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的四方小院子里,一个头戴方巾的书生正蹲在地上熬药。
浓重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光是闻着就让人觉得舌尖发苦,但他却似早已习惯了般,手上的动作也十分熟练。
又过了片刻,他揭开盖子看了看,见药汁已经收得差不多了,便取了布巾准备将药倒出来。
陆端刚走到床前,却见司时已经睁开了眼,不由惊喜道:“姑你醒啦?”
司时看向地面的视线收回,抬头便见陆端正捧着药碗站在床前。
“是你救了我?”
因为失血过多,加上背上的伤口实在太过疼痛,她的声音虽已没有往日的低沉,只余虚弱和沙哑,却意外的带上了些柔软。
陆端将药碗放到一旁的案几上,解释道:“那日因为我失约未至,没想到第二天去寻你时却发现你满身是血的倒在客栈后门,所以我便把你先扶回了家中。”
司时想起那夜的事,突然记起倒下前看到的情况,急急追问道:“客栈里的其他人呢?”
她当时察觉到不妙,便想就近躲到自己那小屋中,谁知还没赶到,她就听见了掌柜何丰的惨叫声。
这一声惨嚎后,前厅里还传来了短暂的兵刃交接声,不过很快也没了动静。
司时心知不妙,当下便调转了脚步准备往后门逃去,却不想一个黑衣人从天而降,一刀朝她后背劈来。
她虽是在第一时间就进行了躲避,但刀锋还是划在了她的背上。
司时在剧痛中倒地,她从没受过这样的伤,背上的鲜血汩汩流出,意识也开始涣散,她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因此还没等挥刀之人再砍下第二刀,她就已经先晕了过去。
但是现在她却还活着
陆端想起这几日发生的事,有点欲言又止,但见司时一直看着他,踌躇半晌还是开了口。
“据官府的人说,前日来客轩有江湖人士闯入,似乎涉及江湖恩怨,据说除了一名身份为海沙帮的弟子身死之外,客栈另还有一个小二、两名伙计以及几位留宿客栈的商人也被杀。”
“无一活口?!”司时惊讶的叫出声,不料却牵动背后的伤口,让她疼得丝丝喘气。
“姑娘你先别急!还有一个人活着!”陆端见她动作太大,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正痛得龇牙咧嘴的司时,闻言立刻停止了挣扎。
刚醒来时,她因为全副心神都拿去抵御背后的疼痛去了,倒是忘了自己背上的伤似乎是包扎过的
司时震惊的看着他,陆端连忙摆手解释道:“你别担心,我什么都没看见!”
见她不信,他又继续道:“当时我扶你回来后才发现你背上已被人撒过金疮药了,所以,当我看见那那物时,便去雇了一个妇人来帮你换药,就连大夫也是隔着帘子给你瞧的病。”
司时不是矫情的人,更何况这书生还救了自己,只要自己确实没被他看光就行。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司时道谢。
“姑娘不必介怀,若不是你背上的伤口止血及时,恐怕在下去时也为时晚矣。”
陆端想起大夫说过的话,又道:“只是大夫说,他那里没有好药,恐怕比不上你之前伤口上所用之药,因此需得多将养些时日。”
司时只记得自己剧痛之下昏了过去,对于后面发生了什么她根本不清楚,至于是谁出手救了她,而且还好心的给她止了血,她就更是无从得知。
“对了,刚才你说还有一个人还活着,是谁?”司时记起陆端刚才的话,询问道。
“是客栈的掌柜,何丰。”
掌柜竟然还活着。
司时一时有些愣,难道那天他也跟她一样逃过了一劫?
“昨日官府已经去客栈询问过案情了,你们掌柜也说让你能下地了再回去。”陆端补充道。
司时却并不想在这里多呆,虽然这书生救了自己,但她也不想连累别人,便想回去养伤。
“你才躺了两天,若是现在移动,不仅伤口会再次崩裂,就是回去了也要人照顾,姑娘你便安心呆着吧。”
陆端没见过这么倔的姑娘,见她受伤了还要逞强,忍不住皱了皱眉,不赞同道。
不过司时倒不全是因为怕麻烦别人,还因为她看见了这房中满架子的书。
这书生显然是准备考科举的,自己待在这里不仅耽误别人时间,而且连他唯一的床都占了。
两人非亲非故,她却从一开始就在欠着对方人情,而且还有越欠越多的趋势,这让她有点不安。
“可是”
司时还要再说,却被陆端打断:“再说,你如今不能动,若是呆在这里身份反而不容易泄露,可若你现在回去,被掌柜的发现你是女儿身,到时你要怎么办?”
