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就大步离开。
宋知绾眸光沉沉,暗暗咬紧了牙关,深吸一口气,握紧方慧君冰凉的手,“娘亲,我们进去吧。”
方慧君强作镇定的点点头,可见到狱中憔悴不堪、短短几日不见就仿佛瘦了一大圈的宋祁正,她还是红了眼眶。
“老爷——”方慧君看着面前消瘦的宋祁正,只觉得有一团棉花堵在嗓子眼里,说不出话来。
宋祁正胡子拉碴,狼狈不堪,看着面前为他担忧的方慧君,不由得心酸不已,“夫人……”
宋知绾看了看一旁看守的狱卒,凑近了一些,低声道:“爹爹,那骆家与项家的官司,你可察觉到不同寻常的地方?”
宋祁正神色一肃,仔细思考了一阵,回答道:“并无,我仔细审过,那骆家对那姑娘的恶行,是在一处酒楼里,大庭广众之下,很多人都瞧见了,”
“若是有人要存心陷害于我,也不至于花费如此大的心思,甚至一直到前天,这桩案子都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那骆家一口咬定与我合谋,千两银票是假,紫檀木的盒子才是真。”宋祁正神色有些懊恼。“可那紫檀木千金难得,世间少有,我又怎会认得出?”
宋知绾眸光微沉,昨天见那项乐生的反应,就知道他并没有说假话,是真的看见了骆家给宋家送银两,却没有看见林管家将银两送回去的过程,那么主要的问题,就出在一口咬定她爹受贿的骆家,可是要是她爹罪名属实,那么贿赂她爹的骆家也是讨不着好的,骆家为什么肯帮着蔡知府?
宋知绾百思不得其解。
很快便到了和项家小姐的见面的日子。
夜已深了,外城区的一处偏僻的宅子里,一个扎双丫髻的小姑娘端着两碗热茶,放到宋知绾和项佩杉面前。
“带玉儿去睡吧,稍后送项小姐回去时,我再叫你。”
项佩杉生得十分清秀水灵,眉目温婉秀美,只是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低着头坐在长凳上,身子微微发颤。
宋知绾看得出她在害怕不安,对着守在一旁的储良道。
“是。”
储良看了项佩杉一眼,牵起妹妹的手,往后头厢房里去。
这里是储良和他妹妹的居所,在外城区靠近内城的一条巷子里,环境十分清幽。
“项小姐,你不必害怕,”宋知绾坐在她身旁,轻轻的将手覆在她的手上,“你既然主动约我出来见面,我便知道,你也不愿意看着我爹爹无辜被冤,是不是?”
宋知绾的手上忽然落下了一粒泪珠,项佩杉仍旧低着头,语气有些哽咽:“宋大人是个好人。”
那件事发生后,她痛苦不堪,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要告骆家老爷,却不想那些个官老爷平日里看上去最清正廉明不过,一听说是要告骆家的当家,不是推三阻四,就是责问她这其中可有误会,能有什么误会?那么多人都看见了!
那骆家老爷借着酒醉,欺辱于她,毁了她的清白!
只有宋祁正宋大人愿意审这桩案子,项佩杉感激不尽,结案的前一天,她让弟弟准备了一些自己做的吃食,想要感谢宋大人,可谁曾想,就看见了那骆家的人,送了东西到宋府里!
“我弟弟回来说,他亲眼所见,看见那骆家的人,将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送到了宋府,”项佩杉擦干眼泪,像是想起了什么,面有愧色,道,“我也本以为,宋大人和官府里那些大人一样,都是冠冕堂皇,只是借着这一桩事来敛财罢了,”
“可谁知,这分明就是那骆家的阴谋!”
“我不愿意相信宋大人是此等贪图钱财枉顾王法之人,趁家中继母熟睡,我偷溜出去,来到骆家,正好看见贵府的管家将那千两白银返还,等贵府管家走后,我亲耳听到,那骆家母子和蔡知府身边的亲信在门后叙话,言道那千两白银压根就不是目的,重要的是那装银票的盒子,是价值千金的紫檀木!”
宋知绾眸光冷沉,骆家处心积虑与蔡知府合谋,甚至不惜再加上一个行贿朝廷官员的罪名,是为了什么呢?
