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椟,顾名思义,便是一个不透光的木头箱子。
这暗椟只有三尺见方,人在其中不能直立,只能或跪或蹲。
暗椟自外钉入钢钉,钢钉比木板厚度长出三分,钉尖未经打磨,竖于木板内侧,六面皆有,合计千数之多。
而苏家所谓的暗椟之刑,原是用以惩戒那些叛家背族之人的。
受刑者跪于暗椟之中,被抬出门外,意指从此之后,此人将为千夫所指,永不见天日。
可苏淮接掌苏家后,却是将这更多是象征意义的家法改成了真正的酷刑。
他不再叫人将暗椟抬出,而是改为推出。
或者可以称之为,滚出。
暗椟不是球形,自然不能轻易滚动,所以苏淮便叫人在暗椟的八个顶角钉上铁链,等受刑之人进入暗椟后以铁钉封死,然后拉动位于暗椟上部的两根铁链,另其向前倾倒,前面变成底面,周而复始,使暗椟不断滚动。
用刑之时,拉动铁链之人不会发出任何声音,箱体滚动也没有固定的频率,叫其中受刑之人无从判断何时会翻倒,再加上暗椟内空间狭小,无处躲闪,受刑之人只能随着暗椟的滚动而跟着滚动,不断的撞在内部突起的钢钉尖上,等暗椟出了平原侯府大门之时,受刑之人早已千疮百孔,血尽而亡了。
苏朗就曾经见过苏淮用暗椟之刑处死一名府内的细作。
那时他才入府不就,年纪尚小,却被苏淮强迫着站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随着一下下滚动,那花纹繁复精美的暗椟缝隙里不断渗出鲜血来,半个时辰,只滚了十几丈远,里面的细作却从不停的哀嚎求饶变得毫无声息。
可苏淮却不叫人停手,硬生生的将暗椟滚出了大门,等护卫们将暗椟再次打开之时,里面一片血肉模糊,哪里还有半分人样。
那日之后,苏朗高烧昏迷数日,梦魇不断,等他醒来,再不敢哭闹,从此对苏淮言听计从,而这暗椟,也成了苏朗心中抹不去的阴霾。
所以当苏淮说出暗椟之刑四个字的时候,苏朗浑身一抖,差点瘫软在地上。
他抬起头不敢置信的看向眼前看似儒雅温润的男人,实难相信,他喊了十数年义父的人,竟会笑着说要用这样残忍的刑罚来惩罚他。
在来之前,他便知道自己要承受苏淮的怒火,也做好了准备。
义父养育恩重,自己却辜负了他的期望,挨打受罚都是应该的。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苏淮竟会一点情分都不讲,直接要将他送上绝路。
甚至不肯给他一个痛快,而是选择了这么残忍的方式。
“义父——”
苏朗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甚至连求饶都变成了一种奢望,因为他从苏淮的眼神里看到了决然的杀意和恨意,让他清晰的意识到,苏淮已下定了决心,不可动摇。
“乖孩子,没出门之前,你便再多唤我几声吧,以后怕是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苏淮的语调轻柔又带着些许无奈,仿佛他当真只是个孩子叛逆离家却无可奈何的父亲,仿佛他口中的惩罚只是原本那般的象征意义,而不是要人命的酷刑。
然而书房之外,护卫们已然将暗椟抬了上来,暗红色的木头不知是不是被鲜血染就,散发着阴森的血腥气。
苏淮伸手将苏朗从地上扶了起来,揽着他的肩膀,迫使他转身直面那血红的暗椟,柔和的声音里带着让人心惊的森意:“你也别怨为父心狠,你在为父身边多年,知道的太多了,叫你投了琼辰长公主,为父着实寝食难安。不过看在十数年的父子之情,为父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边说着,他边拥着苏朗向前靠近那暗椟,直到二人距离那黑洞洞的入口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一只手按在暗椟的顶部,揽住苏朗的手用力下压,逼着苏朗弯下腰,保持着随时可以将苏朗推进去的姿势。
“今日是个良辰吉日,我平原侯府也该沾染些喜气才是。你若是愿意,为父已经为你准备好了喜服,你此刻与若南成亲,之前的事便一笔勾销;你若是冥顽不灵,叫府里备下的红绸无用武之地,那便用你的血给府里添些喜气吧。”
苏朗离暗椟极近,近到即便暗椟不透光,他依旧能看到开口边缘锋利的钉尖。
那些钉尖和木板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褐色,散发出渗人的腥气,让苏朗浑身发软,冷汗直流。
汗水顺着苏朗的额角滑落,流到他的口中,苦涩的味道却叫苏朗回忆起那日在马场上,他吻去月明眼泪的滋味。
他知道,此时自己唯一活命的机会,便是应下苏淮的话,今日便与苏若南成亲,可他却不能,也不愿。
他不能辜负了月明的一片痴情,也不愿为了活命成为没有自我的傀儡。
苏朗闭上了眼睛,黑暗之中,眼前仿佛浮现出月明那双饱含担忧的双眸,两个人从相识到相知相爱再到被迫分开的经历一幕幕的浮现,让苏朗心中的惧意稍退。
有公主的庇佑,即便是没有自己,她也能好好的活下去吧?
是自己错估了义父的怒火,以为多年的父子情意能饶得一条性命,却不想高估了自己的分量。
罢了,若没有义父,也许他也活不到今日,这条命便算是偿还义父的养育之恩吧。
“义父,”苏朗侧头看向苏淮,眸中虽仍有惧意,但更多的是解脱,“对不起,我让您失望了,今日您若是要我性命,我亦不会反抗,您拿去便是了。”
苏淮面上的温色尽散,剩下的只有冷厉,他指了指那黑洞洞的入口,冷声道:“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看在你叫我一声义父的份儿上,我给你留下最后的尊严,不叫人将你绑起来了,你自己进去吧。”
说罢,他松开一直压住苏朗的手,往后退去,将苏朗一个人留在了暗椟的面前。
苏朗挺直了腰,抬头看天。
今日的天空是那般的蔚蓝清澈,阳光分外耀眼,只可惜晴空万里,叫他再不能看一眼曾经与月明一起咏颂的浮云。
苏朗的目光转向西南,那里是公主府的方位,只是距离太远,让他无法瞧见自己心中的那个人。
“公子,请吧。”
守在暗椟边上的护卫面无表情的开口,声音冷硬至极,让苏朗明白,若是自己不进去,他们就要动手了。
苏朗转身,去看苏淮最后一眼,可苏淮却已是背过身去,不肯再分给他一个眼神。
护卫们向前逼近了一步,再不肯给苏朗时间,苏朗转回身,终是弯下腰,自己走进了暗椟之中。
暗椟太小,不过两步便已无法前行,苏朗咬牙闭眼,直接跪了下去。
尖锐的钉尖瞬间刺破了苏朗的小腿,剧痛之下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扶地面,却又叫钉尖刺穿了手掌,叫他再不敢挪动分毫。
而此时,护卫们却是缓缓的合上了那唯一的开口。
暗椟中瞬间漆黑一片,再没有丝毫光亮。
黑暗之中,护卫们以铁钉封死箱口的声音分外的响亮,那一锤锤仿佛钉在了苏朗的心上,而当外面再没有锤声的时候,却才是最恐怖的时刻。
眼前一片漆黑的苏朗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然而暗椟的翻滚却是随时会到来,等待是最可怕的折磨,暗椟尚未滚动,苏朗却已是冷汗淋漓,湿透了衣衫。
就在苏朗的精神几近崩溃的时刻,外面突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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