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在医院工作的经历,邓刚还是觉得当一名医生是他最令开心的。他喜欢给人治病,喜欢分析研判,喜欢看病人被治好之后脸上的笑容,这些带给他成就感和满足感。所以即便当了副院长他还是坚持在完成行政工作之余带学生,在临床看病。可是上面任命他担任院长之后,他就彻底没时间临床了,每天都是开不完的会,不但要在医院里开会,还要去上级单位开会,还要和其他医院交流,交流的方式当然也是开会。
当了一阵子院长之后,他发现这种生活并不是他想要的。
人和人不一样,有些人就想往上爬,贪慕权力,哪怕其实他并不喜欢做那件事,但只要有权利也心甘情愿;有些人更加忠于自己的内心,他们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擅长什么,然后会一直做下去。邓刚就是后面这种。加上这次风波闹得厉害,更加坚定了他辞职的决心。
邓一新的话说完,邓刚摇了摇头:“不,我意已决,这是我的辞呈。”说罢,他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桌子上,又转回头对邓一新说,“邓大夫,这是医院领导层的会议,不欢迎你参加,请你出去!”
邓刚的声音坚定有力,不容置疑,可是邓一新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又说道:“你们也不能吊销齐护士长的执照,她是被冤枉的!”
邓一新反复聒噪让邓刚失去了耐心,吼道:“这些事情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自然有人会调查清楚!”
邓刚语调的提高让邓一新也来了火:“你们都把齐护士长开除了,还说什么会调查清楚啊!这就是你们不负责任的借口!”
邓一新如此顶撞让邓刚再也忍不住,猛捶了一下桌子,对安保科的王科长道:“王科长,叫保安把他给我拖出去!”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王科长有点不知所措,人家父子吵架他可不想掺和进来,一脸无奈支支吾吾地答道:“院长,我看不用大动干戈吧。邓大夫,你就先出去吧,好不好?”
王科长这种和稀泥的态度让邓刚不想再假人之手,他站起身来迈开大步走到门口,朝楼道里喊道:“保安,保安!”
两名附近的保安听到声音纷纷跑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把他给我拖出去!”邓刚指着邓一新道。
“不用!我自己会走!”邓一新冷脸答道,说完,他转回身,在两名保安一左一右的夹持下走出会议室。
“砰”的一声,身后会议室的大门被重重关上了,仿佛关上了所有的希望。
邓一新心情很糟,一直走到医院大门外,坐在马路牙子上。坐在马路牙子上,静静看着公路上车来车往,不知道看了多久,天阴了,随后起了风下起雨来。路上的行人纷纷抱着脑袋加快脚步寻找能够躲雨的地方,唯有邓一新依然一动不动坐在那里。
蚕豆大的雨点落在地上,也落在邓一新身上。盛夏早已过去,现在算是深秋时节,虽然广江地处华南,雨滴也是冰冷的。
回想着最近发生的事,邓一新心乱如麻,自己先是莫名其妙来到这个时空,从一个对医学毫无兴趣的法医系学生变成一个给人治病的妇产科医生,无论怎么努力都回不去;他所报以厚望的手机app大赛也成了泡影,就连韩驰都联系不到;这次的医疗事故,他知道不是医院的责任,可就是找不到证据翻案。
邓一新抱着头,深深叹了一口气。就在这时,他忽然觉得头顶上没有雨滴了,抬头一看,一把伞撑在他头上,再一回头,发现撑伞的人是孟婷婷。
“天气凉了,你这样淋雨会生病的。”孟婷婷简短地说。
“你怎么在这?”邓一新问道。
“下班了,我要回家。你怎么坐在医院门口?”
邓一新没回答,拨弄着湿漉漉的头发。
“你怎么了?还在为齐护士长的事情不开心?”邓一新还是没回答,不过孟婷婷看出来了,就是因为这件事。孟婷婷安慰道:“她并没有怪你,你没做错什么。你也不用真的辞职,虽然你是病人的主治医生,可是这件事没有你的责任。”
“我早不想当医生了!”邓一新说出这句憋在心里很久的话。
孟婷婷诧异地看着他:“你是医学博士,不当医生,你想去干什么?”
“我……”邓一新差一点脱口而出,把所有实话都告诉孟婷婷,可是看着她清澈如水的眼睛,知道她理解不了,说出实情恐怕会让她觉得自己是个疯子,就又把话咽了回去。
这种欲言又止的样子把孟婷婷搞得更好奇了,追问道:“你怎么了邓大夫,你有什么事吗?把事情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你!”
孟婷婷的态度是真诚的,从她的眼神里就能看出来,她是真的希望能帮助邓一新。邓一新也想告诉孟婷婷一些事,他知道孟婷婷是值得信赖的,但是又不能说出全部。
“我……”邓一新思考着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我其实不是一个合格的医生……在美国我出过一起事故……”邓一新一边说一边想,编着故事。孟婷婷瞪大了眼睛好奇的举着伞蹲在了他的旁边。
“我出过一起车祸,脑袋受了伤,失忆了,在美国发生的事情我都忘了,以前学过的东西都忘了……”
“啊?以前学过的东西指的是什么?”
