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去找萧成师插手铜钮之事的证据,”绥之绕到雀在轩北面,嘱咐之蒿道,“本殿做了何事自该承当,但绝容不得他捏造事实、蓄意攀诬。”
之蒿拱手道:“是,殿下。将军也在查此事,方才属下来宴上寻您,您却不在。”
绥之轻咳一声:“方才,方才本殿有些闷,出来了一会儿。”
还不待之蒿追问,她又道:“是本殿愚钝了,竟叫人提醒才想到这出。舅父那边有查到什么吗?你们务必行动要快,我担心父王忍不了太久,说不定要问本殿的罪。”
之蒿却抿着唇:“殿下,您不是说,秦先生知道出逃的暗探中途被掉包了,何不请他作证?王上想必会信他。”
绥之一愣:“他是从不轻易站边的,倘使他在父王跟前帮我,他就完了。”
“殿下,若今夜我们没找到证据,可能您……”
之蒿话还没说完,只见绥之的眼神越发凌厉,不禁噤了声,许久又躬身道:“属下告退。”
*
亥时二刻,欢宴罢,管弦终。
杯盘已撤,案上仅留白梅两三枝。熠如餍足地理了理裙摆,曳地的绣金水缎轻擦过秦湍身侧:“下次再会,秦先生。”
秦湍看似礼貌地同她揖别,待这群司徒氏子弟鱼贯离去,复又看向对面席上故作冷静的绥之。
只见她带着执玉朝宁王揖谢,还未抬头,宁王已沉声道:“绥之,你留一下。”
宾客早已散得差不多,冉夫人见状,虽是心下一紧,也十分识趣地将执玉牵走了。
“父王,儿臣……”
“孤知道,你尚且是个会纠结的好孩子,”宁王眼神一凛,话锋一转,“但既已做出选择,便要承担后果。”
他平淡道:“开春便随军去流延吧。”
流延?那可是东北边境,常年由司徒冶第三子司徒赵驻守,从郡治到军官,几乎全是司徒氏的人,父王竟让她去流延?就为了惩罚舅父的焚兵?
绥之定了定神,拱手道:“父王,且容儿臣一问,此去流延,可是让儿臣监军,联合雍国共御清泽?”
宁王笑了一下:“这倒不必,司徒将军心中总有数的。”
“那儿臣此去……”
“你去便是了,待个几年再回宫吧。”
绥之看向上首的父亲,一时间大脑发麻,竟分不清他话中的含义。
她呆愣一瞬,复又环顾四周,却见秦湍还在案上留了一盏酒,极浅极慢地饮着。
他眸中暗潮涌动,不躲不闪地接受着她的凝视,又忽而低下头,更徐更缓地放下了酒樽。
要拖着。
绥之霎时如有明悟,辩解道:“父王是否疑心,此次青陵焚兵,实乃儿臣所为?”
见宁王抿唇不语,她又道:“父王若是要罚舅父,将儿臣连坐,那儿臣无话可说。但若是要罚儿臣,儿臣自觉冤屈,不愿受此重罚。”
“绥儿的意思是,这事与你无关?”
“不敢说无关,但罚儿臣去流延,儿臣惶恐。”
她抬起眸,就是这双像极了慕苒苒的翦水秋瞳,直叫宁王内心发怵。
“铜钮本不该送入宫中,奈何别有用心之人在半路偷梁换柱,硬生生将铜钮送到了儿臣手上,”绥之仰着素白的小脸,坦然道,“儿臣还没有蠢到这个地步,胆敢如此忤父王的意。”
“别有用心之人?”宁王笑了一下,“绥儿,莫要同你舅父越学越像,不要忘了,你只是孤的孩子,没有孤的垂爱,你什么也不是。”
绥之只觉胸口揪痛一瞬,素日她确是这般想的,但为何这大实话从父王口中说出来,会令她如此喘不上气?
她张着嘴,好像还想再说什么,宁王却没给她这个机会,只是慢条斯理道:“年前清都传信,让孤派个儿子去做质子,孤想着早晚要同他们撕破脸,便拒绝了。”
“可如今看来,孤体谅你,倒是错了。你与千笑郡主本就有婚约,如今去清都同她熟悉熟悉,岂不正好?”
绥之只觉越发地喘不过气,连着脑袋都开始发胀,而宁王的话语像一根针刺入她:“流延和清都,你选一个吧。孤的身边,不要不听话的孩子。”
“父王,我没有!”绥之差点要喊出来,“我不过是没有阻拦舅父,那铜钮,一定,一定是大哥故意放进来的!”
“那你为何不拦!”宁王拂袖而立,“孤对你向来寄予厚望,你姓萧,不姓慕,怎敢三番两次帮着外人来坏孤的事?”
绥之怔怔地跪了下去,脊背却笔挺。
宁王没有看她,好像是决心要给她点颜色瞧:“去流延从军,还是去清都为质?”
绥之双颊屈辱到滚烫,若是当着母妃的面,那眼泪定然已倾巢而出了。
她以眼角余光看向那避身世外的秦湍,他垂着眸,玉色面容如蒙薄纱,什么情绪也看不真切。
宁王盯着她:“现在就选。”
“别拿这双眼睛来委屈!”
绥之毫不闪躲,仍是倔强地瞧他。她从小便清楚的,所有人,所有人都受不了她酷似母亲的一双眼。舅父会扪心懊悔,冉夫人会泪下衣裳,而父王,会恼怒,会狂乱,会深恨,会躲藏。
“孤真是……”
“本将倒要看是谁敢让世子离都!”
一声铿锵掷地的吼喝自帘门传来,慕朗越连佩刀都未卸,旁若无人地款步御前,卷起一阵寒气凛冽的风。
他扶着绥之的肩膀,看也没看尊贵的王:“委屈了?”
绥之差点崩不住,幸好慕朗越替她挡了宁王的视线,泪花才没弹出来。
宁王怒气冲冲地拂开慕朗越,按着绥之的肩,又缓缓松开:“起来,跪着做什么?”
绥之惊疑不定地站起,略加思索,同宁王站在了一侧。
“湲流,过来,跟火烧青陵十六处武库的慕大将军问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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