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刚刚,沁玉打翻了贺温词的药罐,贺温词还未来得及心疼撒了一地的药材,沁玉却蓦地坐地不起,哭说贺温词凶她。
苍天可鉴,贺温词上下嘴皮子压根没来得及分开。
再不等贺温词从哑巴吃黄连中回神,小丫头便拎着裙摆从暗道钻进容府正宅。
栽赃之利落,手段之阴狠,动作之熟练……令人发指。
贺温词刚找来新的药罐子,便听有人叩门。
“大公子,霍大人请见。”莺歌儿将人领到,便福身退下了。
“霍大人?”贺温词兴致勃然地打量起“漂亮的”霍昀,毫不遮掩到让霍昀甚是觉得冒犯,良久的审视揣摩和思想斗争后,贺温词道出情真意切的一句:“久仰久仰。”
霍昀扯着嘴角,硬生生挤出一抹尴尬的微笑,“幸会,温公子在忙?”忙到哪怕出来开门,手中还拿着个药罐子。
贺温词将门大开,无奈的表情中掺杂着那么点受虐癖好带来的愉悦,“屋里刚来过一只耗子,打翻了一罐穿龙骨,我还没来得及捡,招待或会不周,霍大人见谅。”
“温公子懂得医术?”
贺温词轻笑一声,“霍大人并不是第一个惊叹我如此多才之人,不必难为情。”
霍昀本就没觉得难为情,被贺温词这么点拨,似如不感到难为情是他极大的问题。他轻咳一声,道:“说来,霍某从小体弱多病,积弱之身,寻遍医师,却不得根除。”
贺温词将一罐穿龙骨摆回药架上,自然而然地接道:“霍大人是想让我替大人看看病?”
“若是觉得勉强,不看也罢。”
“激将法,”贺温词打开医药箱,拿出脉枕,欣然道:“我还真就吃这一套……积弱之身,让我看看到底是有多弱。”
霍昀感到有两三股若隐若现的气流从贺温词指尖灌入他的经脉,一寸一寸探寻他的症结所在。
与他把脉功夫的正经不同,贺温词的表情逐渐由古怪变为些许猥琐。
霍昀深感背寒。
其实贺温词只是在想,霍昀这般张口闭口就说自己身子弱的男人,怎还能讨得那么多姑娘喜欢。
诊罢,中肯道:“的确是积症,幼时落下的病根未及时根除,致后来频频复发,反复又胡乱地用药挨个伤及五脏六腑……霍大人,你这副身子骨,经你这般糟践,还撑到如今,真是出奇地顽强。”
霍昀平静道:“温公子过誉了。”
过誉……了?
这次轮到贺温词一脸黑线,他哪句话表达出对这个愣头青的夸赞了?!
原是暗暗跟他较着劲呢,愣头青嘴还挺俐。
贺温词状做思量药方的模样,碎碎念,“像霍大人这般糟践身子的人,这年头真是不少,这两日便让我遇见一个,先是被人一箭射中右肩,伤得连胳膊都抬不起,然不到一天的功夫,又去逞凶斗狠,结果被震损心脉,要不是遇见我,只怕她早去见阎王了。”
霍昀全然没察觉到贺温词在故意透露沁玉的消息,敷衍道:“这是她的机缘,命不该绝。”
命不该绝……明明是空洞冰冷又无情的内核,却粉饰得假仁假义。贺温词不客气道:“的确命不该绝,要我说,若不是为了她喜欢的那个废物,她完全不必冒险拼命至此。”
霍昀不语。怎觉得贺温词无端升起一股无名火,虽不像因他而起,而又确实想撒到他身上呢。
“不过老天有眼,她看开了。”贺温词将写好的药方推到霍昀面前,又冷又臭的脸蓦地扯出一抹惊悚的微笑,“要我说,霍大人也应该学着看淡,免落个拼命不讨好的下场。”
莫名其妙。霍昀忍不住腹诽。“温公子说得不无道理……如此说来,温公子不仅懂得医术,而且是此中佼佼者。”
贺温词浅笑,一般一般,天下第三。
“狄夫人身中奇毒一事,温公子应该知情。”
狄夫人自花车失火一事后,就变得行事诡异起来。
先是表现为忘记许多事情,坚称自己只有二十一岁,由此衍生出她与狄川的诸多矛盾。就好像狄夫人突然来到这个她与狄川成亲多年后的世界,很多事情都与如今的狄川无法磨合。
狄川不堪受折磨,但又担心狄夫人在没有他在的时候做傻事,而无法离开狄夫人半步。
除此之外,狄夫人还会冒出许多奇怪的举动——抢东西和打人。她越来越不愿与人交流,能直接动手抢的东西,绝不动口让人拿给她。若是丫鬟们稍有伺候得不妥,她便会拳打脚踢,除了狄川,没人能制止她。
