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谢若昭要去巡视云溪村的事后,徐王妃竟是难得主动见了她一面。

    “寒冬腊月的,那云溪村的工事早就停了,昭儿你又何必亲自跑一趟,”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徐王妃还是将准备好的暖手炉塞到了谢若昭手里,“我听恺之说你畏寒,改明儿叫城里有名的马大夫过来看看。虽然比不得御医,但乡野医生也是有些不外传的本事的。”

    谢若昭红着脸点点头,她还不习惯徐王妃对自己的称呼。就像她之前所说,昭儿昭儿,听着像喊孩子的。

    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谢若昭一番,徐王妃皱眉道:“下人是怎么伺候的,怎么穿的这么少?”

    一旁的珍珠吓了一跳,刚想上前就被谢若昭制止了:“是我想着在家里就先不穿那么多了,抗寒是练出来的,等适应适应就好了。”

    谢若昭这话说得认真,徐王妃听着却笑了出来:“瞎说,这哪是练出来的?马上就要走了,还不再加些衣服?”

    说话间,玛瑙就匆匆跑过来送斗篷了。

    自从上次谢若昭表露了对白狐毛的喜爱之后,送到院子里的斗篷皮毛就都以白色为主。这次的斗篷同样是白狐毛,只不过比上次的更大也更漂亮。

    徐王妃看到谢若昭身上的白狐毛,眼神闪烁,最后竟是无奈地笑了笑:“我说最近恺之送过来的毛皮怎么颜色多了不少却唯独没有白色呢,原来竟是都给了自己的媳妇。”

    谢若昭瞬间头大,这不是丧命的婆媳题吗?就在她纠结着如何回话的时候,徐王妃却是温柔地替她理了理斗篷。

    “我当初嫁到王府没多久,王爷就上了战场。因为心虚,王爷回来的时候是带了几车的皮毛首饰,”徐王妃回忆往昔,释然地笑了,“恺之终究还是遗传了王爷为数不多的优点。”

    不过徐王妃没有说的是,在收到王爷礼物的第二天,她就被老夫人叫过去立规矩了。也是这样的天气,她硬是在冰冷的祠堂跪了半宿,要不是忠心的嬷嬷去给王爷报信,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放在身侧的手骤然握紧,徐王妃心里冷笑,即使这样她的膝盖还是落下了毛病,每到阴雨天都针刺般疼。也就是那时候,她发誓,绝不会成为第二个恶婆婆。

    更何况她是妙君的女儿,徐王妃看着谢若昭的眼神愈发柔和:“既然要去就赶早,越到晚上天越冷,早点回来还能吃一口热饭。”

    一月末,漠北的雪下得极大,从马车往外望去,阳光下的雪白晃得人眼睛疼。

    不用再在徐王妃面前装镇定了,谢若昭放松身体靠在软垫上,尝试着闭上眼睛却发现怎么也忘不了李宏杰那泛着血丝的双眼。

    像是蛛网一样,从瞳孔开始蔓延,覆盖了大半的眼白。还有那铁锈味,谢若昭闻了闻袖子,明明已经过了好几天,她却觉得周身仍环绕着盖都盖不掉的血腥味。

    要有多大的勇气才会毫不犹豫选择咬舌自尽?是对那背后的人忠心耿耿还是因为愧疚羞愧?谢若昭不得而知,不过她更倾向于前一种。她历来的观点就是如此,罪行已经犯下,伤害已经造成,迟来的愧疚一文不值。

    “殿下,”发现谢若昭的手在颤抖,珍珠吓了一跳,“殿下,天这么冷,我们今天先回去吧。等春天再去云溪村看看也不迟。”

    双手紧握,压下了对死亡的恐惧,谢若昭舒了一口气:“不,就今天。”

    珍珠见劝不了,只能又拿了一件斗篷盖在谢若昭身上。

    所幸云溪村的地理位置还算不上太过偏僻,只一会的功夫就到了。

    刚下车,谢若昭便看到了等在马车前的张平治和丁秉钧。

    虽然站在一起,但他们的穿着打扮却是天差地别。不知道是不是从军的都不怕冷,张平治只穿了薄薄一件棉衣。而丁秉钧则披着一件极为显眼的金黄色貂毛斗篷,腰间还系着一个墨绿的玉佩。

    不等两人行礼寒暄,谢若昭直入主题:“那位老人呢?”

