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一只乌鸦穿过林间,落到一处木门之上。抖抖翅膀,黑羽毛落下去,卡在了一块红疙瘩上。

    忽在这时,乌鸦张开嘴:“花开富贵动物园,欢迎您的到来。”

    声音冰冷机械,好似上了发条。大门之外,有位少年站着,面无表情地瞅着乌鸦脚下血红的牌匾,又移开目光,拆了根棒棒糖。

    “他站在那里干嘛?让他上车。”一月说。

    这个人,刚到大门口,说要下去买糖。回来就站在那里,一点要上车的意思都没有。时间紧,再不回去,教主都要睡了。

    六月叹道:“估计在思考人生,毕竟,这里有他不好的回忆,哪能说放下就放下。别等他了。咱们先回去。顺道把车里的……清掉。”

    车里那个,的确棘手。

    一月不耐地揉揉太阳穴,咬牙:“走。”

    要说委屈,谁没有?不过是执行任务,死了个人,还是背叛者,差点让大家跟着玩完。

    那么让人羞于启齿的人,也只有他会惦记。

    但是,他惦记归他惦记,谁惯着他啊。

    都是第一次做妖。

    动物园的门闪了下,红木从中破开,露出一条马路。面包车钻进去,扬长而去。

    门渐渐关上,少年环胸,丢掉棒棒糖,笑了一笑。

    “嘭!”

    车开进去没多久,一头扎进绿化带,撞瘪了一半。黑烟滚滚冒出,驾驶位的人血肉模糊,手指卡在玻璃里,几根断到连着皮挂在手上。

    “咯吱——咯吱——”

    车身剧烈地颤动着,好似吃坏了肚子,要吐出什么一样。就在这时,烈火舔着车身,以燎原之势烧了起来。后备箱“轰然”炸开,飞出了团黑影。

    黑影滚了两圈,骤然停下。

    王富贵用手制住压在身上的女人,一脚将她踹翻,踉踉跄跄爬了起来。

    女人躺在地上,四肢诡异地扭动着,猛然扭头,漆黑的双眼死死瞪着王富贵,杂乱无章的獠牙沾着口水。她撑起胳膊,蜥蜴一样朝王富贵爬去。

    然后,一跃而起。

    王富贵甩甩袖子,拍西瓜似的,一巴掌呼到女人脑门之上。

    她倒飞出去,连撞倒两棵大树,被钉在了一棵树上。树杈插中头颅,在额头处破开,血水顺着脑花往外喷溅,她着抽动着,身体逐渐缩小,变成了只狐狸。

    也在这时,耳畔擦过一道劲风,有只手扼住了脖子,血腥味萦绕在鼻尖,身后,有人冷冰冰地:“不许动。”

    王富贵眼都没眨一下。

    卡车燃烧的熊熊火光里,一道黑影踉踉跄跄爬出来,一月痛苦地道:“快……快把……三月——”

    “刷”地一下,一道白影扑面奔来,包住了她整张脸,她费力挣扎着,仰面栽倒在地,血从脸上喷溅开来,趴在她脸上的,是一只白毛狐狸,正大口大口地咀嚼着她脸上的肉。

    六月惊在了原地。王富贵道:“比起对付我,还是先想想这位怎么办吧,一传十十传百,棘手得很。”

    “少啰嗦。”

    六月斜眼一瞥,三月已从一月头上爬了下来。

    一月头栽在地上,脑浆流了一地,她手肘一扭,手撑着地倒立起来,摁爆了脑浆。她倒着的头挣了挣,拽掉多余的脑肠,忽然“嘎吱”几下扭过来,视线与六月撞在了一处。

    六月心头一颤,拉了王富贵就跑。

    王富贵反手将人扣住,刚要动手,一道红光擦过无数林木,在一月身上炸开,又化作蛛网,将她与白毛狐狸绑在了一起。

    沉默了下,王富贵往树林里眺去,有道黑黢黢的人影正在往这边走,这人,不,确切来说,是人身老虎头的妖。这妖气势汹汹地走出来,漆黑如墨的眼睛冷扫着他,杀气腾腾。

    手上拽着的人在抖。

    “扑通”一声,六月跪下去,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栗着。她张张嘴,舌头都在打结::“白…白白爷……您——”

    “这是怎么回事?”