项佩杉抬头看向面前的小姑娘,面上愧色愈发浓郁,“知晓此事后,我察觉到事情不对,回去后惴惴不安,可又怕宋大人是与骆家合谋,故意留下那紫檀木的盒子的,”
说到这里,项佩杉眼中多了一抹气愤,“正当我惴惴不安之际,一日清晨,有一个人找到我爹爹和继母,我看见了,那人分明就是那夜在骆家的蔡知府身边的亲信,”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知道,我弟弟看见了骆家向宋家行贿的场景,要我弟弟去告发宋大人贪污受贿,就给了我们一百两银子。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那骆家与蔡知府设局,要陷害宋大人!”
“有了那一百两银子,爹爹和继母态度转变,对我嘘寒问暖起来,还瞒着我,带着弟弟去官府里告发了宋大人贪污受贿,”
项佩杉忽然抓住宋知绾的手,急切道:“我知道宋大人是冤枉的,那所谓紫檀木的盒子,分明就是酸枝红木,那骆家,一家子都是小气的,哪里会舍得拿出自家的传家宝来?”
宋知绾眸光一凝,“项姐姐,好像对骆家很熟悉?”
项佩杉眸光闪烁了一下,忽然自嘲地笑了笑,“骆家的长子,宋小姐认识吗?他再过几日,便能跟在知府二公子身边,去白麓书院读书了。”
“还有,就算那骆家老爷能定罪,也只是流放闽南而已,那骆家原本就是闽南人,这根本就是官商勾结,全然没有王法!”
项佩杉急促地喘着气,涨红了脸,忿忿不平道。
原来如此!宋知绾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怪不得骆家甘愿为蔡知府所驱使,宁愿再担上个行贿官员的罪名,也要拉她爹爹下水,原来是因为见毁人清誉的罪名甩不开,干脆与蔡知府合谋,攀上高枝,为家中子弟谋一个好前程!
“项姐姐,你可愿意——”
“我愿意!”项佩杉抓紧了宋知绾的手,眸中闪过一丝难堪,但她还是忍着心中的羞愧,道:“只是,宋小姐,我有一个要求,”
宋祁正是为着她的案子才会给了蔡知府可趁之机,让蔡知府与骆家联手被陷害入狱的,她本该早就道出实情为宋大人解围,可她却因为胆怯退缩了,如今宋知绾找上门来,她居然还有脸对着恩人的女儿提出要求,可她实在是没办法了。
项佩杉双目含泪,道:“我失去清白,已经没脸活在这个世上,可我弟弟,我弟弟他还小,若是我道出实情,失去那骆家的一百两银子,那个女人还不知会怎样对待他,宋小姐,我求求你……”
宋知绾听得心中酸涩,一把扶住要给她跪下的项佩杉,看着她的眼睛,郑重道:“你放心,我会好好安置你弟弟,你也不用说这些自暴自弃的话,若是没了你,你弟弟年幼,不在家中,他一个人又怎能立户?”
“我应承你,只要你愿意说出实情,上堂去做人证,揭发蔡知府与骆家的阴谋,我会想办法将你和你弟弟好生安置。”
“谢谢宋小姐,宋小姐大恩大德,佩杉无以为报……”
得了宋知绾的允诺,项佩杉放下心中一块巨石,内疚与羞愧几乎要压得她喘不上起,她泣不成声,哀哀哭道。
宋知绾扶着她起身,知道她也是个可怜人,既然事情真相大白,她也愿意上堂作证,就不必太过苛责。
“项姐姐是如何知道,那骆家不会将紫檀木送出去的?又是如何知道那骆家长子会跟着蔡府二公子去白麓书院读书的?”
