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玉过惯了闲散逍遥的快活日子,正式成为容家女儿后,却不得不闻鸡而起,去拜见家里的长辈。
若是平常,容老夫人不会苛求她必须寅时就起,可今日不一样,今日是容老太爷的寿辰,容府里义子云集,容家三个正统子女万不可缺席。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今日确是沁玉第一次与这位传说中的容老太爷碰面。
仅是一眼,沁玉的心就再也没法宁静。
容老太爷那张被火烧毁半张的脸冲击性极强,沁玉见之就会无法控制地想起一个火势滔天的画面,一个如容老太爷般勇毅的男子,浑身是火,半张脸已经烧燃了,却隔着浓烟滚滚和吃人的大火,怜悯地看着她。
而这个画面,让沁玉头皮如针扎,痛不欲生。
待容老太爷稳坐寿堂后,由容卓领着众子女穿堂拜寿,每人一段冗长的祝寿词,把这段仪式拉得宛如沧海桑田般漫长。
巳时三刻,拜寿终于结束,众人退出寿堂,等众宾来贺。
沁玉既不想应付想要巴结容府而讨好到她面前的人,又不想倒霉碰见霍昀,正好借口伤痛回到后院,偷个清闲。
然前来祝寿的宾客愈多,哄闹声穿越层层高墙,直往这后院里钻,扰得沁玉心思难宁。
“莺歌儿,外面何事喧哗?”
“小姐,好像是下雪了。”
难怪,入冬初雪,很难见之不喜。
不等沁玉开口,莺歌儿便为沁玉披上雪白的大氅,然后拉开了闺房的门。
屋外大雪如鹅毛,簌簌如落花,仅是半盏茶的功夫,碧瓦朱甍悉数隐没,一片银装素裹。
东角,六角凉亭里挤满随夫随父前来贺寿的女眷,个个粉雕玉琢,冰肌玉骨,仿佛是这天地间的雪落尘成人。
“容家表姑娘出来了。”
“是我们太聒噪了。”
佳人倾城,见之难忘。许是落雪的画面太过唯美,隔着鹅毛般簌簌而落的雪幕窥见这位名动榆州的容府表姑娘,只觉多少赞词都不为过,凡俗之语,有如亵渎。
“外面天寒地冻,诸位娘子不如进屋内坐坐。”莺歌儿撑起一把油纸伞,冒着大雪将怀中的伞送到凉亭内,女眷们搀着挽着,悉数进了沁玉的闺房。
屋内地龙烧着,檀香缭绕,莺歌儿挨个奉上热茶,不知是哪家娘子起了头,寒暄客套话一带而过,便开始聊榆州的公子哥,热火朝天,兴致勃勃。
沁玉开始怀疑外面是下了春雨,而不是落了初雪。
“听说桑州来的那位州君生得恍如谪仙,真的假的?”
“咱没见过神仙,不敢说哪个神仙被贬后长他那样,不过说他冠绝西越总没错,否则,那位也不能死皮赖脸地跟着。”
“哪位啊?”
白眼一记。
沁玉不动声色地弯弯唇,这些个女眷当真是口无遮拦,这种话倘若传入威远侯耳中,有的是好果子让她们男人吃。
“不过再好终究是桑州来的,认真物色,还得挑咱们榆州本地的。”
“有道理。”
“晏姿,你家那位还没婚配吧?”