“就是在医学院学的那些,都忘了。”
“啊?都忘了?那你还怎么当医生?”孟婷婷一脸惊诧。毫无疑问,她相信了他的话。
“所以,我早就不想当医生了。但是我爸非要让我当,从小到大他都觉得我一定要当医生才行。我失忆这件事都不敢告诉他,如果他知道了肯定会接受不了。你知道我在医院待着多痛苦了吧……”
“那你赶紧治病啊,治好了不就行了吗?”
邓一新摇摇头:“不行,如果能治早就治好了。”
“那你真是太可怜了……”孟婷婷的眼皮低垂下去,眼中掠过一抹同情。
“没关系,反正我就是混日子,有机会能不当医生正好!”
孟婷婷举着伞半天没说话,邓一新歪头一看,她的伞偏向自己这一边,而她肩头已经被雨淋湿了一大片。他急忙朝她那边推了一下伞把,可是并不管什么用,雨伞太小,他们两个人中间还有个缝隙。
总是这样淋雨可不行。
“走吧,你该回家了!”邓一新说完一欠身站了起来,孟婷婷也跟着站起来。同在一把伞下的两个人挨得很近,仿佛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一个不经意间,二人四目相对,孟婷婷的脸“刷”地一下泛起红晕,羞赧地把头扭到一边。
雨滴乒乒乓乓地掉在伞面上,邓一新的心也扑通扑通跳着。好像以前只有看到邵思音时他的心才会这样跳,他也把头扭到一边,错开了目光。
就这样尴尬地站了几秒钟,邓一新傻笑着打破了僵局:“走吧,你的车站是不是在那边?”
“对,是在那边。”孟婷婷脸上的红晕还未消散,低着头说。
邓一新推了推伞把:“你往你那边打一点,雨往那边潲,你身上都湿了。”
孟婷婷没回答,还是那样打着伞。两个人一起走了一会儿之后,邓一新突然一步跨到伞外,孟婷婷刚要举着伞追过来,邓一新说:“不用,别帮我打了,我往那边走。”
孟婷婷朝邓一新指的方向看去,问道:“你要去哪里啊?”
“回警队宿舍!”
“你和你爸还没和好?”
邓一新摇摇头说:“在警队宿舍挺好的,有我两个大学同学,就像回到了大学时代。我走了!”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嘴角挂着大男孩般纯真的微笑,挥挥手,朝相反的方向跑去,还没等孟婷婷再说什么,就消失在迷蒙的雨雾里……
“苏芸,你这个报道做得漂亮啊!这么大一条新闻,咱们报社在纸媒当中又抢得先机,拔得头筹,我教你这个方法管用吧!”孙主编坐在椅子上得意洋洋地笑着,眼睛都笑弯了,眼角堆积着鱼尾纹。
前几天报社接到匿名电话爆料人民医院有给病人输错药导致孕妇流产的情况,孙主编想了想,觉得苏芸之前就报道过人民医院的新闻,所以决定还派她前往采访。
孙主编能够做到主编的位置自然业务能力不凡,加上几十年的新闻经验算是老谋深算。凭借新闻人敏锐的嗅觉,他觉得这次又能挖到大新闻,在苏芸临走时特意传授她一个秘诀:当采访不顺利的时候,可以跟踪当事人,往往能摸到大瓜。
苏芸冰雪聪明,正面采访邓一新不顺利,她就用了孙主编这招,暗地里跟踪着他,果然邓一新打车去找病人,被她全部记录下来,可是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电视台记者竟然跟着苏芸,也来了,将邓一新爆粗口的视频拍摄下来,发到了新闻里。
苏芸站在孙主编对面,喜忧搀半。喜的是,她这篇报道一出的确引起轰动效应,再次把人民医院推倒风口浪尖;忧的是,和邓一新认识几个月以来,她觉得他们至少算是朋友,邓一新被媒体这么一曝光,估计他最近的日子很不好过。
苏芸未置可否尴尬地微笑时,孙主编又开口说道:“我想让你再跟进这件事做一个深入报道,再去采访一下这起医疗事故当中的受害者,就是那个流产的孕妇还有她的家人。不是说医院给了她们封口费了吗,给了多少钱,这里面具体是怎么回事,人民医院以前是不是也经常干这种事,都值得深入挖掘啊!”
孙主编这个要求更让苏芸为难了,她不想再去碰人民医院这些事了,之前那篇报道引发的震动让她始料不及,将人民医院推进舆论的旋涡,社会各界口诛笔伐,院长将要引咎辞职的事情她听说了,院长就是邓一新的父亲她也清楚,不知道邓一新要把她恨到什么程度了,好歹他也是救过自己父亲命的人,是恩人,她这样做虽然对得起她的工作,但她总觉得对不起邓一新,心怀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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