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窗帘遮挡住所有的光线,青年坐在沙发上,腿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他点开桌面上加密的文档,输入密码。

    他低着头,唇色有些浅淡。

    一条小蛇从放置在沙发上的小窝里缓缓游出,攀上他的手腕。

    小蛇通体雪白,只有尾部镶嵌着一圈金色的鳞片,在一片昏暗中散出一点暖光。

    我曾拥有一座山。我在上面载满花草树木,用我所有的天真去妆点它。

    山是石头堆成的,石头是会被风吹走的,我明白这个道理,没有什么是停滞不前的,只要让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不要攀折我的花,不要践踏我的后花园——披着人皮的怪物不会在意我的看法。

    从我决定隐瞒这件事开始,我的山上,就有一部分花彻底死去了。

    我以为它们会变成肥料,当我播撒下新的种子之后,就会开出更美丽的花。

    当新的花朵盛开的时候,我就会变得坚强、有勇气。

    但我错了。

    我没有那么强大。

    它们在我的山上腐烂了,根却还在,成了难以愈合的疮疤。

    我还记得她。

    或许我还算幸运,我的花朵枯萎了,可她的山已经被碾作了泥土。

    沈清睁开眼,闹钟的声音一直在他的耳边回响,但他浑身汗涔涔的,连从被窝里伸出手的力气都没有。

    身体昏昏沉沉的,就连盖着被子都觉得重,仿佛吹了一晚上冷风,寒意和虚弱感挥之不去。

    他挣扎着坐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思考刚刚梦到的片段。

    那应该是走向悲惨路线的小白留下的记录。

    小白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愧疚,怀抱着想要遗忘的想法,选择了隐瞒,但也间接导致她性格的转变,之后在遇到更不好的事时丧失了反抗的勇气。

    让沈清比较在意的是“她”。

    他坐在床上思考片刻,发现自己没办法把碎片化的信息整合在一起,慢吞吞去卫生间洗漱。

    “欢欢,早上想吃什么?”陈墨白的声音很脆,透过门传了进来。

    沈清含着牙刷去给她开门,因为嘴里有泡沫的缘故说话也含含糊糊的,听上去就是几个气音。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刷牙,冲去盥洗台把泡沫吐掉,又用牙杯里的清水漱口。

    陈墨白跟着他进来,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片刻,突然抬起手摸摸他的额头:“还好,没发烧。”

    在沈清露出迷茫的神情前,她自顾自做了决定:“早饭吃水煮蛋配蒸饺,你洗漱完直接下楼在门口等我就行,我用袋子装好拿出来。”

    “对了,这个给你。”陈墨白从口袋里掏掏,摸出来一个老姜糖,塞到他手里。

    沈清不喜欢姜的味道,但他还是乖乖低下头,撕开糖纸,送到自己嘴里。

    他心中的谜团一点点变大。

    他一直以来相处的,是没有经历过任何悲剧的小白,她的性格中天然带着真诚的特质——会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会直接地关心人,几乎要和亲近的人分享每一件事。

    人的性格是会一夕改变的吗?她又为什么要隐瞒?

    老姜糖带着一点辛辣的甜味充斥口腔,沈清把脑海里一团糟的毛线团暂时丢到柜子里,深吸一口气。

    明天就能够知道了。

    小伙伴的忧虑陈墨白自然不知道,她正在准备今天的早饭。

    鸡蛋、肉、豆干、时令的野菜切碎炒制好后拌在一起,被妈妈用饺子皮一裹,包成一个个大肚将军,按数量装在保鲜袋里放进冰箱,方便剩饭不够时随时拿出来吃。

    陈墨白往电饭煲里倒热水,放进去两个鸡蛋,接着又在上面放了一个蒸架,往上面放饺子,盖上盖子后摁亮开关。

    在电饭煲里倒热水能煮水煮蛋是她无意中发现的,因为这样做出来的水煮蛋特别好剥,蛋黄吃起来也不噎,之后陈墨白有事没事就会这么干。

    当然,光煮鸡蛋会被奶奶说,所以陈墨白会增加做蒸饺或者奶黄包的次数。

    不过今天倒不是因为想吃水煮蛋啦。

    小姑娘坐到堂屋的板凳上,翻开自己默写的单词本,忧愁地叹了口气。

    欢欢的脸色又那么差,有时候她都怀疑小黑的免疫力都比欢欢的强一点。

    等她复习完今天语文和英语要听写的内容,电饭煲发出“叮”一声的提示,陈墨白拔掉插头,用夹子把蒸饺和水煮蛋平分到两个保鲜袋里,理好要带的东西就出了门。

    沈清已经背着书包在门口等她了,头上的假发显然是被他妈妈折腾过,编成细辫后扎成两股,垂落在胸口的位置,发尾还别出心裁地点缀了两朵小花。

    咦,胸口?