叫晏姿的女子生得很小巧,人也小巧,脸也小巧,眼睛却大如桃杏,扑闪眼睫时的神态,宛如初入凡尘的小鹿一般,伴着讶异,伴着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惊惧,“嗯,尚未。”
“他也不小了吧。”
晏姿乖巧地抿抿嘴,握着手帕交握在双腿上的手不自觉攥紧了,“嗯,上月刚及冠。”
“意深一表人才,也颇得林堂主赏识,大好前景,怎的不见二老为其提亲。”
手攥得更紧了,“有的,父亲有和大哥提起过,他都婉拒了。”
“哎呦,这孩子在想什么。”
不知为何,沁玉总觉得这位操心大婶看向晏姿的眼神充满责怪和那么点意味深长,“我也尚未婚配,不如各位婶婶替我物色一番。”
众人一听,立刻兴致勃然,脑袋里的榆州舆图猛地都展开了,哪家有才子,哪家配得上容府,悉数都从脑子里过了一遍,然后滔滔不绝地讲给沁玉听。
到午时三刻,前院传饭,众人这才收起口若悬河,款款步入前院。
沁玉懒洋洋地下了榻,莺歌儿正要为其披上大氅,沁玉忽然感觉到袖口被人扽了扽,一回头,矮她半个脑袋的晏姿扑闪着大眼睛,“容姑娘,今天谢谢你为我解围。”
“叫我臻明就好,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我姓晏,他们都叫我小姿。”
沁玉挑眉,“他们?”一壁示意莺歌儿在前面带路。
“嗯,儿时的玩伴。”像是想起什么,晏姿清水般澄澈的瞳仁蓦然粲然如星辰,“说起来,适才她们说的那位桑州州君,也算我的总角之交。只是那件事以后,我就很少见到他们了。这次他到桑州,似乎一直都在忙,也抽不出功夫来看我。”
“你待字闺中,他贸然来见你,只怕不合规矩。”
晏姿乖巧地跟在沁玉身边,苦笑一声,“原来如此。待字闺中尚且不可,像我这种早已定亲,只待某个良辰吉日就嫁出去的女子,他们的确更该避嫌才对。”
沁玉惊喜道:“你已然定亲了?是谁家的郎君?”不过看晏姿的样子,她不是很开心,也没有即将嫁作人妇的娇羞。
“中都沈家……”听说修明和修文大哥一起来了榆州,既然来了,这亲事,想躲也躲不过去了。
“中都?那岂不是会离家很远。”
晏姿怅然,“是啊。”离家很远。很远很远。
不觉间已步入寿堂,男女分堂,中间隔着天赐的雪幕,堂中煮酒话桑麻,别有一番韵致。
男宾那边很热闹,威远侯、西越王、沈都护,甚至还有西域盟的长老,有这些人在,前来为容老太爷贺寿的榆州商贾官吏,拍马屁都更卖力了。
按说那些男宾地位不凡,带来的女眷自然也该受到众星捧月般的待遇,无奈这些人中唯一跟来的女眷气质太过清冷,不少热心肠的婶婶上前与西越王妃搭话,都没有了下文。
荀湘云一人坐在上宾席,身边跪坐一个布菜的高等丫鬟,两人的动作极静也极雅观,一句闲话都不曾落入一旁竖起耳朵洗耳恭听好接话的大婶们耳朵里。
有这两尊佛坐阵,女宾这边就显得更为静谧温馨。
威远侯都纡尊降贵前来为容老太爷贺寿,没道理本就在榆州的清嘉郡主反而不现身,但傅青筠就是没出现。沁玉讶异了一瞬,然后强迫自己不去多想,不然总要想到霍昀身上。
正想着,男宾那边不知发生了什么,喧哗得刺耳。
雪势已过,沁玉摊开掌心,落入一片片六角的晶花,转瞬就融化,而掌心留有丝丝凉意。
这双手一直捂着手炉,突然触到雪,感觉很奇妙。就像她一直强迫自己不要在人群中寻找霍昀,突然在层层叠叠的女眷身后窥见霍昀的侧颜一般。
心口萌动着雀跃。难以掩饰,更无法言说。
众人挤到游廊上,只为一睹桑州州君大战西越王的“血腥场面”。
沁玉不知是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把这两个人怂恿去“决斗”的,但这俩人确实“上当”了。
傅毅捋着他的络腮胡,难辨阴晴,“切磋切磋即可,让老爷子高兴高兴。”
