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栏斋的阁楼上,姜令窈被周慧娘搂在怀中,正在同她小声说段家事:“娘,段家的祖父祖母都很和蔼,还同我说,若是夫君欺负我,只管告诉他们,他们来管束夫君。”

    姜令窈声音轻快,带着显而易见的得意:“他不敢惹我的。”

    周慧娘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微叹口气:“这桩婚事实在……”

    姜令窈捏了一下母亲的手,低声道:“我知娘担心我,但娘也知道我性子,怎可被人拿捏?”

    一说起这个来,周慧娘脸上担忧消了几分,她忍不住点了一下姜令窈的额头:“娇蛮无理,虚荣乖张,你还很得意?”

    姜令窈轻轻笑笑,这才坐直身体,握住她的手:“娘,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日子过差的。”

    周慧娘细细看女儿一如往昔的秀美容颜,在她眼眸深处,依旧有明亮的星光闪耀,那是她永不灭的心火。

    周慧娘这才放下心来,道:“你啊……你几个姐姐出嫁我都不担忧,选的女婿都是你父亲早就看中的,原本觉得你还小,咱们不想让你那么早出嫁。”

    “倒是没想到,圣上会突然赐婚,”周慧娘说到这里,声音微顿,“你说圣上是否……”

    她不敢再说下去,可眼底泪意却重新翻涌。

    姜令窈却捏了捏她的手,声音轻柔,细声哄劝:“娘,若是陛下有什么恩旨,父亲岂会不知?若父亲当真觉得这桩婚事有异,他定不会善罢甘休,即便违抗陛下,父亲也不会眼见我吃苦。”

    姜令窈笑容明艳,带着对家人的信任:“家里论说谁最聪明,祖父第一,父亲便是第二了,娘您还不信父亲呀。”

    她说得倒也在理,从圣旨到的那一天起,周慧娘就担忧得要吃不下饭了,也是姜之省劝慰她,告诉她不是坏事,她才勉强打起精神,准备婚礼。

    可两家虽隔了两条街,却到底嫌少往来,平日根本就不走动,周慧娘同永平侯府的几位夫人不过点头交,因段南轲父母早亡,便更不知这个女婿是什么样子。她到底担心女儿在段家过得好不好,可有受委屈。

    如今见她依旧笑容明媚,周慧娘才略放了心神,却还是忍不住擦了擦眼泪。

    “你不是我生的,可我把你抱回房里时,你才那么大点,没日没夜哭喊生病,我啊……”周慧娘哽咽道,“我那么努力,熬了上百个日夜,才把你养活,养成全燕京最好的千金小姐。”

    “你若过得不好,即便这诰命夫人不要了,我也要给你求一条幸福路来。”

    姜令窈听到这话,便一头扑进周慧娘怀里,细细哭出声来。

    “娘,我会很好的。”

    母女两个好一通哭,倒是身边的张妈自觉不妥,上来劝了两句,又打水又伺候上妆的,这才缓了气氛,姜令窈吃了一碗周慧娘给她准备的百合绿豆汤,这才复而又笑。

    “娘,我跟你说,那段三可是会吃喝玩乐,我们星煌苑的厨子比咱家的还好呢,”她略带了得意,“别看他不着调,没什么好前程,但他会过日子。”

    姜令窈笑得满脸甜蜜:“愿意听我的,也愿意同我好好过,娘,这还不够好吗?”

    周慧娘见女儿如此,便长舒口气,忍不住念叨她:“你啊,也莫要整日都是吃喝玩乐,女婿父母早亡,虽说上有祖父祖母抚照,可以后到底要自立门户,即便产业再多也总会坐吃山空。”

    “你们两个都还年轻,我也不求女婿加官进爵,封侯拜相,只要他能给你锦衣玉食,两人能一世富贵平安,就比什么都强。”

    这些话,姜令窈出嫁之前,周慧娘已经耳提面命无数次了,此番再拿出来说,姜令窈听了却又有另一番感悟。

    人都说养儿累到百,即便她出嫁,母亲也依旧担心她。

    姜令窈又同周慧娘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被外面丫鬟请了,去了前堂的大膳厅,一家人坐下用饭。

    也赶巧,今日是段南轲当值,他下午还得去锦衣卫上差,因此中午是不能吃酒的。

    但他不吃酒,就得被妻子家中老中少三代磋磨,这一顿饭吃下来,段南轲菜没吃几口,茶水喝了一肚子,还赔给了三位大舅哥一人一顿酒席,这才冷汗津津地陪着姜令窈一起出了安定伯府。

    待得重新瞧见外面的明日,段南轲才觉重复人间。

    姜令窈看他不住擦汗,脸上满是关心:“夫君,可是怎么?莫不是病了?”