    陈墨白定睛一看,发现今天她忘记准备包子了,但沈清的胸口还有弧度。

    沈清察觉到她的视线,默默比划了一下:“我把一件薄t恤揉成团塞进去了,不许笑。”

    “噗。”陈墨白把保鲜袋递给他,竖起大拇指,“清清姐姐今天特别漂亮,像小龙女一样。”

    沈清把她手里饭盒的袋子也拿过来,回击道:“过儿,你的手都不在了,东西还是我来拎吧。”

    陈墨白一脸受伤地后退两步:“我都忘了,我已经失去了一条手臂,我不能再拥抱姑姑了。”

    “行了,别贫了。”沈清拉住她的手,领着她往前走,“走了陈大侠,再演下去我们要赶不上公交车了。”

    早上的菜场人很多,他们先在小舅舅待的地方晃了一圈,才往天桥走去。

    天桥上依旧停着一辆鲜红色的摩托车。

    沈清拉着陈墨白的手,低下头,维持自己内向寡言的人设,听着陈墨白和那个大叔的寒暄,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愈发黏稠,像是一团带着恶意的黑雾。

    很快他就会对我出手了。

    沈清想。

    公交车缓缓启动,沈清坐在后座,把那件薄t恤拿出来后,连着假发塞到包里,沉思片刻,还是问了一个不太妥当的问题。

    “小白,你说那天我们在你小舅舅那边遇到的女孩子,会不会就是连理啊?”

    虽然光听小道消息,像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但沈清隐隐觉得那个女孩子就叫连理。

    具体的原因说不上来,像是在真相上遮了一层薄纱,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之前不是说不提这个话题了吗?”陈墨白反问道。

    果然。

    小白在这种可能会伤害到人的事上,总有一种顽固的坚持。

    她不愿意让人难过。

    沈清在心里叹了口气,换了一个话题:“小白,要是你有一天碰上难过的事,会和我说吗?”

    陈墨白用带着一点奇怪的目光看看他,还是回答了:“会啊,我们以前不是约好了吗?”

    那是他们更小一些的时候发生的事了。

    沈清没有爸爸,这不仅在小孩子眼里是很奇怪的事情,同时也会成为大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孩子是纯洁的,他们就像一张白纸,会被亲近之人涂抹上各种各样的色彩,这些色彩并非全然是美好绚丽的,也夹杂着自以为是的曲解与直白的恶意。

    他们叫他“私生子”,说他的妈妈是个小三,是个卖笑的,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

    就像回忆中的滑梯和蹦蹦床已经褪色,沈清已经不记得自己的拼图被毁坏过多少次,他又在打架时被推到沙坑里多少回。

    他总是会在那群男孩离开后,一个人呆在幼儿园角落的花坛边,抱着自己的膝盖,仰头地看着顶上的梅子树。

    男孩子打架都会避着女孩子和老师,每次都是陈墨白找到他,牵着他的手去找老师告状。

    最开始他不愿意说。

    这些事对他来说是羞耻的。如果让妈妈听到那些人背后的议论,她会伤心;如果小白知道他遭遇了什么,她一定会去找那些男孩子打一架。

    是小白握住他的手,告诉他“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没有必要觉得不好意思”。

    错的是那些妄加揣测的大人,他们以为孩子听不懂一些话,肆无忌惮地将自己的恶意宣之于口,化作淬了毒的羽箭,由不懂事的孩子拾起,当作标枪直直地扎在人的心口。

    当他把一切和盘托出,老师找那些欺负他的男孩子面谈时,陈墨白对着他伸出一根小拇指。

    “来,我们拉个钩,之后有难过的事情一定要和我说,相应的,如果我有难过的事,也会和你说。”

    他坐在幼儿园的小板凳上,伸出手,跟她拉钩。

    拉钩上吊不许变,谁变谁就是小狗。

    沈清想起他们曾经的约定,即使得到的是肯定的回答,他的心中还是充斥着迷茫与不安。

    小白明明答应他了,那梦里那个悲剧的开头,究竟是什么造成的?

    她为什么会瞒着梦里的我?

    陈墨白往他嘴里塞了一只蒸饺:“想什么呢?饺子都快凉了,快吃吧。”

    看沈清的表情不对,她以为小伙伴又想起来幼儿园被欺负的事了,勉为其难地伸手呼噜呼噜他的头发:“好啦,不要想以前的事了。”

    “之前欺负你的那些幼稚鬼我都一个个单挑过啦,每个都哭鼻子了。”陈墨白说了一个小秘密。

    小姑娘仍然是那幅笑眯眯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自带一种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气场。

    “我会在你身边,一直陪着你,保护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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