左承志是否听懂了傅毅的暗示,沁玉不太清楚,但是霍昀肯定没听懂,他每一招都让自己看起来游刃有余,但招招致命,左承志接得很吃力。
十招下来,本是难分胜负的,难料左承志接了霍昀一腿后,脚下打滑,半跪在地。
可霍昀并没有打算就这么点到为止,一掌迅速袭向左承志颅顶。
刹那间,沁玉感受到隐藏在四面八方的杀气。
“住手。”荀湘云跑过去,死死护住身后的左承志。
霍昀的掌风直击荀湘云面心。
整个容府鸦雀无声。
“好哇,打得不错。”沉默的局面最后由容老太爷打破。
众人这才有说有笑地将尴尬的气氛炒得热闹起来。
左承志起身,也不生气,拍了拍腿上的雪,而后扶着荀湘云的肩膀,倒反过来安抚荀湘云别动了胎气,“王妃别担心,本王与修筠只是切磋。”
“切磋?”荀湘云将这两个字咬得极重,眼神扫在霍昀身上,充满敌意。
她没记错的话,这位近月来将榆州搅得天翻地覆,堪称玉面阎王的霍大人,当初可是左承志提拔为官的。
可她前不久听到消息,这位看似平平无奇的霍大人,背后居然还有中都的靠山,并且那靠山已经从中都迁到榆州来了。
西越里但凡有脑子的,都看得出来沈修文上任是对左承志的威胁。这威胁恰巧就是霍昀引来的。
面对这样的白眼狼,荀湘云可拉不下好脸来。
“云儿,这是男人间的较量,你一介女流如何懂得。”傅毅走近,急切地维护霍昀。
“舅舅。”荀湘云不满,但面对舅舅,她有委屈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显露出来。
“好小子,我看出来了,你有点匪气在骨子里。”傅毅宽厚的手掌重重拍了拍霍昀的肩膀。
没遇见荀梁之前,霍延本是资匪抗敌,后来见土匪贪生怕死没有士气,干脆自己上阵领匪杀敌,等荀梁派人去诏安的时候,霍延更是二话没说就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逼大当家的从良。
这样土匪气冲天的一位偏房公子哥,偏偏被黄荣公那样的大儒宗赏识,竟让他成功拱到了黄荣公家名动四方的翡翠白菜。
如今的霍昀给傅毅的感觉,颇有点造化之神奇那味道:面子承袭母亲一脉的儒气,里子确是父亲血脉里的匪气。
“威远侯过誉。”霍昀恭敬地行礼。
傅毅直摆手,他不喜欢这些虚头巴老的东西,于是一揽霍昀的肩膀,将他拉回男宾堂,“小子,你在榆州的所作所为老子一清二楚,别的一概不论,我只一句,你对吾儿,是何心思?”
霍昀表情有些僵住了,“霍昀不敢有心思。”
“别给我扯这些,吾儿心悦你,榆州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你小子这么精,会没察觉?”
霍昀心如死灰,“霍昀对郡主,没有任何男女之情。”
傅毅不悦起来,“这么说,吾儿乐不颠地跑到榆州来为你小子鞍前马后,你是既清楚又明白,还有那么点故意?”
霍昀心虚不已,“邀郡主前来,的确是霍昀的不妥。”
傅毅气得络腮胡子发抖,“你小子,你好小子……以后离我们家青筠远点,有多远滚多远,要是再让我知道你利用她,老子掀了你老霍家。”
霍昀如释重负,拱手道:“霍昀谨记。”
傅毅差点气笑了,这人嘿,礼数还真他娘的周到,脾气也是真他娘的妙,倒是适合青筠欺负,但奈何眼瞎,居然看不上他们家青筠。
呸呸呸,什么看不上,是他娘的压根配不上。
“你在看什么?”沁玉蓦地出现在晏姿身边,不太想吓到她,却把她吓得很厉害。
傅毅揽走霍昀后,容老夫人将左承志夫妇二人唤到寿堂内去了,女宾堂这边没了荀湘云坐阵,氛围也热闹起来,逐渐有赶上男宾堂那边的架势。
晏姿捂着心口,缓了缓,娇羞道:“没什么。”
沁玉轻轻一笑,故意道:“你看的好像是那位鹤然独立的沈将军,可惜哦。”
晏姿微微扬着小脑袋,眨着葡萄一样圆溜溜的眼睛,“可惜什么?”
