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官场是战场,可官场又与战场不同。战场上的敌我双方可以阵营鲜明,举枪拎炮,司令员冲锋命令一下,大家就呐喊着冲锋上前,斩杀敌寇。

    官场上呢,敌我双方看不清,辨不明;也许最好的朋友,就是背叛你的告密者;也许最亲密的亲人,就是举报你的证人……

    官场上的每个人都有本难念的经啊!

    哪怕他贵为市民父母官的市委书记?

    “谢谢书记的关心,张书记,你也不容易,你也得多保重呢。”全局颇动感情的回答,把手中拎包一下扔在桌上,呼地坐下:“厅局级们都说那个言身寸专权呢,好像池市就是他一个说了算么。”

    “你这个小全啊,怎么人云亦云啊?言身寸一人盖不了天,池市还是在的天下么。放心,我们还是要跟党走干,团结一致,创新改革的么。是这样,有个事找你啊。”

    全局压抑着自已的兴奋,恭恭敬敬的说:“张书记,您就请指示吧!我听着呢。”

    市委书记顿顿,话筒里传来咕嘟咕噜的喝水声。

    然后,语气湿润的问:“那个海部长是怎么回事儿?今天直接跑到市府办公室大吵大闹,不像话么?

    作为老干局的局长,该做工作的,要耐心做工作;该采取措施的,要敢于采取措施么;不然,老百姓会骂我们尸位素餐啊!”

    全局慢慢坐直了身子,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笑意。

    海部长,前市委组织部部长。

    此公严厉有余,和蔼不足,原则性极强。他是极力反对张书记“党政一肩挑,一心干改革。”提议的主将。

    他坚持党政分工,行政首长负责制;并给地委和省委建议,引进或空降新鲜血液,从而保证池市党政领导集体的战斗力和领导力。

    海部长在位时,手握全市干部的任用考核大权,厅局级们私下称为“海阎王”,敬而远之,避之不及。

    时光荏苒,岁月无情,转眼间,海部就到了离休年龄。

    厅局级们为着这个幸福日子的到来欢呼雀跃,可以谢市长为首的一帮人,却如丧考妣,池市官场又分成了二派。

    可不管怎样,国家官员的离退休制度是明摆着的,任谁也拗不过它。

    在谢市长的力挺下,海部长好歹又干了二年。

    可在张书记暗地的怂恿默认下,厅局级们联手将举报信,交到了中纪委。海部长自然悻悻与谢市长一干人洒泪而别,郁闷的加入了离休干部队伍。

    海部不是神,是人。

    是人就一样有喜怒哀乐和私心需要。

    海部虽然自已能防微杜渐,咬牙克制,可家属不干了。别的离退休休老头儿老太太,有个小伤风感冒,也要让老干局派车派人的。更不说,三天二头象回娘家样往局子里跑。

    如果是打针吃药什么的,更是扭着老干局大呼小叫,把全局及手下支使得团团转。

    海部倒好,不吭不哈,凡事自已闷着,说是老干局和全局也不容易,找它们只能给人家陡添麻烦,让人家为难,何必呢?

    长此以往,海部的老伴和儿子都火了。

    正在这时候,海部的独生儿子下班时,开车不慎撞伤了人。

    这本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被撞者伤得也不重。具体说来,就是被车拉倒在地拖了十几米,擦伤了身体表面。

    照说,住几天院,认真将息将息,无大别无策的。

    奇怪就奇怪在,原先一直善解人意的被撞伤者,一个中年卖菜农妇,突然改口大呼全身都痛,在病床上翻腾着,号啕着,要海部儿子赔命。

    慌乱得海部一家人跑上跑下,亲自伺候不行,得请专人扶理。

    医院呢,查不出实际病情,又不能将病人推出去,只能按照病人的自述和其家属的强烈要求,诊断医治……

    不到半年,海部一家多年的积蓄耗尽,四下借钱,勉强维持。

    即便到了这个绝境,海部也没找老干局。

    气得大半子没红过脸的老伴,第一次与老头子大吵一场;然后愤愤不平的打上老干局去,结果与老干局的门卫互挽起来。

    老伴儿被雪白脑袋推倒在地,摔断尾椎骨,抬进了医院。

    那个谢秘书还打来电话,带着幸灾乐祸的口吻,要前组织部长多教育教育自已家人,为政府和组织上分忧。

    三箭齐射,海部再也忍耐不住了,找到全局,据理力争,并要这要那。

    全局呢,没像对其他离休老头儿老太太那样好言安抚,只是坐在高背椅上,紧抱着双臂,眯缝着眼睛,似听非听。

    而昔日被前组织部长处理或怠慢过的众厅局级,则围在门口,交头接耳,冷嘲热讽,极尽中伤。那情景,那模样,就象一副满清留下来的,国人围着即将被杀头的国人,幸灾乐祸,竖耳蹑足和兴致勃勃个一样。

    从来刚强自尊的海部,仰首望望窗外的天空,长叹一声,洒下几滴英雄泪。

    然后重重一拍桌子:“好,全码,你小子有种。老子不找你直接找市府得了,不进你这道庙门看老子活不活?”

