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声响了一瞬,戛然而止。鬼头不见了,摆在面前的,并不是人头,是尊佛像的头,弥勒佛,所以笑意盈盈。头上的红,是外面褪了一层漆。至于为什么摆在这里,不清楚。

    不对,刚才走过来,好像看到,路边有一尊佛像,是没头的。刚想到这里,身后“哐当”一声巨响,不知道什么东西砸了下来。向十二回头,一道肥胖的身影滚落在地,又骤然缩小,蹿进了洞里。

    十三收手,回看了十二一眼:“你怎么样?”

    向十二摇头:“我没事。刚刚那是什么?”

    十三:“不知道。”

    沉默了下,向十二扯住十三,手机的光打在洞口,心头“咯噔”一跳,里面依稀有人站在那里,背对着洞口,一动不动。

    打光的手抖了抖,向十二拽了拽十三的袖子,往他身后躲。十三将她拉住,往前面走。向十二跟着他的脚步,心里默默数着数。

    一步……

    两步……

    走近一看,虚惊一场,是尊佛像。

    又走了一会儿,随着慢慢适应,接下来的路,倒变得不再那么吓人。灯光照着四周的山壁,一路走来,洞中时而一片黑,时而带着红黄蓝一类的幽光——佛像待在这样幽暗的地方,也不知道会不会变异。

    突然间,十三停了下来。一个分神,差点绊倒,向十二条件反射性地靠近十三,死死扯住他的衣角,朝他所看的地方望了一眼。

    一尊无头佛像立在眼前,佛像齐人高,没头,她皱了皱眉,这不对。怎么也是石像,一颗等人大小的头颅,凭空消失?

    向十二照着地面,企图在附近找头。

    忽然间,十三扯住她,说了句:“莲花座。”

    莲花座?

    十三说话的同时,空气中忽然传来了股怪异的臭味,像陈年腐尸在粪坑里泡了七七四十九天,臭得人直喘不过气。

    她“呕”了一声,就看到了地上滚了样东西,这东西,像石头,但圆滚滚的。正在她疑惑是什么之际,“石头”转了个身——

    一张放大的脸凑在眼前,冲她咧开嘴,糖蒜般的牙齿暴露在外,上下咀嚼着,不知在吃什么。紧接着,嵌在头颅上的眼猛然一翻,漆黑如墨的瞳孔骤然瞪大,朝她滚了过来。

    向十二两眼一黑,拉着十三就跑。

    十三将人拉住,在石头要滚过来时,转身挡在她面前,一脚踏碎了那颗头颅。头颅在他脚下化成一团黑色液体,似有生命般,逃也似地四处流窜,没入了洞壁的各个缝隙。

    向十二眼泪直流:“这是……什么东西?”

    十三沉默了下,一个词自然而然地冒入脑海,他心头一动,说了句:“鬼水。”

    “什么?”

    十三思考着所能让十二明白的形容,道:“这种东西,由怨气凝聚而成,通常出现大型战争时所填埋的尸坑里。人数越多,鬼水越多,多到一定程度,鬼水能形成自我意识,从而修炼成型。”

    鬼水?修炼成型?回忆起刚才那颗会笑的头颅,向十二脊背发凉:“意思是,这里……埋了很多死人?”

    那不然,哪里来的鬼水?总不能是刚修炼了一颗头,就四处乱窜,跑来古佛洞的。

    十三不想点头,但还是回:“可以这么说。”

    一瞬间,向十二两腿发软,她攥着十三,指尖颤抖着。也在这时,十三同样拉住了她。向十二紧紧贴着他的肩膀,犹豫了下,干脆挎住他的胳膊,她声说:“狐狸,都还活着吗?”

    十三往前走,一座悬空着的藕粉色莲花映入眼帘,莲花之上,是一尊佛像,看外形轮廓,有点像如来佛。

    越靠近莲花座,就越能闻到臭味。隐藏在洞壁上的鬼水攀爬着,往一处凝聚。在灯光的照射下,莲花座上,如来像怒目圆睁,像好似一尊活物。

    突然间,身后有东西在耸动,影子照在洞壁上,张牙舞爪。耳畔边传来了无数嘈嘈切切的话语声,向十二忙把灯照过去——

    声音消失不见,手上的灯亮了一瞬,颤抖了下,戛然熄灭。眼前陷入黑暗,有东西在手边擦过,向十二想躲开,手被撞了下,手机倒飞出去。

    十三不见了。

    向十二想找人,刚走了一步,脚下簇起了道红白相间的线,将她圈在了其中。耳边响起十三的声音:“待在这里,等我。”