“可惜沈家二公子没跟来。”沁玉在容老夫人那里打听了点关于晏姿的事情。
晏姿呆呆地点头,好像是这样的,沈修明没和修文大哥一起过来,“奇怪,他不是最爱凑热闹嘛。”
沁玉不忍再逗弄小丫头,抬眸多瞧了那位沈将军两眼,这一瞧,却瞧见沈修明身后沉稳忧郁的郎君。
他周身的气质有股说不出的阴郁,眉眼是有些妖魅的,抬眸转波之间,无形地牵动人心。
在这众人围拍王侯马屁的喧嚣中,眼睛掠到他身上,似乎自己也跟着静谧下来了。
“那位,是谁?”
晏姿轻瞄了一眼,像是受惊一般往沁玉身后缩了缩,“我,我的义兄。”
西越的豪门望族常有为嫡系子女招买贴身侍卫的,对外就称是收养的义子义女。
沁玉想了想,道:“就是那位颇受林堂主赏识、上月刚刚及冠的……”抢手公子哥?
怪道晏姿会说他拒绝晏父晏母为他提亲,晏意深这种人,一看就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但沁玉知道,她看到的也不过是晏意深矫饰的表象,或许他的欲望是禁忌,所以他才会看起来无欲。
“你害怕他?”
晏姿弱弱点头。
“为什么?他总欺负你?”
晏姿又连连摇头。
再问下去小丫头该哭了,沁玉调转话头,“东花厅有寿戏,去看看?”
“好。”
花厅里陆陆续续坐了些人,沁玉携晏姿在东北角坐下,晏姿靠着里面。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霍昀、沈修文和晏意深齐刷刷出现在花厅门口,三个穿雪白大氅的高大男子太过夺目,比之台上生旦还要抓人眼球。
三个人约好了似的,齐齐坐在西北角。
过了一会儿,容老夫人由高等丫鬟搀着步入花厅,不知霍昀上前说了什么,容老夫人便让丫鬟来唤沁玉过去。
“舅母。”沁玉乖巧地福身,眉眼低垂着。
“臻臻啊,这位是桑州的霍大人。”容老夫人握着沁玉的手,语气宠溺得宛如捧着心肝。
“霍大人。”沁玉微微侧了侧身,不曾失仪,却不敢抬眸望他的眼睛。
“霍大人啊,将那些孩子安置在神庙一事,具体欲如何安排,你与臻臻商量即可。老婆子老啦,不如你们年轻人有活力。”
“舅母……”沁玉有苦说不出,她和霍昀能有什么可商量的,“臻明刚到榆州,人生地不熟的,只怕协助不好霍大人。”
容老夫人循循善诱,“正是因为你初来乍到,才要让你去,要想在容家和整个榆州立身,这次安置难民,是难得的好机会。霍大人是个难得的好官,你辅助他成事,功德无量。”
“老夫人过誉了。”
沁玉抿着嘴不吭声,她也觉得容老夫人未免把霍昀想得太好了,霍昀摆明了就是要来整容家的,容老夫人还不小心提防,居然随便派她一个来路不明的表侄去应对。
“就这么定了。”容老夫人大手一拍,事情已然板上钉钉。
“是,臻明定会好好辅佐霍大人。”
霍昀略一颔首,便潇洒地退回他的西北角去了。
容老夫人又拉着沁玉交待了几句,为了让沁玉打消顾虑。容老夫人说霍昀并不像传言中那般无情可怕,反而比那些只谙人情世故的官更为百姓着想。
“别怕,霍大人不吃人。”
沁玉闷闷的,“嗯,臻明不怕。”倘若容老夫人知道她以戚柔的身份骗了霍昀一个多月,临走的时候还不忘捅他表妹一刀,还会如此淡然地说出霍昀不吃人的话吗?
