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玉从怪诞的梦境中醒来,迷迷蒙蒙地盯着承尘。右肩很痛,但箭矢刺进肉里反复挤磨肌肉的感觉消失了。
这才恍然,有人医她拔箭并非是梦。只不过太痛,痛得她当场昏厥,昏厥后便陷入怪异的梦境,醒来便弄混了梦和真实。
“醒了?”
男人的声音很好听,清润如水。
沁玉扭着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男人一身月白华袍,眉眼极为艳丽,近乎妖魅。沁玉没见过这张脸,却莫名觉得很熟悉。“我们见过吗?”
贺温词轻笑一声,纤长玉指骨节分明,端着桌上的白瓷碗,走到床沿边坐下,“小小年纪,心思倒多。”
“我没有调戏你的意思,我是真的觉得,我应该见过你。”沁玉认真道。
小姑娘的眸子纯粹澄澈,翦水般灵动,碎光好似鱼儿在眸中跳动。贺温词败下阵来,“喝药吧,止痛。”
沁玉撑着身子坐起来,仍是直勾勾地盯着贺温词。
贺温词别过脸,“一个小姑娘,三心二意的作风可不太好。你可知你在梦中叫了霍昀多少次?”
沁玉腾一下子胀红脸颊,连带白皙的脖颈,沐在从窗牗飘洒进来的柔光中,好似出锅的红蟹,还带着水汽。
连忙接过贺温词手里的汤药闷头苦干,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掩饰慌张。
贺温词弯唇笑笑,真是个傻姑娘,这么轻易就让外人看出命门所在。
明明是从那样的地方挣扎着活下来的,却连基本的防人之心都没学会吗。
“霍昀对你很重要?值得你为其拼命?”
沁玉避而不答,“多谢恩公救命之恩,我还有事在身,这份恩情,只能改日再还。”
“还要去?再去就真的没命了。”贺温词冷冷看着连穿靴都吃力的傻姑娘,“别动了,肩上的伤口裂了。”
只要人没死,就往死里熬,眼下情况紧急,沁玉那顾得了那么多,“我心里有数,恩公不必管。”
望着沁玉披着斗篷远去的倔强背影,贺温词只感揪心,“我知道狄夫人在何处。”
沁玉顿住,回望过来,眼中的纯粹澄澈烟消云散,只剩警惕和凛冽,“你知道?”
合着,她不是偶然被救,而是掉进狼窝了?
“她就在府中,完好无损。”
在府中?这里就是个一进的破宅邸,出门是个逼仄的小院子,两边有游廊,可到底是一眼能望到头的小宅,哪里像是能藏|人的地方?
可细想起来,此人知道她的行踪,还知道她在追查狄夫人的下落,必然不是寻人开心那么简单。
“你到底是谁?”
贺温词不疾不徐地笑道:“我是个不受待见的外室子,不重要,不劳女侠挂心。狄夫人不在这里,这儿只是容府的偏院,狄夫人是容府的贵客,理应被安置在正宅的厢房中。她很好,只是有些奇怪,似乎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容府,也不着急去见她的丈夫。”
“你说她是自愿留在容府的?”
贺温词点头道:“女侠可以这么理解。”
沁玉冷冷瞧着贺温词,几息过后,她飞身跃上宅墙,虽然调息运力会扯动肩胛处的伤,却是一点儿也没动眉头。
贺温词轻叹一声,她似乎没变,和小时候一般,驴脾气,愣头青。
半柱香后,沁玉再度落在贺温词的偏院,脸色煞白,嘴唇已无血色,喘气声急促到贺温词险些以为她又中了箭。
“如何?”贺温词无奈,上前扶住不堪而立的沁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沁玉方才在容府正宅的花园看见狄夫人正由几个嬷嬷陪着赏花,看狄夫人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身不由己,那种怡然和平淡,完全不像是经过一场绑架的人脸上应有的表情。
沁玉在狄府特意让狄川将狄夫人的画像找出来看过,她适才看见的人是狄夫人,确凿无疑。
贺温词摇摇头,“女侠看我的处境,像是知道家族密辛的样子?”
沁玉微微合上眼眸,及时藏起冒犯的眼神。罢了,至少知道狄夫人是安全的。“有烟花吗?”
贺温词扶着沁玉坐下,瞥了一眼她肩胛沁出的血迹,默然叹气,“有,先让人处理一下你的伤口。”
“先放烟花。”
见沁玉笃定而坚持,贺温词不与她僵持,出门买烟花去了。
直到看见烟花炸开,沁玉紧悬的心这才回位。
只愿一切都来得及。
皓初醒在一间茅草房内,身上的伤被仔细处理过,湿透的囚服也换成了一身粗麻制衣。
湿透……皓初拍了拍脑袋,猛地想起救他的人,他似乎并不认识。
“你醒了?”草屋的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一个姑娘。
姑娘姿色无双,眉眼极温柔,声音也是温婉的,听起来只觉得如沐春风。
皓初局促地下了床,姑娘用一段锦布裹着头发,衣着打扮极为质朴,看起来像是有夫之妇。
“你怎么起来了?可是躺得不舒服?”