    是的,她大冬天跑到云溪村不是为了检查工程进度,更重要的是为了见一个人。

    “在屋里好生伺候着呢,”丁秉钧颇为无奈地说,“说是在见到殿下前都不会走。”

    这在云溪村住的不是士兵就是忙着干活的农民,根本没几个在乎居住条件的。那老妇人年纪大了,再加上枯瘦得可怕,他们本想把老妇人送到城里休息诊治,谁知道老人却是怎么也不肯走。

    不敢对老人动粗,便只能临时收拾出一间还说得过去的屋子,派人伺候着了。

    “属下已经查过了,柳氏确实是云溪村村长时宗仁的母亲。”张平治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道。

    看着在一片雪白中的黑色瓦房,谢若昭有些迟疑:“那位老人家就在这里面?”

    老人的身份太特殊,经历又如此悲惨,谢若昭实在不知道见到她该怎么安慰。节哀,一切会好的?这和丧子之痛比起来实在太过轻飘飘了。

    “是的。”张平治和丁秉钧对视一眼,后者耸耸肩,上前打开了房门。

    炭火烧得很足,踏进房门的瞬间谢若昭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热风。把斗篷脱下递给珍珠,她看向了躺在床上的老人。

    虽然早有预料,但谢若昭还是被老人的样貌吓了一跳。两颊深深的凹陷,颧骨高高耸起,整张脸似乎只剩下一张薄薄的皮了。与之相反的是眼睛,因为太瘦了,老人的眼睛显得极大,黑色的瞳仁空洞无神,像是能吸走人的灵魂。

    “老人家,”犹豫了一下,谢若昭走到了床前,半蹲了下来,“听说老人家你想见我?”

    似乎触动了什么开关,老人的眼珠转动了两下,喉咙里发出了嘶嘶的声音。

    珍珠左右看看,从茶几上端来一杯温茶,跪在床边给老人喂了下去。

    “是我们大意了,”丁秉钧懊恼地说,“就想着炭火烧得足一点不会冷,忽略老人家的感受了。”

    “咳咳,”老人咳嗽了两声,终于能说出完整的话了,“是公主殿下,是世子妃吗?”

    “是的。”谢若昭依然保持着半蹲的姿势,轻声说。

    下一秒,不顾珍珠的阻止,老人竟是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

    “不不不,您躺着就行。”谢若昭忙上前搀扶住老人的手臂,想帮她再躺下来。

    不想老人却是坚定地摇摇头,轻轻推开谢若昭的手,从床上下来了。虽然摇摇晃晃,虽然看着让人担心,但她还是站在了地上。

    “老身姓柳,五十年前嫁到云溪村,十六岁时生下了独子时宗仁。后来宗仁的父亲去了,宗仁就成了村长。那之后过了七八年安稳日子,直到村里的地出了问题。”柳氏说到这大喘了一口气,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虽然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但谢若昭还是站在原地,认真倾听着。

    “宗仁是村长,他本应该察觉到不对劲的,但他没有。是我们害了云溪村的村民,”柳氏说到这,泪水再也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这是天灾,时村长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了。”谢若昭叹息着说。

    据她所知,时宗仁先是想办法控制盐碱地的扩散,紧跟着就是重新划分了土地,用自己的好田换了村民不少坏地。可惜到最后,他还是没控制住事态发展。

    摇摇头,柳氏趁着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直直朝着谢若昭跪了下来。

    “砰!”柳氏的头重重地下,再抬起了,额角已经渗出了鲜血。

    “快起来!”谢若昭慌乱起来,没有吩咐珍珠,她直接向前打算扶起柳氏。

    一直沉默的丁秉钧摇摇头,拦住了谢若昭:“殿下,这是柳氏的心结,今日要是能解开也是好的。”

    也就是这一拦,柳氏又磕了两个头。直起身子,她的眼睛竟是突然有神起来:“老身替云溪村的百姓,替宗仁谢过殿下。倘若泉下有知,宗仁也能瞑目了。”

    然后也不等回答,柳氏直接膝行向前,抓住了谢若昭的手。

    “你!”张平治疾步上前,发现柳氏并不是要伤害谢若昭才又退了回去。世子走前特地吩咐,世子妃少了一根头发,他的命也就没了。

    谢若昭抬手,发现左手腕已经被套上了一个乌黑的手绳。没有复杂的花样,只不过是用未知的手法编搓出来的。她试着拽了拽,发现手绳出乎意料的结实。

    “愿公主殿下,愿世子妃长寿安康。”柳氏闭着眼睛,虔诚地说。

    等离开屋子,太阳已经落山了。一个驼背的老人被请进了屋子,谢若昭知道那是给柳氏看病的大夫。柳氏这么多年本就是苦熬,如今心愿已了,竟是直接呈现出了油尽灯枯之相。

    “殿下,”在谢若昭登上马车前,张平治突然道,“不止是柳氏,云溪村原来的百姓在陆陆续续地搬回来,他们在原来的祠堂给殿下起了一座塑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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