寿戏排了三个时辰,结束时约莫已入戌时,天已黑定,众宾客欲回时,有小厮来报,说是圣水桥积雪难行,已有三家马车跌进圣水里了,住在城西的客人今晚还是不要冒险归家的好。
有脸皮厚者笑着道:“那好哇,容府的客房也不是想住就住的,真是要感谢这场大雪啊。”
走了一大半,留下二十来人。
沁玉本不忍心掺和这事,但容老夫人年纪实在太大,让她一个老太太操心到子夜去,未免太过狠心。
沁玉揽下分房事宜后,容老夫人便开开心心回去睡觉了。
此事并不难,有管家和老夫人的高等丫鬟出谋划策,将二十几人安置妥当简直易如赶猪进笼。就是麻烦,而且免不了要和霍昀打交道。
霍昀的确住在城西。
可他腿脚功夫不差啊,飞檐走壁不就回去了,干嘛留下和她大眼瞪小眼呢。
“霍大人,你的房间和带小孩的夫妻隔开了,此处背靠幽巷,很安静,等闲不会有人打扰。布置虽清雅寡淡了些,但霍大人不拘小节,应该不会在意。我特意命人多留了几盏灯,霍大人若是有挑灯夜读的需要,容家的书库可供霍大人随意取用。若是没什么别的事,臻明就不打扰了。”
沁玉脚底抹油。
“等一下。”
沁玉苦笑一声,转过身来,迎着温暖的光坠入霍昀的眸。
他的眸子很清冷,比这大雪后的院子更像幽谷。
沁玉恍然记起初见那晚,也是在一盏油灯的照耀下看见了他。
他清冷,高贵,真的不太像凡人,见之就欲想到朝圣神山的雪。
只一眼,沁玉就被他的侧颜吸引,可他从踏入月牙门到走进正厅,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沁玉心里酸涩,一壁赞叹他,一壁希望戚柔的表哥不是他。
这一个多月,她软磨硬泡,使出浑身解数,借着天降“表妹”的身份吃尽甜头,险些要沉醉在自己编织的梦里了。如今以一种新的身份面对霍昀,才深刻地意识到那时候的自己是有多可笑。
几不可察的叹息散尽,“霍大人有何吩咐?”
“神庙一事,不知臻姑娘何时有闲?”
沁玉弯弯唇,“随时。”
“那好,”霍昀迈下一级台阶,拉近他与沁玉的距离,眸光锁着她,“明日劳烦臻姑娘随霍昀走一趟。”
沁玉退下一步,福身道:“不劳烦。时辰不早了,霍大人早些休息。”说罢,不再多做停留,转身离去。
屋内的灯将霍昀的影子映在冰天雪地里,孤寂而冗长。
“啧啧啧。”
霍昀折身,本该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不知何时凭空冒出个沈修明,喝着小茶,啧着小嘴,憋着坏笑,好不惬意。
换做旁人不吓死也得吓得飞起来,霍昀面无波澜,默默关上门,“滚来做甚?”
沈修明也不恼,换了条腿没正形地搭着,“兄弟,以你的功力,我人在幽巷你就该察觉了,可我翻窗进来自己斟了茶你都没发现,你这心都被人家臻姑娘的背影给勾远了吧。”
霍昀随手拾起一本书,“有屁快放。”
“哼,小瞧我,这臻姑娘,应该就是伍伯口中你那突然消失的表妹吧?”
霍昀默然。
“伍伯说婉婉来之前,一直是个叫戚柔的小丫头跟着你,前几天褚府大火之后,小丫头就不见了,他起初还担心她是不是去救火的时候把她自己搭进去了,后来问了你的侍卫皓初,才知道小丫头被你送走了。”
沈修明盯着霍昀,后者无甚反应。
“修筠,你猜这伍伯还说什么?他说啊,看你和那小丫头感情好得很,按理说,你不会舍得把她送走的。”
见霍昀还是不搭理他,沈修明继续道:“你的小表妹刚消失,容家的表姑娘就出现了,你别告诉我,一切只是巧合。”
霍昀放下书卷,默然盯着沈修明。
沈修明无辜地眨了眨眸子,紧张地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你调查我?”
沈修明苦笑一声,走到霍昀身边揽着他的肩膀,“兄弟,冤枉啊,你这种闷葫芦,我若是不问旁人,如何得知你铁树开花的消息?”
“调查就调查,”霍昀拨开沈修明的手,“和我玩这些心眼,以后还是不是兄弟,可不好说。”
沈修明重重叹了一声,退回去坐着,敛起笑脸,“她是千机楼派来的,是不是?”
