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湍将杯盏徐徐放下,理袖而来,君子端方地揖拜:“青陵秦湍,见过慕将军。”
宁王友善地提醒道:“半年心血毁于一旦,你得好好记着他。”
秦湍的眸中却无半点不忿,更不像什么受害的冤主,好似这三人之间的激流同他没丝毫关系:“慕将军英武卓群,令人见之难忘,自是应当。”
慕朗越上下打量着他,难得没找茬。
而绥之立在宁王身侧,一双盈水似的眼眸着急万分地看向慕朗越。
于是气势汹汹的将军吸了口气,平静拱手道:“王上,世子是怎样的孩子,您应当清楚。青陵之事,她是一概不知的。”
“您若执意让她离开朝歌,末将便难以护卫王上的安危了。”
宁王冷哼一声,咬牙道:“别以为孤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是半年间受了些气,便非要闹得这样大,孤若不惩治世子,你岂会有丝毫反思之意?”
慕朗越不答他,只道:“眼下正是同清泽备战的关头,王上打算开罪于末将?”
宁王切齿:“让世子去流延。”
慕朗越攥拳:“她就在朝歌!”
“将军未免嫌命长了?”
“王上实乃欺人太甚!”
绥之两个耳朵都轰鸣起来,声声阵阵直冲天灵盖。对面秦湍竟还好整以暇地看了她一眼,嘴唇开合着。
什么?绥之皱眉。
秦湍又以唇语说了一次,新禾。
新禾!那是镇远军的驻地,若宁王执意让她离都,去新禾是最好的了。
何况新禾是宁国东南门户,距清泽最近的城关,比流延地处前线得多,父王没理由拒绝这个请求。
她不愿为了强留朝歌,激怒父王,更不愿去流延或清都,坏了舅父的打算。
或许新禾是个折中之地。
“父王,儿臣有一请求,还望父王应允!”
绥之再次单膝跪下,以请缨之姿抱拳道:“儿臣愿往新禾,勤修东南边防,以御清泽之兵。”
*
宁王答应了她的请求。
甚至留慕朗越在宫中饮一盏茶。
绥之踏出雀在轩的院门,白梅冷香逸散,袭人头脑。
秦湍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殿下,没事了。”
绥之看向他纯然关切的眼,不带一丝伪饰虚情,心下翻出些难言的悲哀来。
如果他是自己人该多好。
“殿下,王上让在下留宿宫中,是殿下给安排么?”
秦湍清疏若雪地瞧着她,嘴角噙着不甚分明的笑。
留宿的事也能劳烦到绥之这位堂堂世子殿下,算得上是冒犯了。
不过,秦湍也算得上是她老师,这等事不就是该麻烦学生吗?
于是绥之思忖道:“池羽宫住着母妃,不便带先生回。宫中官员留宿常在文华苑,或者,若先生不嫌远,可以去宣阳门外的世子府。”
世子府位于内宫以北,自当今宁王登基,已经空置十数年了。但自去年秋后宁王同清泽有了议婚的意思,便命人重新修葺打理,赐给绥之,以备将来。
出宣阳门倒也算不得出宫,但着实要走上一段路。
秦湍没答,而是反问她:“殿下觉得,在下是宫中的官员,还是殿下的朋友?”
“自然是我的朋友,”绥之竟舒了口气,眉梢浮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欢欣。
“那便去世子府吧。待我回池羽宫向母妃报个平安,再随先生同去。”
秦湍见她认真安排着,不觉笑了一下,故意道:“殿下其实大可让下人招待我,不用陪我同去的。”
绥之却摇了摇头:“不行,先生第一次去世子府,我明明在宫里,怎能不陪?”
秦湍瞧着她纯粹分明的眸子,心底有莫名的暖意荡漾开来,面上却未有半分显露:“殿下待友以诚,甚好。”
圆月如盘,疏星铺洒,绥之从未察觉含宸殿离池羽宫有这般近。
她和秦湍并肩走着,开春的夜风渐渐舒朗,她松了松披风的结扣,又不着痕迹地捋了一下鬓间碎发。
月色流照阶前,梅香若隐若现,二人刚走到池羽宫门口,就听得萧执玉一声惊雷。
“母妃,母妃快来!二哥把秦先生带回来了!”
绥之连忙示意他住嘴:“又不是带回池羽宫,一会儿我陪秦先生去世子府。母妃若给我留了宵夜,你吃掉就是了。”
执玉更加兴奋了,简直要跳起来:“母妃,二哥要陪秦先生去世子府过夜!”
绥之莫名有些心虚,侧眼偷瞧,秦湍似乎在憋笑。
都怪萧执玉这个添油加醋的家伙!
冉夫人听得头都要大了:“不过是留宿世子府,有什么好一惊一乍的?”
执玉委屈得不行:“天呐母妃,真是同母不同命,下次我留宿踏枝回,您也别骂我!”
“你跟你二哥能一样吗?”
她瞪完儿子,又转回和煦面容看向绥之:“方才宴罢无事吧?”
“无事,母妃放心,只是开春后,我要去新禾了。”
“这……”
“那是镇远军驻地,没什么可担心。母妃,等我回来再同您细说。”
冉夫人欲言又止地看向她身后的秦湍,她不是猜不到今夜的暗流涌动,而眼下局势行至此处,是否是此人在推波助澜?
他来宫中给世子讲经快有一年了,也没能被拉拢来。
不过,若此人居心叵测,那绥之去的不该是新禾。
冉夫人掉开了眼,扶了扶绥之尚且单薄的肩,温言道:“去吧,招待好先生。”
见绥之乖巧应下,她又不放心地压低了声:“注意分寸。”
绥之听得这句,霎时睁大眼睛,没来由地一阵脸颊发烫,又低低道:“嗯。”
冉夫人狐疑地瞧着她越发泛绯的双脸,心道,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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