    段南轲:“……”

    段南轲冲她温和一笑:“不,是今日太冷,娘子且莫要忧心,咱们回家吧。”

    姜令窈伸出手,用帕子给他擦汗,满脸都是关切。

    段南轲低着头,乖巧被她在脸上戳戳点点,眼中有着清晰宠溺。

    这般模样,令送出来的姜凌浩颇为满意。

    姜令窈简单给他擦了两下,然后便嫌弃地把帕子塞进段南轲手里,同姜凌浩道了别,这便上了马车。

    段南轲冲姜令窈无奈一笑,约了下回一起吃酒,这才上马回家。

    姜令窈回门,她自己高高兴兴,倒是累得段南轲回去后直接便睡下,待至晚时才醒来。

    两人简单用饭,席间并未多言,姜令窈想着明日要去顺天府结案,用过饭便早早睡下。

    天色渐深,月朗星稀。

    温柔的晚风吹拂在燕京的大街小巷,更鼓打过一次,一更天便在百姓的酣睡声里悄然到来。

    随着一更天来的,还有昼伏夜出,似乎永远都很有精神的沈素凝。

    姜令窈夜里不需要丫鬟守夜,因此沈素凝来了先去边上的角房,唤了行云醒来,行云便轻手轻脚去叫姜令窈。

    姜令窈今日睡得很沉,但她并未做梦,一直都只在云中漂浮,直到行云推了下她,她才悠悠转醒。

    待得她睁眼,整个人便迅速恢复清明。

    “怎么?”姜令窈迅速坐起身,一边让行云替她更衣,一边自己束发。

    沈素凝面沉如水,她低声道:“大人,御用监又有命案。”

    姜令窈束发的手微顿,她皱眉道:“死者是谁?”

    “死者是陈双喜。”

    “什么?”姜令窈吃惊,“陈双喜不是被锦衣卫看守?他如何从单间出来?”

    沈素凝等在姜令窈身边,声音压得很低,语速却很快。

    “此事尚未可知,但今夜戌时,锦衣卫校尉路过停放佛塔的前院,听到有水滴声,过去一看,便看到陈双喜……”

    沈素凝语气微顿:“死在了佛塔里。”

    姜令窈心中有诸多问题,但话到嘴边,却问:“你可有去现场?”

    沈素凝摇头,道:“并未,姚大人去时只匆匆交代属下几句,属下便来接大人。现场具体何样,属下也不知。”

    姜令窈叹了口气,她穿鞋起身,又穿回了她的鸦青公服。

    她戴好官帽,问沈素凝:“书房可有动静?”

    沈素凝今日来得急,并未关注书房,闻言略一深思:“并未有声响。”

    姜令窈这才道:“好了,走吧。”

    沈素凝依旧如前次那般,带着她先上房顶再去寻马,待一路行至御用监前两个巷口,姜令窈远远就听到一队整齐脚步声。

    她猛地勒紧缰绳,同沈素凝安静停在了原地。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速度很快,目的明确,显然是向御用监奔来。

    此刻虽是深夜,巷中无光,但天上银盘高悬,还是可让人依稀看到前方景物。

    顺着巷子拐角缝隙往前看去,姜令窈能勉强看到一队大红身影。

    她低声道:“锦衣卫到了。”

    沈素凝低低道:“姚大人让我告诉大人,此番是锦衣卫先看到的案发现场,因此锦衣卫要先查,即便大人到了,也要略等一等。”

    姜令窈蹙起眉头,却并未生气,末了只道:“我知道了。”

    她又等了片刻,直到这一什锦衣卫全部进入御用监,才道:“我们去侧门。”

    锦衣卫应当也听到了她们这边的马蹄声,但此事案件要紧,并未分神过来巡查。

    御用监一共有四门,因佛塔在正门前院停放,因此姜令窈同沈素凝便选了东侧门,七拐八拐行至侧门前。

    此处依旧有四名锦衣卫校尉把手,经过几日审案,锦衣卫校尉已不会阻拦姜令窈,还客气见礼:“乔大人,沈衙差。”

    姜令窈也点头还礼,把马儿交给锦衣卫后,便快步进入御用监。

    今夜的御用监很安静,姜令窈自知姚沅肯定在前院同锦衣卫周旋,她略一沉思,便领着沈素凝一路往后厢行去。

    今夜的御用监,比荣金贵死时那日要多了一倍锦衣卫,一个大活人,在锦衣卫监守之下消失,并死在不远处的另一处庭院,这让锦衣卫实在颜面无光。

    荣金贵的案子还未正式结案呈交圣上,便又再发一案,若姜令窈是那位新镇抚使,只怕这会儿已经气得吐血了。

    姜令窈一路快步行去,行走在幽幽暗暗,树影婆娑的小路上,只觉得夜深露重,阴寒可怖。

    越往前走,越能听到前方人声,应是锦衣卫在搜查后相厢。

    绕过一片竹林,姜令窈脚步猛然停住。

    就在前方不远处,后厢之前,灯火之间,一道高大的身影负手而立。

    他声音透着说不出的冷酷:“人都在锦衣卫手中,还能看丢,要你们何用?”

    他如此说着,缓缓转过身来,在一片灯火辉煌中,姜令窈透过竹影,终于看到了这位锦衣卫堂官的面容。

    他身材高大,面容如刀刻斧凿,在一张清隽至极的年轻容颜上,是一双透着火光的幽深桃花眸。

    而此刻,那双平日里总是氤氲着笑意的桃花眸,却满含冰刃,他不怒自威,声音同往日有几分迥然。

    “今夜轮值看守后厢的校尉,回去自去领罚,每人十鞭,以儆效尤。”

    他如此说着,忽然偏过头,那双深邃的桃花眸便向竹林深处看来。

    幽寒、冰冷、震慑人心。

    姜令窈心如鼓擂,她紧紧攥着手,不让自己挪动分毫。

    寂静深夜里,她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嘭咚、嘭咚。

    即便夜色再深,借着院中无数灯火,她也看清了这位大人的脸。

    他是段南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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