    她缩回脚步,咽了口唾沫,很听话地站在原地,一下都没动。眼睛看不见,但耳朵却听得真真切切,无数声音在脑海里炸开,明明是哀嚎,却活像在吵架,吵得人脑袋嗡嗡作响。

    声音自四面八方而来,因看不见,无法确切十三的位置,她揪着一颗心,时而能听见石壁被撞碎的声音,时而又能听见有什么东西在锤东西。

    突然间,“哗啦啦”一阵轰响,石洞地动山摇,向十二蹲到地上,被闪了一下。手撑在地上,地面黏腻湿滑,寒意自脚心往上窜。地上那道红白相间的圈随之减弱,一团又一团黑冲击着它,随时都有要闯进来的趋势。

    “咻——”

    一道黑闯进圈中,直奔向十二而来。她躲了一下,再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出了红白线。也在这时,四面八方的黑席卷而来,雨水般溅在身上,似大火熬煎,一点点侵蚀着她。

    “啊——”

    痛,无边的痛剜着心,一点点将人解剖。意识逐渐模糊,向十二两眼一黑,又突然惊醒,打了个寒颤。

    “小姐,小姐?”

    身侧,有人喊。向十二被拉回思绪,侧目看去,泼天的黑不知何时退了场,入目是青天白日,画舫渡船一一行在身前,脚下是青石板,头上杨柳依依。

    “您发什么呆呢?”那人又说了句。

    这是个扎着双丫髻的姑娘,十八九岁,杏眼微睁,一脸天真。向十二愣了愣,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在梦里。她皱起眉头,有些慌乱。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入梦——都要死了。

    “离了岸就是隔云水了,您真要去见他?”姑娘心事重重,“老爷说了,到了时间,必须回去,如不回去——”

    “回去?回去干什么?”向十二惊了惊,声音是从自己嘴里蹦出来的,但她确信,这话不是她说的。

    手不受控制地抬起,腕间铃铛随之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别过散在耳边的碎发,苦笑:“过了这条河,是生是死,由不得我。世间情爱,是什么呢?大概是,明知飞蛾扑火,却仍有人甘愿蹈火——我没有回头路了。你走吧。”

    “可,他也会死。”

    “那我就陪着他死,我们死后,也是要化蝶比翼双飞的。”

    这声音坚定不已,不像说殉情,像将要成婚的少女,在向心上人表白。向十二震惊,陪着他死,陪着谁?她的身份又是什么?又是“老爷”、又是“小姐”,这演的是私奔不成,被父母棒打鸳鸯的戏?

    说不出的压抑紧紧扼住人的喉咙,扼得人近乎窒息。她想控制住身体,却力不从心。

    “小姐。”姑娘叹了一声,撑开伞,递到她面前,“船来了。我就送您到这里,前面的路,您得自己走了。”

    将伞接过,向十二扭头,雨丝风片兜入眼底。江面圈着万千涟漪,搅动的不知是谁的心房。心似染了霉菌的腊肉,赤条条地吊在风眼中,挂了霜结了疮,千疮百孔,无一处可供宣泄的出口。

    船停泊靠岸,游人如织,她撑着伞,与匆忙上岸的过客一一擦肩,一脚踏在船面上,船身摇摇晃晃,摇摇晃晃,荡离了江岸。

    再回头望,青天白日转眼雾气蒙蒙。

    一滴泪夺眶而出,落在了甲板上。

    “十二、十二、”

    模糊中,有人喊她的名字。意识昏昏沉沉,向十二想抬手擦眼泪,手像注了铅水,似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可这是梦,得醒来啊。

    她拼尽全力,控制着沉重的身体,猛一咬舌头,终于从混沌中撤了出来。

    “咳……咳咳……”

    清醒过后,喉管火辣辣地疼,像被割断了似的,满嘴铁锈味。一咳嗽,就有液体不断往嘴角溢。

    向十二睁开眼,看到了十三。

    同时,一幕他披甲上阵、立在滔天大火里的画面从脑中一闪而逝,悲伤笼罩在心头,压抑痛苦挥之不去。

    “对不起,我又一次言而无信了……”十三攥着她的肩头,眼神沉得好似能掐出水。

    向十二抬手,想触摸他的脸。但清醒来得太快,又因怕眼前的人只是一触即碎的梦,她缩回手,翻身爬起来,揉了揉发涨的头皮。

    鬼水不见了,莲花座也不见了,现在所处之地,是一个巨型山洞,四面墙上摆满了笼子,笼子里关着无数只狐狸。

    这是王富贵说的那个地方?

