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只记得意识有些不清明时,似乎跌进了一个温柔的怀抱里。

    待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喝水,喝得肚子有些发胀。

    视线所及之处,霍昀换好了一身夜行衣,却在床前发呆。

    沁玉看着他的背影,那样高大,却又无比落寞。她默默起身,突然跑过去紧紧抱着他。

    用尽力气,只想把自己的温度传给霍昀。他实在冷得发寒,宛如刚刚从冰窖里走出来一般。

    “我不知道该怎么救他。”

    良久良久,霍昀低沉的声音好像去了一趟很远的地方,惨淡地飘了回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救他。”

    是自责,是不甘,是愤怒和绝望。沁玉理解,沁玉都理解,她也陷在同样的情绪里,憎恨自己的无能,如果她能强大些,再强大些,强大得像师尊一样,可以无视规则和危险……是不是就能救出皓初了。

    “我真的不知道……”

    “去看看他吧!”沁玉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不能比霍昀倒得还早,“去看看他,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沁玉说着,解了霍昀的夜行衣,替他换上一身常服,在给他系腰带的时候,一连串的泪像断了线的佛珠,不期然地滴落在沁玉手背。

    她抬眸,霍昀的眼眶发红,纤长的眼睫被泪水打湿后凝结在一处,纯到滴水,“我想我知道户羽种进我身体里的是什么了。”

    沁玉系好以后,扬起治愈的微笑,“能治好的,肯定能。”

    “我现在能清晰地感觉到心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晰。”他有了杀人的念头,也比过去任何一个节点都清晰。

    “表哥,你还好吗?”霍昀的眸子闪过一瞬的阴冷,沁玉很担心他这个状态能不能应付得了柳毓。

    “我没事,等我回来。”

    沁玉一时情急揪住了霍昀的衣襟,“我陪你去吧。”万一霍昀被气得发病该如何是好。

    霍昀的手臂横亘在沁玉腰间,猛地把她搂进怀里,却隔着一寸距离。

    沁玉怔住,眼里一时除了霍昀的喉结什么也看不见。

    “乖,听话等我回来。”他说话的气息喷洒在沁玉太阳穴的位置,声音低如呓语。

    沁玉傻傻地放人走了,她从脸红心跳中及时抽身出来后,也没闲着,跑进霍昀的房间里翻找褚二的出关令节。

    眼下只能用这个办法先稳住柳毓,再不让那个家伙收手,沁玉有预感,霍昀会被逼疯的。

    “不用找了,我下午来过,找的比你仔细。”司严不知何时出现在沁玉身后。

    沁玉瘫坐在地,被司严一把薅了起来。“能做个假的糊弄柳毓吗?”

    司严嗤笑,她居然已经上心到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了,“黑市上倒是能做,可糊弄一般人好说,柳毓堂堂州丞,你觉得他会发现不了?到时候他又卸游皓初一条胳膊怎么办?”

    沁玉回眸剜了司严一眼。

    司严敛了笑,不能怪他,在千机阁,更血腥的场面都是小菜一碟。但司严理解沁玉的心情,设身处地的话,如果被卸的是沁玉的胳膊,司严肯定也笑不出来。

    “不用挣扎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沁玉一头雾水,“什么?”

    “霍昀那么聪明,会不明白柳毓只想要褚二的出关令节?他不想给,你就找不到,白费力气罢了。”

    沁玉冷冷的,“别卖关子,有话直说。”

    “游皓初在他身边七年,遇到抉择的时候,都被他远远排在直上青云之后,你凭什么觉得,他会多珍惜刚认识几天的你。”

    沁玉摇头,“神机木对霍昀来说,象征着民族荣耀,他不许任何人践踏神机木,不允许盛雍的圣物以一种龌蹉的方式被他国抢夺。为此,别说是皓初,就算他自己,他也搭得进去。”沁玉很冷静,她没有神化霍昀,这就是她在霍昀身边感受到的。

    “盛雍早亡了,分崩离析,百兽称王,这时候扯什么民族荣耀,简直可笑。司沁玉,你才认识霍昀几天?凭什么敢说他霍昀敢为神机木放弃自己,别傻了,当官的,汲汲营营,为名为利,没什么两样。”

    “才认识他几天……”沁玉自问,她在为吃一顿醉香楼豪华餐绞尽脑汁的时候,是哪年?那一年,霍昀在桑州办学教书,有些学子比霍昀的年纪都大,起初还不服,后来不是照样毕恭毕敬叫他夫子。她沉迷于设计如何逃离臧霜的时候,又是哪年?那年霍昀带兵剿匪,一战扬名,赐桑州百姓安宁,那些不服霍昀的老匹夫,不照样臣服于这位年轻州君的治理。

    她认识霍昀很久了,久到沁玉已经忘了最初听到这个名字时,是不屑还是轻蔑,但大概就和司严现在是一样的。

    司严蹲下身,叹气道:“沁玉,如果这次,霍昀没能护住皓初,你就离开他吧。”