    白爷背后,有个身材火辣的女人走出来,视线落在被蛛网包裹住的两只狐狸上。

    大冬天,女人穿着超短裤,露脐的抹胸外披着件火红外套,她伸出一只黑色的触手,摸着挤在脸上无数只的眼的其中一处凹槽,少了一颗眼球,少许绿色粘液往外冒。

    “对不住。”

    六月战战兢兢:“办事的路上,发生了意外,三月被咬了一口。”

    “被咬?”白爷眯起眼睛,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六月身边,弯腰,将人捞起来,“怎么被咬的?过程呢?教主给你们的任务,可途经不了那个地方啊。”

    “对不住,白爷,我——”

    “算了,”红衣女人说道,“这事,得找教主处理。”

    王富贵插话:“你们说的是妖僵吧?道上倒是听了点风声,这只起码得有千年道行,动物园养这玩意儿,供得起?得杀多少人?给个数?”

    他下山来,有两个目的,其中一个,就是找到这只妖僵。妖僵在哪里,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清楚——和动物园脱不开干系。

    本来没数,现在一看,稳了。

    白爷给了王富贵一个眼神,下一刻,王富贵被绑了起来。

    回去洪崖洞,因为太累,向十二倒头在店里睡了一觉。第二天,没等睡饱,她就醒了——被一阵锣鼓喧天声吵醒的。

    挣扎着走出去,一推门,“噼里啪啦”一阵鞭炮声响在耳边,震得耳朵疼。对面张灯结彩,新挂了个牌匾,牌匾上写了“风月火锅店”五个大字。

    看上去,是新开的店铺。

    陆续有人进去。她看看对面的客流量,又看看自己门上挂的“门店转让”信息,不由苦笑一声,带上了门。

    正要将门带上,一只手扣在门边,说了句:“你好。”

    愣了愣,向十二抬头,被一个明晃晃的笑容闪到了眼,这是个青年男人,五官精致立体如玉琢,又带着几分攻击性。身高一米八往上,身材修长,属于过目难忘的类型。

    但,脸生,不认识。

    向十二点头:“你好?”

    话音刚落,对面递过来了只手:“我叫林风,对面火锅店的老板,初来乍到,很多东西都不熟悉,做个朋友?以后相互帮帮忙,想吃火锅随时来。”

    开店铺,和左邻右舍打好关系是默认的规矩,不是太奇怪的事。

    但一想到店铺要卖,向十二苦笑一声,指了下门上的转让信息,说:“做朋友倒不用,店马上就关了。”

    林满风扫了一眼门上的纸,笑眯眯地:“顺带说一句,今后,咱们就是同事了。”

    向十二心头“咯噔”一跳:“什么意思?”

    林满风:“不出意外的话,上头应该已经结了尾款,也发了聘请短信,或许,你可以看看手机?”

    他是……瞎子那边的人?什么聘请信息?什么同事?向十二皱了皱眉,揣了揣兜,手机不在身上。

    她表面镇定,心里却不是一般的慌。从胡佛山上带回来的狐狸,是只七尾狐狸。还在笼子里放着。除了她和十三,没人知道这件事。

    这个暂且不提,做同事,谁要和他做同事?这件事结束后,井水不犯河水好吧?

    她慢吞吞地:“为什么是同事?”

    男人歪头笑着,若有所思:“因为……你的店和我的店,都由金主掌控?我是委托店长,你现在的身份,应该也算?”

    向十二:“我回去看看手机。”

    “嘭”地一声,她带上了门。

    心脏嘭嘭直跳,向十二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里屋,抄起衣架上的旧衣,掏出来手机。屏幕碎得面目全非,带着些许泥泞。擦了擦上面的土,一摁亮,屏幕之上,一连串信息闪了进来。

    向十二第一眼先看到的是转账信息——尾款的确已经结算。

    呼之欲出的心放到了肚子里。

    松了口气,向十二点开附带信息,上面写的是聘请信息,大意为,依旧由她做店长,收益四六开,保底工资若干。

    对方开的条件的确诱人。可就是因为这样,才更奇怪。

    倘若只是单纯的聘请,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聘请绝对不是单纯的聘请。这种光怪陆离的事,一旦沾上,抽身都难。哪儿还能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连命都搭上去。