这话算是掐住了司时的软肋,她刚才也确实忘了这一茬,现在经陆端一提,她这才想起自己刚才一直在用原音说话,连平日故作低沉的声音的忘了装。
“咳咳,既是如此,那就烦劳公子了。”
司时清了清喉咙,开始换回原来的声调,不过声音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那小二哥先喝药吧。”陆端无声笑笑,也跟着换了称呼,端起一旁的药碗坐到床边。
司时又在陆端的小院子里住了十天,也正是这十天的相处里,她发现陆端真的是一个很不错的人。
陆端没有主动提起过自己的往事,只向她介绍了自己的名姓,但这丝毫不影响司时对他产生好感。
这种好感不是男女之情,算得上是对对方人格品行上的一种欣赏。
比如他会主动提出到外屋去睡,且每日不到卯时,陆端便会按时起床背书,十分上进。
而司时因为受了伤,精神不济之下醒得也晚,陆端为了怕打扰她休息,自己就会非常贴心的到院子的角落去诵读。
除此之外,他虽是书生但却没有文人的迂腐,不仅没有所谓“君子远庖厨”的想法,反而饭做得还不错。
司时现在还是只能趴在床上,因此便只能继续由陆端喂她。
今天陆端煮的是红薯青菜粥,司时觉得比昨天的南瓜粥还好喝,连喝了好几口,忍不住赞叹道:“陆公子果真不同凡响,不仅学问好,连这简简单单的粥也熬得这么好喝。”
陆端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谦虚道:“承蒙小二哥夸奖,不过都是寻常之物,希望你不要嫌弃才好。”
“我哪里会嫌弃?我觉得你煮的粥比外面卖的还好吃呢!就是不知道你怎么会煮这么多种粥。”司时连忙否认。
事实上从她醒来过后,基本上一日三餐都是清粥,但是与她想象中的难熬不一样,陆端似乎也知道让病人每天喝粥很痛苦,所以他几乎每天都会换一种粥来煮。
舀粥的手顿了顿,随后又不着痕迹的继续盛起一勺喂到司时嘴边。
“因为家母去世之前无法克化硬物,所以我便每日煮粥,时间久了也就学了几样。”
陆端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但司时直觉此中或许有什么不足外人道的事。
不过她没有追问别人私事的习惯,便又转移话题道:“陆公子准备考科举吗?”
说起此事,陆端倒是笑了笑,道:“正是,两年后我即将往府城参加府试,如今便在平城的县学中读书。”
“呀!你是秀才呢!”司时惊讶,“你可真了不起。”
虽然陆端为人处世十分沉稳,但年纪却不大,只比司时大两岁,没想到就已经考中秀才了。
“天下秀才何其多,在下也不过渺渺其中之一,实在不止一提。”陆端轻轻摇了摇头,倒是没有因为她的夸奖而得意。
“你一定能考中举人,然后再考中进士的!”司时替他打气。
看他每日又要做饭还要照顾她,都能坚持晚睡早起的读书,司时觉得他一定能成功,而且她觉得陆端也有这个野心。
陆端看她俯趴着还要一边努力抬头一边用手握拳,脸都憋得有些红了,便轻笑着抿了抿唇:“那就多谢小二哥吉言了。”
司时也冲他一笑,继续喝他喂过来的粥。
十日后,她背上的伤疤总算不会再轻易崩裂,司时也能勉强下地走动,便跟陆端告辞,准备回客栈去了。
临走前,司时把她一直装在荷包里的那块墨取了出来,而放在陆端桌上的人偶也重新回到了她手中。
因为背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司时走得很慢,陆端不放心她,便坚持把她送回客栈门口再走。
短短的一段路两人走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才到,陆端本来说要给她租一顶轿子,没想到被司时拒绝了。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这段时间以来的遭遇,司时已经再次变成穷光蛋了。
她算了一下,陆端帮她付的医药费她是要还的,然后以她目前的积蓄,估计罐子里剩下的钱全部拿出来也不够,要是再添支出,那就只能是负资产。
于是两人就这么三步一挪的到了客栈门前。
此时正值正午,不同于以往的热闹,许是因为之前发生的事,来客轩门前十分冷清。
司时才刚在陆端的搀扶下跨上台阶,便见何丰正站在柜台后冷眼看着她。
把人送到,陆端也不再多留,跟司时道别后便转身离开了。
而司时却嘴唇紧抿,一步步挪到柜台前,紧紧盯着何丰,眉头紧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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