霍昀默然。
“行了,你不用说,她肯定是,否则你才不会揽下追查千机楼的麻烦事。”
“你放心,我不会因为她包庇千机楼。”
沈修明叹了一声,“你当然不会。但是倘若那位娇滴滴的表妹痛哭流涕伤心欲绝地求你给所有千机楼弟子一个机会,你会不会心软?”
霍昀挑眉,怎么,还是怀疑我?
“你别这么看着我,毕竟,历史上被美色冲昏头脑的帝王可是不计其数,男人有几斤几两,小爷我再清楚不过。”
霍昀再执书卷,语气不乏傲慢,“那是你们,凡俗之物如何能与我比。”
沈修明气得发笑,“行行行,你是谪仙,你超凡脱俗,你固若金汤,你刀枪不入。”
霍昀不再搭理他。
沈修明将茶一饮而尽,欲再斟,却发现早已被他暴殄天物完了,“真小气。不过兄弟,我听伍伯说,在客栈的时候,小丫头挺缠着你的,怎么转眼就……对你爱搭不理的?”
能让霍昀茶饭不思,那沁玉也算个人物,有手段。
“你都知道她是千机楼的人了,还问这么蠢的问题?”
沈修明努努嘴,也对,千机楼的细作最擅长演戏,时常让猎物觉得她们没了眼前这个男人就活不下去,让男人心疼得呦,其实人家心里连这男的一根毛都看不上。
等等,要真是这么个剧情。那岂不是这样一副画面:霍昀以为沁玉为他倾倒,心里窃喜,表面还要装腔,还没享受多久呢,人家的任务结束了,转眼成了容府的表小姐,那可谓摇身一变成了凤凰。而霍昀呢?一回头发现跟班的献殷勤的小尾巴不见了,后悔了,不爽了,然后巴巴地想着人家姑娘,巴巴地设计与人家接触,结果人家打心底里根本不在意他,对他的殷勤甚至有那么点作呕。
这种事要是搁在一般人身上就算了,可对象是霍昀啊,霍昀是谁啊,从小到大他走到哪儿不是姑娘追着他跑,他何曾尝过半分爱而不得的滋味?
想到这里,沈修明不知为何,甚觉解气。
“你暗爽个什么劲儿?”霍昀奇怪地盯了沈修明一眼,想不明白他这副德行,怎么能讨到女孩喜欢的。
“我痛苦啊兄弟,一想到人家小丫头对你爱搭不理的,我就为你感到心痛。”
天真的霍昀还真就相信了,“那你表示表示。”
“表示什么?”
“办法。”
“什么办法?”
“惹姑娘生气的办法。”
沈修明奸笑一声,“有一招绝杀,等闲我不传与外人。”
“讲。”废话真多。
“吻她。”
霍昀一脸黑线,沈修明浑然不觉,“一定要糅合霸道与深情,小心翼翼与沉醉不舍,不过像你这种雏,发挥了真情实意就行。”
“滚远点。”还他娘的绝杀,他不就是因为没控制住感情,一下子太过粗鲁,惹得沁玉生气,直接一掌把他拍晕了。
再有下次,霍昀这辈子真的可以有多远滚多远了。
“干嘛呀兄弟,别羞涩,这种事情你一个大老爷们都不好意思怎么行,你还等着人家姑娘过来吻你?”
霍昀重重叹了一声,他也是有病,居然会想到向沈修明求医,“木枋那边有动静吗?”
“小爷我盯了一整天,它没动静都对不起我。”
“什么动静?”
“今日陆续有一百多车木材从别处运到清河木枋,不过都是些再普通不过的檀木。看样子,温少爷是打算来个鱼目混珠。”
“何时运走?”
“不出三日。”
“大雪封路,如何有把握?”
沈修明轻笑一声,有些无奈道:“多谢兄弟指点。”笑罢,大摇大摆地走向窗户,“这样吧修筠,我们赌一把,要是这些货没送出西越,你得诚心实意地叫我一声哥。”
“若是送出去了,你就别来见我了。”
“走着瞧。”说罢,人没入黑暗里。
霍昀走过去合上窗户,神色黯然,“温词,沁玉……”
和这容府,到底是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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