缓了一会,宋知绾又问道,看着项佩杉骤然紧绷的面色,她叹道:“我不愿意探究姐姐隐私,可这些若是到公堂上,大人也是会问的。”
项佩杉低下头去,好一会儿才道:“我与骆群,也就是骆家的长子,是相识的,”
宋知绾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还没等她细想,项佩杉就接着道:“他说,他心悦于我,再过两年,便会娶我进门,我那日会去酒楼,就是因为与他有约,他跟随父亲出来谈生意,他就从席上偷溜出来与我见面,”
“没曾想,被醉酒的骆老爷撞破了房门,他怕被发现,一走了之,留下我,被醉得不省人事的骆老爷缠上……”
项佩杉说不下去,仿佛回忆起那日的苦痛,捂着脸,大颗大颗的泪珠从指缝里漫出来,染湿了一片衣襟。
宋知绾抚着她的背,正要说些什么安慰她,却见项佩杉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她眼睛红肿,眸光愤恨,面上却并无多少软弱之色,“事后,他找到我,劝说我不要告他父亲,我不答应,他就气急败坏的走了,”
“我以为他该知道些脸面,没想到他父亲入狱,宋大人也因为贪污受贿入狱后,他又来找我,说,等他去了书院,有了一番成就,或许可以考虑,纳我为妾,他休想!”
“我就是死,也要拉着这两父子下地狱!”
宋知绾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这骆家两父子好了,本以为当街欺辱良家女子,就已经是不知廉耻肆意妄为了,谁曾想,青出于蓝胜于蓝,这骆群,比之他父亲,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项姐姐,你附耳过来……”宋知绾眸光一转,凑上前来耳语一番,又道,“姐姐,若是事成,你父亲和继母,定是会被下狱的,你要背上不孝的罪名,这事情的后果……”
“宋小姐,我约你见面,便是决心要揭穿骆家与蔡知府的阴谋,不愿意看着宋大人这样的好官无辜受辱,至于我自己,”项佩杉凄凉一笑,“我的名声早就坏了,旁人要说,只管去说,我只要那些人得到该有的报应!”
“好。”
宋知绾长舒一口气,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下去一点。
宋祁正受贿一案开审的日子在三日后,宋府这几日门庭冷落,大门紧闭,一连好几日,蔡知府都没有看到宋府里有人出门。
“哼,不过是强弩之末,等到宋祁正的判决书下来,我看那个小贱人是不是还能这么沉得住气!”蔡知府冷哼一声,朝下面的人挥了挥手,“继续看着,若是那小贱人有什么动静,必定第一时间禀报!”
那人应了一声,转身就退了下去。
“老爷只顾着看着宋家,可派人去过那项家?”
蔡夫人从内室走出来,她消瘦了一大圈,面容苍白,两颊凹陷,恍若女鬼一般,那双幽黑的眸子盯着蔡知府,看清蔡知府眼底的不喜与厌恶,她咧嘴一笑:“我的人来禀,那项家的姑娘,在几日前的深夜,可是外出过一趟,回去后就像变了个人一般,开始和那项刘氏服软了,”
蔡知府不觉得一个失去清白的女子能有什么手段,他皱了皱眉:“知道讨好家中的主母,才会有好日子过,她听那项刘氏的话,不是正有利于我们么?”
蔡夫人目光深深,“原来老爷也知道,讨好家中主母,才会有好日子过,那项姑娘还是原配嫡女,可是有的人,一朝得志,便眼高于顶,不将当家嫡母放在眼里了。”
她说的,便是蔡知府的庶子,即将要顶替蔡瑞辰的名额,去白麓书院里读书,
又来了,蔡知府心中厌烦极了她这副样子,又怕她发疯,便忍下一口气,道:“有什么事便说。”
“那项姑娘前几日去的宅子,虽然明面上,与宋府没什么干系,可那里头住着的人,可是那个小贱人身边的护卫。”蔡夫人幽幽道。
蔡知府神色一肃,“你是说,那项姑娘与那个小贱人见过面了?”
“继续盯着她,一旦有什么异动,即刻来禀。”蔡知府说完,不愿再和蔡夫人待在一处,转身就往后院里去,他的二儿子要去白麓书院里读书,他还有很多话要叮嘱他。
蔡夫人知道,他必定是去后院找那个贱种,和那个贱种的母亲了,她立在原地,吃吃地笑起来,笑着笑着,眼角溢出晶莹。
蔡夫人任由眼泪一滴一滴的流下来,眸光逐渐变得狠戾。
她不会让那个贱种抢了她儿子的位置,也不会让害死她儿子的宋家好过,既然这样,就不要怪她出手狠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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