皓初连忙摇头,“没有,只是……姑娘,冒昧问一句,我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跟随救他的司严掉进河里以后,灌了几口水,他便不省人事,后来怎么辗转到此处,自然无可得知。
“是我相公救的你,他见你伤得不轻,替你处理过伤口以后,便去买药了。药铺离得远,他去的久了些。”
皓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原来处理伤口和换衣服的事都是那位恩公干的。他毕竟还是个纯情的少男,对这方面很在意。
尤其是,面前这位姑娘如此貌美。“让恩公费心了。”
“不麻烦的。对了,我叫婉婉。”
这种情况下,皓初怎么都该礼貌地报上自己的姓名,无奈自己是个囚犯。
“皓初你饿吗?我去找些吃的回来。”
皓初一时有些懵了,瞟了一眼门外,怎么,这里莫不是什么深山老林,吃的都是“找”来的?
见皓初发愣,婉婉姑娘掩唇而笑,“真是不好意思,我虽嫁做人|妻,但并不通晓厨艺,相公又忙于生计,所以一日三餐,我一般都是在村民那里蹭来的。”
原来如此,皓初干笑两声,“麻烦了。”他的确饿了,饿到睡不着,醒来两眼发黑。
“今天真是奇怪了,小滟和柯虎都不在家,只好回来拿上碗,去别家讨。就祝我不会被赶出来吧。”婉婉自言自语道。
“婉婉姑娘,你适才说……柯虎不在家?”
婉婉扑棱眼睫,无辜地道:“是呀。”
难道是同名?“他是最近刚回来吗?”
婉婉惊喜道:“是哎,柯虎以前是城门守卫,不知犯了什么错,好像挺严重的。”
皓初又问:“这里,可是悠悠阜?”
婉婉重重点头,“是呢是呢。”
柯虎以前同他说起过,他的老家是悠悠阜,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悠悠阜民风淳朴,村民的为人都是极高尚的,为此,柯虎曾不止一次邀请皓初离开榆州前一定要到悠悠阜玩一次。
或许是上天垂怜,机缘巧合之下,他还真的来到悠悠阜了。
“皓初,你认识柯虎对吗?那你认识小滟吗?”
小滟?皓初摇摇头,不记得自己认识这号人物。
“无妨无妨,”婉婉大方摆摆手,“这阵子你就在我家养伤,定有机会和小滟熟络的。”
皓初轻笑一声,“是么,那是我的荣幸。”
“那先不说啦,我出去找点吃的回来,你等着我哈。”
“嗯,”皓初微微颔首,“路上小心。”
等婉婉离开,皓初撑着摇晃的身子到凳子上坐下,然后撑着额头在桌上打盹。他饿得一点儿也不想动。
迷迷糊糊之间,似乎听到了动静,皓初以为是婉婉带吃的回来了,毕竟那真实的饭菜香逃不过一个饿到发昏的人的鼻子。“回来了?”皓初低声道,宛如呓语。
久久没得到回应,皓初抬眸望过去。
局促的小姑娘不安地别过头。
“是你?”
小滟忙撤身往屋外走,“你认错人了。”
“我没认错,那日在四象街,我帮了你,反倒被你咬了一口。我可记着你呢,小丫头。”
时光流转,回到皓初还在调查沁玉身份的时候。那日,他撞见几个街溜子在小滟的菜摊前捣乱,又是泼脏水,又是揪头发,他看不过去,就将几个街溜子教训了一顿。
只不过几个纨绔也不是吃素的,一呼百应,皓初招架不过来,不小心扔了一筐小滟的萝卜。
谁知小丫头那般记仇,等他打得那群惯爱惹是生非的街溜子跪地求饶,正想拉小滟过来出口恶气的时候,小丫头反倒咬了他一口,瞪他“多管闲事”。
“你记着我……”小滟声音轻,空灵悦耳,“可是因为我长得太吓人了?”手不自觉拂向头发盖住的右眼,那周围,是一片鲜红惹目的胎记。
皓初轻笑一声,“哪里吓人?你不说,我都没发现。我记着你,实在是你性子太古怪了……”他好歹是帮她的,不过是失手扔了她一筐萝卜而已,至于咬他一口么,下嘴还那么重。但他已知失言。
“到底是不好的印象。”小滟莫名心痛,失落地退出去。
“我口不择言,别走好么?”皓初站起身,追到门口。
小滟满怀希冀地望过来,眸子里闪烁着怯然的光。
“我太饿了……能不能,把饭留下?”皓初言辞恳切。
小滟恼极,将饭菜堵到皓初怀里,愤然跑远。
真是个古怪的小丫头。皓初一壁大口扒饭,一壁无端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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