狄川说狄夫人有时从狂怒中清醒过来,愧疚得几欲自尽。然而再碰上不顺心的事,她又会陷入可怕的暴怒情绪中。
“略有耳闻。”榆州城大街小巷无不对此事议论纷纷,贺温词想充耳不闻都难。
“榆州城的郎中对此都束手无策,不知霍某能否请动温公子为狄夫人看诊。”
贺温词谨慎地思虑了片刻,“也不是不可,但是得请霍大人为我作保,若是我也毫无对策,请霍大人保我平安。”
“这是自然。”
又闲话了几句,霍昀问价,然后卖穷,接着心满意足地离开。
待霍昀走后,贺温词回顾起霍昀的脉象,摘出其中杂乱无序的一股反复思索,只觉那隐约也是“作茧”中毒的迹象。
也不知霍昀这小子何等坚毅的心智,中了这么阴邪的信术,还能单凭内力将其压制住。
只不过……那些人扬言作茧没有解药,而贺温词到如今也没能找到破解作茧的法子,是以不知霍昀能撑多久。
要是这家伙最后也疯了……幸好沁玉丫头跑得快。
霍昀初进榆州城那日,因为着急就医,皓初就在榆州城西街找了个说得过去的客栈——福来。按说,住在福来客栈里,就算出门逛街,最远也不该跑出西街。
沁玉因此特意在东街活动,想着两地相隔十几里,总不会再倒霉碰到霍昀。
但没想到她的运气实在不好,躲过了霍昀,却与傅青筠和戚柔狭路相逢。
虽是一面之缘,但显然傅青筠好巧不巧记下了沁玉的面貌,是以突然在人群中被沁玉攫住目光时,她自己也不可置信。
沁玉掉头就走,莺歌儿买个糖葫芦的功夫,扭头就不见沁玉人影了。
傅青筠死死盯着沁玉的背影,嘱咐小滟和柯虎看好坐软轿的戚柔,她则孤身追了上去。
“郡主着急去哪儿?”戚柔担心道。
柯虎也不清楚,“火急火燎的,是抓囚犯还是遇见故人啊?”
戚柔攥紧手帕,轻轻咳了两声。软风轻撩软轿帘纱,轿中人宛如临风簌簌的微雨海棠。“我好难受,请郡主快些回来。”
“这……”柯虎扭头看向傅青筠追沁玉而去的背影,隐隐为难。
“我要难受死了,再不回去,就得死在这街上了。”戚柔加重语气威胁柯虎。
“婉婉你坚持住,我这就去把郡主找回来。”
另一头,沁玉慌不择路,竟躲进一死胡同内,只能把自己塞进废箩筐里,然后祈求傅青筠眼瞎把自己略过去。
都怪贺温词那个孙子,为了不让她使内力乱动崩裂肩上的伤口,干脆施针锁了她的内力,现在好了,她狼狈得就像条耗子。
轻细的脚步声逐渐逼近。突然又传来笨重的跑动声,与此同时,柯虎的喘息和声音炸开来,“郡主,戚姑娘突然很难过,需要立刻回客栈看诊。”
傅青筠简直无语,“那还等什么,快将人送回去。”
柯虎有些委屈,“可您说,等您回来之前,我们都得在原地好好看着戚姑娘。”十来护军守着戚柔,也不是他想指挥就能指挥走的。
傅青筠脸色颇不悦,旋身疾步离开。
良久,沁玉才敢缓缓吐出气来呼吸,然后慢慢地,推开箩筐上的簸箕,探出半颗头来。
然而,猛地,脖颈后一片冰凉。
沁玉僵住,脑子里闪过数不清的画面,她最害怕的,是此刻站在她身后的,是霍昀。“谁?”
没听到回答,却听见一声闷响。冰凉消失,小滟倒地不醒,她手中的钗也便掉落在地。
“你到底得罪过多少人?”贺温词一身宛如月光鎏镀的白袍纤尘不染,衬得灰头土脸的沁玉越发像一只偷吃不成反被人人喊打的小耗子。
“我怎么知道,这话该我问你吧?”沁玉一脸无赖无理取闹相。
贺温词无奈地叹了一声,扶起腿已有些酸麻的沁玉,牵着她从箩筐里走出来,“最近避避风头,需要什么,让莺歌她们帮你买。”
“我可以不出门,但你至少把我的内力解了,万一有人追杀到家里,我至少能应付两招。”
贺温词瞥了一眼小滟,冷着脸道:“回家再说。”适才他若晚来一息,只怕这女的已一钗封了沁玉的喉。
“你凭什么凶我!”张牙舞爪。
“凭我是你哥。”一招破敌。
沁玉被贺温词拎住后脖颈,小鸡仔似的被拎出胡同。
小滟忍着剧痛缓缓抬起脖子,想看清贺温词的脸,却是重重幻影,什么都看不清。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