    从此,海部成了令上下领导都表面好言相抚,实则避之不及,深为讨厌的问题离退休休老头儿中的一员。

    一晃三个月过去啦,菜妇和老伴,至今还分别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而还算有良心的医院路院长,则多次十分为难地向海部的儿子,吞吞吐吐的暗示。

    海部和儿子更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蚱,分头借钱。可在位时几乎得罪了官场所有厅局级的前组织部长,和其拖着小家庭包袱的儿子,该借扔都借遍了,再也借不到一文钱。

    几乎崩溃的海部只剩下一条路,那就是直接向自已曾大力推荐的谢市长,还有双方都视为死敌的张书记求援。

    对于海部的遭遇,谢市长倒是挺身而出,顶着市委书记的压力,特批了一笔费用。

    可这对于海部来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然而,谢市长毕竟不能太与张书记对立。他特批了一次,也只得嘎然中止。于是,就有了前组织部长一天到晚守着市府市委纠缠的烦事儿。

    当下,听了张书记的质问,全局一口接上:“还是组织部长呢?对别人原则得殘酷无情,对自已怎么就不原则啦?我马上让人赶到,把他弄回来。”

    “要注意影响和策略,毕竟为党和人民作过大量工作,家里又接连出了这多事,不要让群众在背后戮我们的背脊呢。”

    全局笑笑,目光扫过电子日历。

    那上面被谢秘书事先设定好了的今天议程,正一次蓝一次绿一次红的闪砾,煞是好看。“好的,张书记您就放心吧。”,那边传来轻轻的喳声,全局这才放下了话筒。

    “上午十一点,接待原孙区,十一点半,接待原规划赵局。下午二点至五点,到原路局、达局,康部和周局家慰问,分别给予水果5斤和100元慰问金。明天:上午”

    全局的眼光,从电子日历上移开。

    窗外,阳光明媚,喧嚷声声。

    茂密的冬青丛外,高大的桉树沿着八通大道夹涌而去,一直弯弯曲曲隐入楼宇之后。细细瞅去,离得不过二十米左右的桉树叶,圆圆小小的,临风摇曳,颇有几分情趣。

    可令人扫兴的是,叶片上落满了灰尘。

    有的枝桠上居然还悬吊着长长的灰尘柱。

    这样一来,本该翠绿如洗的叶片和枝桠,在灿烂的阳光中,犹如一个个,一行行灰蒙蒙的惊叹号,让人惨不忍睹。

    全局突然想起那天路过林业局时,顺便上去拜访了原来的林老六。

    二人寒暄后还那么站着相互打量,越过林地肩头,全局偶然瞧见窗外的树叶,翠绿如洗,片片悦目。

    可现在,嗨!人倒霉了,喝凉水也碜牙呢。

    全局愤愤的喘口气抓起了话筒:“你和万主任来一下”

    片刻,谢秘书和办公室万主任出现在门口:“全局”,全局翻着文件,也不看人的问:“走了?”“走啦,还说明上午再来呢。”

    谢秘书答:“我看呀,他全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的?要不脸上乍露着阴阳怪气的微笑呢?”“兵来将堵,水来土淹呢。他知道了又怎能样?不要理他!”

    全局不屑的瘪瘪嘴巴:“一个老杂毛,好意思。这样吧,你俩到市里去把海部领回来。”

    二人均露出惊讶的神色:“又跑到市里去啦?跑跑领领,领领跑跑,全局,这不是个办法哦。”

    全局不耐烦的挥挥手:“那把他怎么办?总不能关起来吧,这是我们的工作呢。去去去,快去快回。”

    谢秘书欲言又止。

    万主任却撅起了可爱的小嘴唇。

    “全局,海部莫又乱咒骂人哟。上几次一路上都是疯疯癫癫,咒骂不停的。还把人家刘队的手臂抓了几条血印呢,用掉了一整瓶跌打损伤喷剂。”

    “唉,去去去,快去快回。”

    “别忙!”

    全局骤然抬起头,喊住转身离去的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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