    她想也不想,发了条回绝的消息。

    被关在门外,林满风摸了摸鼻尖,尴尬倒不尴尬,有些意外。这个女人,像把未出鞘的刀,锋芒未露,但你就是知道,她是把刀。

    好像生来就该是在刀尖上舔血的人。

    他站在门前,摸着下巴。手刚触碰到胡青的磨砂感,紧闭着的门开了条缝。一张充满防备的脸露出一半,不冷不热地说:“你还有事吗?”

    林满风眉头一跳,摇头:“没事。”

    “不用等了,”对面声音冷冰冰的,“咱们还不是同事。”

    听这意思,是拒绝了。

    有些意外,但,不是不能理解。可人啊,要是什么一被拒绝,就不去做,岂不是一事无成?

    林满风掏了掏兜,脸上依旧挂着笑:“抛开同事身份,多交一个朋友,不是什么坏事。这是我的名片,以后如果有机会,可以联系。”

    门内,向十二蹙眉。

    这人……真热情。

    热情过了头,就奇怪了。

    本想拒绝,又因为不想多费口舌,向十二指尖不情不愿地贴过去,将名片夹过来,尬笑:“有缘联系。”

    收了名片,就听来人探问:“方便看看狐狸吗?”

    说起狐狸,向十二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就她来看,狐妖的事不小,会觊觎的人也多。对方身份尚未确定,贸然引进来,不合适。

    况且,这人从一见面,给她的感觉,就十分刻意。

    她弯起眼角:“有什么事,叫瞎子来,我只认脸,不认人。”

    林满风哑然,莞尔笑道:“倒是林某考虑不周了,但‘货’着急取,不如这样,我给他打通电话?”

    货?

    向十二心头警铃大作。正常人,谁会把生命比作货?“货”一字,通常用做交易。那可是只七尾狐狸——

    是了,之前怎么没想过,万一,瞎子也不是好人呢?向十二防备地问:“你们要它做什么?”

    她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企图从中找出破绽,却听他面不改色:“这个嘛,事关机密问题,你要想知道,恐怕真得和我做同事。”

    向十二:“那行,我不参与,但我有两个问题,必须先回答,才能继续之后的事。”

    林满风:“你说。”

    向十二伸出一根食指:“第一个问题,你们在做的事,是不是坏事?”

    林满风讶然,觉得好笑:“怎么会这么想?”

    向十二一字一句地重复:“先回答问题。”

    “不是坏事。”

    沉默了下,向十二伸出第二根手指,又问:“会不会伤害到它?”

    林满风不假思索:“不会。”

    “怎么信你?”

    林满风扬眉:“这是第三个问题了。”

    向十二听出来了,意思是:“信不信由你”。信,不得不信。尾款都结算了,这个节骨眼上反悔,无济于事。

    她道:“我这个人,不大喜欢被骗,你最好说的都是真的。”

    街上人越聚越多,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里,不大方便说话。向十二转身,留了道门:“先进来吧。”

    脚步声跟在身后,门被带上,一路走到桌边,向十二一回头,对面递来一只手机:“你要的瞎子的电话。”

    扫了眼屏幕,向十二惊了惊。她记忆不算差,瞎子的联系方式,虽只看过几次,却也极有印象。可以确定的是,他确实和瞎子有联系。

    接来手机,对面:“喂”了一声。

    向十二:“是我。”

    “……向小姐?”

    “对,”向十二看了眼林满风,说道,“有人来我这儿取东西,想确认确认,是您的人吗?”

    瞎子:“谁打来的,我看不见,你让他说句话。”

    向十二朝林满风努了努嘴,示意他吭声。

    林满风润了润嗓子,轻轻:“是我。”

    “……”

    回答他的,是对面死一样的寂静。向十二甚至以为是手机信号问题,就在她要掐断重联时,对面恍然道:“是小风啊,这两天发烧,挂了几瓶吊瓶不见好转,‘货’就交给你了。”

    林满风没有丝毫意外,声音落下来:“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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