    沁玉点点头,“这件事过去,我和你回去复命。”

    对霍昀的感情是她一个人的事,她可以赌,却不能连累司严。

    “霍大人,这么晚了,您有何吩咐?”榆州衙府的仕人真的很烦桑州的这两位主,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但凡哪个出现在衙府,衙府必要挑灯至一更前后。

    “带我去衙狱。”

    仕人犹豫片刻,不得不从。万没有以下犯上,揣度堂堂一州君要劫狱的道理。

    仕人将霍昀领至衙狱,对狱卒交待了几句,然后回身对霍昀道:“霍大人,衙狱里冷,您小心身子。”

    穿过曲折阴暗湿冷的甬道,霍昀看见几间空牢房在左手边,狱卒在前头对霍昀打趣道:“那是我们哥几个晚上休息的地儿。”

    又穿过一层甬道,里头类似卦阵的构造的确让人眼花,就连领路的狱卒都走错了一次。不过不排除这狱卒故意走错路以扰乱霍昀记忆的可能。

    进了衙狱核心以后,两边都是牢房。和仕人提醒的一样,里头很冷,一间牢房里的犯人都缩在一起取暖。

    更深处,传来熟悉的咆哮声,霍昀几乎立刻分辨出那是游逊的声音。

    还是游逊熟悉的特点,来来回回只会用几个词臭骂,语气里愤怒又无助。

    领路的狱卒也察觉出异样,他绷着笑,拿钥匙串砸铁柱,边喊道:“狼来了,都给老子安分点儿!”

    不一会儿,游逊的怒吼声止息了。

    经过游逊所在的牢房时,霍昀觑见他被独自关在一间牢房里,璩玉嫱在旁边一间,和几个恶汉关在一起。

    游逊跪地,双手紧拧铁柱,却似使不上力,愤怒仍盘踞在他脸上,藏着磅礴怒意的眸子死死锥着几个恶汉。而恶汉们油腻腻的目光正放肆地游走在璩玉嫱身上。璩玉嫱衣衫不整,整个人很憔悴,一群人里只有她空洞的眸子好像攫住了霍昀,其他人各怀心事,完全无视了走过的霍昀。

    霍昀没见到皓初,先被柳毓堵住了。

    柳毓不让见,理由也没多新鲜,霍昀和案子有关,本身就不清白。

    “你不是想要褚二的出关令节吗,我给你。”

    印象里,霍昀一直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却能轻易得到别人梦寐以求的名和利,做到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柳毓最恨的就是霍昀那副无欲无求的死样子。“霍昀,你真当我傻?神机木的案子你若不收手,我保证在你查清来龙去脉之前,先折磨死他。”

    柳毓森寒的笑意还没漾起,霍昀重重的一拳已然抡在他脸上。

    狱卒不敢劝,更不敢帮,只能默默杵在原地守着。

    柳毓生挨了两拳,头晕眼花,艰难爬起身时,霍昀已经闯进单独关押皓初的牢房。

    皓初遍体鳞伤,淤肿的眼泡遮住了他的视线,等他吃力地看清来人竟是霍昀时,想笑,由衷地笑,却扯不动脸上的肉,实在是疼得连到了筋骨。

    “霍大人,你是来劝我认罪的么?”

    霍昀说不出话,紧攥的拳快把指骨捏碎。皓初不仅没了胳膊,双腿也被柳毓敲断了。

    “霍大人,别怪我。”

    霍昀不忍再看皓初,猛地掐住柳毓的脖子,砸核桃似的将柳毓整个人砸在墙上。

    “大人!”皓初急呼,却动不了,只能干着急。

    柳毓脸上涨得通红,扯着嘴角讽刺地笑着,真稀罕啊,霍昀也有发疯的时候。他取下腰间的钥匙举到霍昀眼前,“现在就救他走,霍昀,可别说我没给你机会。”

    霍昀的手指颤抖着掐进柳毓的肉里,猩红的血丝布满他的眼眶。

    曾经的霍昀不会,但是眼前的,可不一定。

    电光火石之间,赶到的林应强行拉开霍昀,有一刹那,他也被发疯的霍昀吓得不轻,“霍大人,你冷静点。”为了拉开霍昀,林应手上的皮都扯掉了一块。

    林应拍着霍昀的胸脯,试图平息霍昀的怒意,见不奏效,默默退至柳毓身边,检查他的伤势。

    柳毓看起来比霍昀壮实,没想到一点都不禁打。

    “游皓初的出身履历你查得如何了?”霍昀阴沉着脸。

    柳毓不答,林应解围道:“派到桑州的人应该明日就能将游皓初的履历带来了。”

    “那好,我在此处守着,等你们查清楚。”

    林应无奈,“霍大人,你这是何意?”

    “不是说我有包庇山匪的嫌疑?那就押我,就押在此处。我今日,就包庇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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