋漓。胳膊上套着一截囚衣,上头血迹斑驳,鞭伤淤青映入眼帘,直让人心口发堵。那胳膊下的右手手背上有一块明显的疤痕,形似驼峰,直至逼迫着自己看清至这里,沁玉艰难地吐着气,才不得不承认这就是皓初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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