    所以,狐狸真的没死,只是换了个地方关着。

    她皱眉:“十三。”

    “我在。”

    “你救了我的命,你没有言而无信。能碰见你,是我的荣幸。”

    “……”

    她擦了擦嘴边的血,道:“这么多狐狸,不能变回人了吗?”

    十三:“也许,不能。”

    呼吸一滞,虽然,大概猜到了“不能”的原因——未进这里前,所遇的鬼水,说明死了很多人。这些顶着狐狸皮的人,肉身说不定早就腐烂成了一滩尸水。尸水啊,怎么变回去?变回去就是个“死”字。

    可她不愿相信,更不想相信,所以便问:“为什么?”

    沉默了下,十三费力地搜刮着为数不多的形容词,描述着自己本能的感觉:“有个说法,叫还愿。这些人和邪仙做了某些交换,一步错步步错,逐渐丧失人格,才变成了这样。因为交换是自愿,要想重新做人,很难。”

    邪仙?

    狐在民间,有种说法——在出马范畴里,狐上堂口,作用是姻缘、合和、驻颜,看姻缘最准。这些都只是看个相的事,不至有丧命之灾。但如果出马师傅心术不正,或者狐生性残虐,专门引诱一些人做某些不合天道的事,死人很有可能。

    但这规模未免也太大了。

    怎么办?

    报警吗?

    可谁信?况且,如果这个节骨眼上报警,这里的事传出去,王富贵和少年不就暴露了吗?就目前来看,她救不了这里所有的狐狸,最多只能将那只“拖枪挂印”的狐狸带走。

    “唉。”

    叹了一声,向十二撑着疲惫的身体,到洞壁处的笼子里找狐狸。每走一步,就能看到笼中的狐狸爪子扒着笼子,眼巴巴地望着她,眼神中的渴望让她不敢直视。

    找了十几分钟,都没找到那只狐狸。

    向十二力不从心,身上被鬼火烫过,虽然看不出伤,疼痛却还存在着。她刚要蹲下,就听十三道:“找到了。”

    侧目望去,昏暗的角落里,一只笼子映入眼帘,笼子里面,一道白布似的狐狸挂在里面,头尾皆是黑色,身材干瘪瘦削,瘦到好似只剩了皮。她踉踉跄跄走过去,蹲到地上看。

    狐狸被一根铁丝吊着脖子,铁丝勒进肉里,它耷拉着头,眼睛空空洞洞,但还活着。向十二心头一紧,攥住笼子上的锁。

    打不开。

    下一刻,十三的手覆上来,锁应声而落。向十二拉开笼子,想解开铁丝,十三就先一步伸手解了铁丝。

    向十二看看狐狸,又看看十三。他解铁丝的动作小心翼翼,温柔得一塌糊涂。

    怕狐狸被吊得难受,她伸手拖住狐狸,惊了一惊——洞里有些昏暗,刚才没看清。手摸了一下才发觉,这只狐狸,长了很多条尾巴。

    具体多少,暂不清楚。至少得五条以上。

    生平没见过这么多条尾巴的狐狸,向十二缩了缩手,有些害怕。

    铁丝被拧断,狐狸的头垂落下来,向十二将它抱出笼子,心情有些沉重。狐狸全身的重量,竟连只猫都不如。

    眼下算是救出了狐狸,也该走了。

    向十二:“走吗?”

    十三:“走。”

    “走”字刚出,满洞的狐狸似是听懂了他的话,“嗷嗷”叫着,声音像是在哭。走到入口,向十二叹了一声,很无奈。

    和上次一样,这些狐狸,她救不了。一个都救不了。本质上,只是一个普通人,因为钱,才来到这里,看到了这些。

    可,不救,狠得下心吗?

    救,又该如何救?

    不知道。

    将要出去时,她回头看,狐狸呜咽着,眼巴巴地盯着她看,不知是不是在这里待得久了,它们的眼神,天生有一种强烈的求生的渴切。

    这渴切,让人无法忽视。

    古佛洞里出来,外面是个艳阳天,积雪都化成了水,

    向十二浑身脏兮兮臭烘烘,活像刚从泥窝爬出来的。她擦擦脸上的泥泞,拉紧装狐狸的背包,心事重重,往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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